第四十三章 土地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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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君上和肥義師傅商討至夜,想必這段時間以來,很是疲憊了。”太夫人慈愛的看著趙雍。天上已經灑滿了星光,燭火昂然中,倒也顯得她略有些嫵媚。她對於趙雍非常的關心,特別是在趙雍離開的日子裏,王城中的大小事務都讓她打理。

    “事情千頭萬緒,士卿們也奔波勞苦。這才知道,當年君父在時,為何老的如此之快。孩兒最近也覺得略顯疲憊,常常夜不能寐,每每入夜,君父音容宛在,依然掛念趙國興盛,宗廟香火不絕,是以半夜驚醒,坐看天明。”維新三令之後,趙雍的確夜不能寐,總是擔心自己這樣的胡亂改革,會出什麽亂子。這不像他以前一樣,隻不過是個公司負責人,一些決策隻會影響公司,而現在,很有可能他的某些決定,都會影響曆史的進程,這樣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看著趙雍一臉鬱悶的樣子,太夫人想了想,略顯擔心的說道:“量力而動,其過鮮矣。凡是不可強求,但求無愧祖宗神明即可,切莫貪天之功,以留後患。”

    趙雍眉頭一皺,淡笑說道:“阿媼說的是,孩兒記下了。”

    太夫人看了一下趙雍的表情,略顯尷尬,繼而說道:“君上政務繁忙,但是這婚事可是不能再拖了。畢竟這枕邊還需要一個說話之人才是,也能抽空照顧一下君上的日常起居。前日韓使前來,定於區鼠會盟,眼看就在左近,還需要君上先做打算才是。”

    趙雍豈不知道所為何事?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趙國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而和韓國聯姻也的確能夠確保自己不是孤軍奮戰。何況這樁婚姻也不是自己能夠拒絕的,而是趙肅侯早就敲定的,就是自己想退婚都不行。

    但是說實話,趙雍對於這種事情是充滿抵觸的,他前世雖然見慣了風月,也沒少了逢場作戲,但是讓他和一個陌生人成婚,就讓他心裏有些不舒服了。更何況,他連對方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這是典型的包辦婚姻。

    “最近戰事剛歇,國內政務又千頭萬緒,中山稱王之事尚未了結,齊國也在綢繆攻趙。這個時候,孩兒還真沒有心思討論這些事情。”

    “不行,此次說什麽,你都必須去!而且親自去!”老虎不發威,你當我hellokitty。“此事斷然沒有再拖延的道理,否則,韓王還以為我等輕慢了對方。”

    趙雍沒有辦法,隻得點頭應是。

    “如此,你且安排一下行程,和要準備的東西,該帶的總要帶上,勿要讓人家笑話我趙國不懂禮數。”看見趙雍放棄了抵抗繳械投降,太夫人也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的說道。

    “是,此事,還是要麻煩叔父了。隻不過最近他太過繁忙,恐怕又要分心了。”也不知道這個老頭子,是不是還能撐的起來這麽多事情。

    太夫人遲疑一陣,像是下了決心似得,忍不住說道:“王城中傳言,君上正在改製,似乎對於前朝製度,有些調整,可有此事?”

    趙雍聽聞此言,眉頭又微不可覺的一皺,表情恭敬的說道:“卻也沒什麽,隻不過還是例常的清田畝,編民冊,同時也給四位師傅分配一下工作,畢竟像肥義師傅和叔父,一直以來為國操勞,但是卻不在中樞,有時候有事相詢,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如此,才讓他們幫助相邦分擔點工作。沒想到這些事情,都傳到了阿媼這裏。”趙雍輕描淡寫的說道,但是他心中,卻是已經有些生氣了。倒不是和這位太夫人生氣,而是和將這些事情告訴她的人。

    太夫人當然知道趙雍心中所想,因為她已經察覺,趙雍的表情有些嚴肅,這平時的那種關心的表情是不同的,她分明已經感覺到趙雍語氣中流露出的些許不滿。但是思慮之後,她還是謹慎的問道:“果真如此?為何老婦聽聞,此次清理,和以前有所不同?”

    太夫人此言一出,趙雍心裏的疑惑更大了。雖然這些條令已經頒布下去,但是像太夫人這樣不問政事的人,一般是傳不到她耳朵裏的。但是這次,她竟然如此鄭重的說出來,看來,肯定是有人在她麵前說了什麽。但是這種事情,也隻能私下詢問,是以他輕聲說道:“是。”

    “如何不同?”

    趙雍沉吟一陣,緩緩說道:“以往之清冊,注重於記載之數。即,田冊記載若何,則清理若何。不分田地優劣,不分多寡,一概而論,以去年所記載之數為準。而今年,將是以土地之性質,如平原、嶺地、土山和沼澤等,按上中下三等分之,不按記載之數,而是按耕種之數,即但凡耕種之趙國土地,必然要入冊的。”

    “如此以來,恐怕所有隱沒之田產,都會進行呈報吧?”太夫人微微一歎,說道。

    趙雍點點頭,不敢看向她,淡然說道:“是!”

