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隱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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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鄲城的夜色非常繁華,無論是小販的叫賣聲,還是茶館的說書聲,總能吸引人停留駐足。讓趙雍非常意外的是,自己所引領的喝茶的風潮,能夠這麽快就在民間蔚然成風。隻不過茶葉高昂的價格,總是讓人望而卻步。李拙曾經開玩笑說,如果趙國人嗜茶如命,得利的還是巴蜀之人,對於趙國,好處不大。

    但是,好吧,趙雍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他是管不住自己的,即使現在的茶葉炒製技術很爛,但是聊勝於無吧。更何況,也不是所有人都喝得起。

    然而李拙的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如果秦國率先吞並了巴蜀,到時候自己想喝茶,真的有資助敵國的嫌疑了。

    “唉,不統一的話,連喝茶都是個政治問題。”他無奈的搖搖頭。

    “什麽問題?”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打斷了趙雍的思路。趙雍轉過頭,看著男扮女裝的嬋兒,搖搖頭笑道:“沒什麽,突然想喝茶了而已。”

    “那我們去那邊坐坐?”她指著路旁的一處茶廬說道。

    話說趙雍回來幾日,一直未曾見過自己,本來她還是很失望,以為趙雍徹底忘了自己的存在一樣。但是今天傍晚,他突然來到自己的寢殿,問她有沒有空,陪他出去走走。

    趙雍的邀請讓嬋兒嚇了一跳,要知道所有的王城,隻要過了酉時就會關閉,到時候別說是人,就連老鼠都離不開。但是趙雍竟然明目張膽的要出去,簡直太...太...太刺激了。

    “喂,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再晚就會要打擾君夫人休息了。”趙雍朝她擠擠眼問道。

    “可是...可是...今晚是否還會回城?”嬋兒怯怯的問道。

    “當然,否則夫人那裏該怎麽解釋?”趙雍說道,“放心吧,回來的時候,孤自有辦法。”

    於是乎,嬋兒就跟著這個不靠譜的君上,帶著趙毅這個保鏢偷偷溜了出來。看到趙毅一臉無奈又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嬋兒就知道,趙雍之前肯定沒少幹這種事。

    “算了,就快到了,到了再說。”趙雍搖搖頭說道。

    嬋兒本來就在猜想,趙雍這麽晚出來想要幹什麽,但是趙雍一直沒說,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但是心中仍然非常疑惑,在這個趙國,還有必須趙雍親自出麵見的人嗎?

    事實上,的確有。

    大北城其實很早就出現了所謂的富人區,很多達官貴人都在那裏購置房產。像是趙成、趙豹都有房產寓所,而且非常豪華。就連趙雍的師傅肥義,也在年前搬到了那裏,不過是趙雍幾次三番想孝敬肥義被推辭後,暗地裏購置了一座房產,然後強製給他搬的家,讓肥義知道結果後哭笑不得,隻能接受。

    相對而言,位於南部的甜水巷,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平民區了,一些販夫走卒在這裏購置的房屋,還有一些士卿大人也住在這裏。說是平民區,其實也是相對而言的,這裏的為官之人也是不少,最有名的的就是龐蔥了,這位將軍現在是趙雍麵前的紅人,卻依然住在這裏,也沒想過要搬家。

    但是這一次,趙雍明顯不是去找龐蔥的。幾人走走停停,很快就在一間小院前停了下來,趙雍示意了一下,趙毅就上前,輕輕敲響了大門。

    “誰?”院裏傳來一個童子的聲音。

    “有學生求見。”趙毅說道。

    院裏沒有回答,嬋兒以為對方拒絕了他們,卻未成想,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稚嫩的童子伸出頭來,看清了來人,對趙雍躬身一禮,說道:“拜見師兄。”

    “先生可曾睡下?”趙雍趕忙問道。

    “先生正煮茶,說師兄來了,不必相告,直接進來即可。”說著大門敞開,讓趙雍等人進入。

    “有勞師弟。”趙雍也不客氣,率先走了進去。趙毅安排了兩個人守在外麵,自己和其他人帶著嬋兒跟著走進了小院。這讓嬋兒更疑惑了,趙雍的師傅不是肥義嗎?那麽這個師傅是誰?