    “先君將國家大事托付君上,定然是相信君上能夠治理好的。而君上親政以來,兢兢業業,趙國雖然遭遇了一些困難,也能逢凶化吉,此君上之善政也。不過...”她沉吟一陣,繼續說道,“這田產之隱沒之事,先君在時,亦有所察覺,然而彼時對外征戰辛苦,戰事頻繁,是以先君不敢過多去查勘。何況無論公田還是私田,隻要耕種之民正常繳納稅役,瞞報一點,就瞞報一點吧。應該也無傷大雅。更何況,這些人裏,有些還是公族之人,有的甚至已經是叔父之輩,一大家子人,靠著些許薄田,收繳之稅役尚不夠使用,再不允許他私自開墾,恐怕生存都是個問題。如此,則公卿士族必將大亂,此不可不防。”

    沒穿越之前,趙雍對於周朝的土地製度幾乎是一無所知的。但是由於現在不是一個屬於工業化的社會,農業才是國家的命脈,所以他著重的研究過現在的土地製度。

    簡單來說,趙國的土地製度受兩個條件影響,一個是周朝的井田製,第二個是爰田製。

    所謂井田製,就是把耕地劃分為多塊一定麵積的方田,周圍有經界,中間有水溝,阡陌縱橫,像一個井字。一人耕種大約百畝,每一百畝為一個方塊,稱為“一田“。一井分為九個方塊,周圍的八塊田由八戶耕種,謂之私田,私田收成全部歸耕戶所有;中間是公田,由八戶共耕,收入全歸封邑貴族所有。

    周天子是天下共主,也是天下土地的主人,他通過宗法製度將土地分封出去,形成了各路諸侯,並且授命各路諸侯,同樣按照宗法製將土地分封出去,形成了士卿階層。士卿階層根據自己封地內的“國人”和“野人”,也就是平民和奴隸的分部,將土地分成公田和私田進行耕種。並按照一定的比例上繳賦稅。私田的所有所得都是平民或者奴隸的,公田的都是士卿貴族的。若是你想種田,就必須公田私田一起種,也就是必須為士卿階層服務。

    同樣的道理,諸侯就是再大一點的士卿階層,然後向周天子繳納賦稅。不過,三代之前的稅製是不同的,分為貢助徹三種,若要散漫講去,又能說上三天三夜。

    因此,用今天的話來說,周天子擁有了土地的所有權,全國土地都是他的,然後他把經營權賦予了諸侯,諸侯又賦予了士卿,層層分封,最後的實際工作者,就是奴隸和平民。但是所有的土地所有權都是周天子的。

    但是,隨著牛耕的推廣和鐵質工具的使用,以前無法開墾的嶺地、土山和沼澤,變得容易開墾。而士卿和諸侯們在開墾了這些土地之後,就變成了隱田。這些土地,是不需要交稅的,因為不在田冊之內。

    這樣的做法,實際是基於周天子的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的情況,而諸侯趁勢而起,由以前對土地隻有經營權,變更成為對土地擁有了所有權和經營權。將周天子這個大老板扔在了一邊。

    然而,不當家挨不知柴米貴,二老板諸侯們逆襲上位之後,過多的隱田成為了影響他們稅收的難題,怎麽辦呢?於是,很多諸侯承認這些土地私有,並且開放一部分公田授予有功之人,但是,你們必須按照畝數納稅,你占有的地方越多,繳納的稅賦越多。這就是晉國爰田製和魯國的初稅畝。

    而趙國先祖們,為了鼓勵耕作,更是采用了擴大畝製而不加賦的作法,即趙國實行的畝製,是七國之中最大的,但是稅率卻沒有增加,變相刺激了農業的發展,同時收拾了民心。

    而現在,趙雍希望通過清查土地和編民入籍兩個方法,摸清趙國的土地狀況,在爰田製的基礎上,開展更廣泛的國家授田製,將除軍功之外的賞賜之田,擴展到所有“國人”,也就是平民,強化國家對土地的管控和占用,讓平民得到土地,國家增加稅賦。

    商鞅就是借鑒了三晉的爰田製,從而進一步擴大平民對土地的占用,提升國家稅賦。所以說,商鞅的變法是戰國時期的一次徹底變法,就是因為完成了土地製度的一次變革,他提供了這個時代最寶貴的社會財富—土地,並用軍功製度將財富進行分配,最後通過嚴苛的法律將財富和分配方式予以固定和認可,使得整個國家走上了富強的道路。

    “所以,雖然清冊田畝和編民入籍著實有些難度,卻是一切維新的開始,也是為國家和百姓,尋找財富的過程。阿媼,此趙國非走不可之路也。”向太夫人分析完,趙雍深深一禮,雙手竟然有些顫抖。仿佛回到了,和鶡冠子逐一推敲的日日夜夜。而現在,他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和鶡冠子的籌謀,尚未起步,就流為泡影。

    特別是這種阻力,還來自自己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