    小院裏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隻有簡單的一棵楊樹,楊樹下一個圓形小石桌,石桌旁還有兩把竹椅。隻不過兩把竹凳都非常考究,椅背都是斜著的,似乎這個椅子不是坐的,而是躺的。而石桌上,還有散開的竹簡。

    “夫人?”嬋兒失神的時候,趙毅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

    “您可以到這邊稍帶。”趙毅指著旁邊的一所草屋說道。那裏燈光如豆,但是還燃著盆火。她看了一眼趙雍,發現趙雍已經進入了正室,透過放下的竹簾,嬋兒隱約看到一個老人跪坐在堂上,趙雍進去後,恭敬的向老人行了跪禮。老人倒也沒有推辭,接受了趙雍的禮節。

    嬋兒知道,這才是趙雍相見之人,也沒有多說,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向另外一個房間走去了。趙毅看著她離開,親自守在了門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在外麵。

    “說了多次,君上有事,可著人傳召即可,沒必要深夜來訪。萬一王城有事,悔之晚矣。”鶡冠子苦笑著說道。

    “沒事,孤對黑衣軍的清理已經完成,即使有漏網之魚,恐怕也涉及不到這種核心之事。”趙雍說道,起身走到老人麵前,替他斟滿了麵前的茶杯。

    “凡是要多多小心,如今趙國國內政局風雲詭譎,你在那裏待久了,很多事情未必能夠達到消息靈通。下麵的人想不讓你知道,還是非常容易的。”

    “這一點,徒兒非常清楚。”趙雍應道,“隻不過從中山回來,很多事情遲遲想不明白,隻能深夜來叨擾師傅了。失禮之處,望請師傅見諒。”趙雍羞愧的說道。其實以他兩世為人的見識,未必會比鶡冠子知道的少,而且就那些前世的種種,鶡冠子肯定是不如自己的。但是鶡冠子之所以每每能夠給自己明悟,是因為他的閱曆屬於這個時代,而超前的見識帶給趙雍的,有些時候並非是合適的途徑。

    “軍隊之事?”

    “不錯。”趙雍點點頭,“師傅聽到了消息?”

    “嗬嗬,這倒也不是。而是你大軍凱旋,卻至今沒有什麽祭祀儀式,也沒有論功行賞,若不是因為此事耽擱了,決計是不會有其他問題了。”鶡冠子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不錯,想必孤的這些心思,也瞞不住一些有心人吧。”趙雍苦笑道。

    “你這一點非常好,從來不覺的自己比別人聰明。”鶡冠子說道。

    “或許正是因為此,孤才如此被動吧。”趙雍苦笑道,接著,便將朝會的情景和鶡冠子說了出來。

    當天朝會,趙雍將準備對於士兵給予遣散費的事情說了出來之後,沒想到引起了軒然大波,這讓趙雍始料未及。堂上之臣,有七成都反對趙雍這麽做,剩下的三層,也談不上絕對的支持,隻能說沒有反對。趙雍授意四個大臣帶頭表態,趙成直接無視了趙雍的眼神,趙豹吳廣裝作沒有看見,隻有肥義沒有辦法,站出來說話,卻也是從民心的角度提出來表示不反對。一圈下來,沒有一個站在趙雍身邊的。就連龐蔥和樂毅等人都緘口不言。這讓大勝中山帶給趙雍的自信心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本來出兵中山,大勝之下自己的聲望達到了一個高點,沒想到自己想辦一件這樣小的事情,卻沒有辦法達成,真是讓人生氣。

    “孤實在不明白,將軍隊職業化,國家是從中獲利的,即使眼前有一些弊端,為何到了朝堂之上,卻又變得如此艱難?難道孤的想法有錯嗎?”趙雍失望的說道。

    鶡冠子聽完趙雍的話,沉默一陣,悠悠說道:“君上啊,看來您還是太幼稚了。不過,這件事情和你有關,也和你無關,說到底,政治和國家是兩回事,隻不過您還不明白而已。”

    “呃,還請先生賜教。”趙雍對自己還是非常自信的:相對於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政治上的明槍暗箭反而更是難以揣測,稍不留神,丟失的可能不僅僅是利益,還有可能是性命。

    更何況還是這戰亂中的一國之君呢?

    “君上身負天命,希望扭轉趙國頹勢,一震中原,是以不惜待立足未穩,就推動軍隊變革,讓自己先掌控住了軍隊;同時,將權利拆分組合,分而治之,從而讓所有的政務都回到了自己的手裏,擺脫了幾個大臣的掣肘。以老夫的經驗來看,在君上這個年齡而手段如此之老辣者,君上算是第一份。這是君上的成功之處。”

    趙雍對於鶡冠子的點評絲毫沒有驚訝,自己的小手段放在這些老官僚手中,其實根本看不上眼,他自己也非常明白,所以從來不敢小看了其他人。

    “但是君上忘了,世間之事,無外乎一個‘道’字。道之所在,無往不利。這公正廉明是道,貪汙受賄也是道。道是不存在是與非的,而我們,一個凡人所能做的,不是去改變所謂的‘道’,而是想辦法去借勢,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說,鶡冠子剛才的一番話,趙雍還能聽懂的話,那麽現在,他徹底糊塗了。

    這位老先生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