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函穀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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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鹹陽到三門峽,大河在這裏又打了一個彎,被秦嶺所阻轉向東流,開啟了一段新的旅程。然而拜這條大河所賜,世人再想西去,要麽就從河東之地渡黃河而過,要麽就要從楚國過“險阻天成,山環水繞”的武關,或者再繞一點遠,從巴蜀翻越“難於上青天”的蜀道,經大散關進入關中之地。但是無論哪一條,都不如從洛邑過崤山,經函穀關進入關中。究其原因,要麽是其他的地方路途太遠,要麽就是需要險阻太多,很多還是臨山絕澗,隻有函穀關,還算是比較開闊一點的地方。
然而即使如此,函穀關也不是可以輕易能夠通過的。
“鳴金,收兵。”公孫衍一臉黯然的下令,高大巍峨的函穀關城之下,五國聯軍的屍體堆積了起來,甚至已經找不到下腳的地方,被摧毀的攻城器械也癱瘓在了城門之前,泛著黃色泥沙的大河水一片赤紅,屍體漂浮在護城河上,如果你速度夠快,完全可以踏著屍體過去,絲毫不用擔心掉下去!
這些屍體有的是五國聯軍的,有的是秦國人的,他們的身上傷口宛然,有的還冒著鮮血。洶湧的大河水灌了進來,將他們卷走,帶進了大河的幹流中,有的沉到了河底,有的掛在了岸邊然後枯萎,他們鮮血夾雜著河水,流經到了關東諸地。用另外一種令人唏噓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故國。然而那副皮囊,還是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來了。
這是五國聯軍駐紮在這裏十五天之內的第二次攻城作戰,很顯然,又失敗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函穀關北臨大河,南靠群山,是沒有其他道路可以通過的,而關城之前,又是洶湧的大河衝刷而成的絕澗,可供軍隊擺開陣型的平地並不多。於是,就成了龐蔥所說的樣子,即使五國聯軍每次出動五萬人攻城,也隻不過是在有限的空間內對關城進行攻擊,正麵的作戰半徑實際上壓縮了五萬人的集聚效應。而秦國人也不用四麵防禦,隻要做好了一麵的防守,就完全可以將五國聯軍擋在關城之下。五國聯軍隻能充分發揮自己的人數優勢,通過多批次分時進行進攻,拉扯秦軍的疲勞度,從而造成對方在防守上的疏忽,才有可能登上關城,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但是,秦國之所以稱之為強秦,除了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人勵精圖治,苦心經營關中平原而逐漸富庶之外,秦孝公以及當今的秦王的用人方略,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兩位雄主用人不拘一格,量才是舉,休養生息,東方六國則是宗室把控大局,互相征伐不斷,此消彼長之下,焉能不逐漸強大?
這樣的國家,這樣的軍隊,再加上一個通曉軍事的將領,五國想要打下函穀關,絕對是非常困難的。
“讓各軍統計損失,稍後回中軍帳議事。”公孫衍吩咐到。說完,他雙手一背,慢悠悠的朝著中軍帳走去。諸君見他臉上蒙著寒霜,知道戰事不利,他心情不好,是以紛紛躲著他走開。
魏國傳來了消息,魏王派惠施前往楚國遊說,楚國令尹昭陽正在集結大軍,不日就將率軍而來,按照惠施的說法,楚國已經籌措十萬大軍,一旦集結完成,很快就會來到函穀關前線。言下之意,還需要其他五國等待一下。公孫衍知道楚國雖然是楚王最大,但是在出兵這件事情上,楚王的話有時候還是需要商議的,畢竟宗室貴族在楚國的勢力之強大,遠非其他國家可以相比,對於這一點,他也隻能無可奈何了。隻希望楚國不要食言。
而魏王為了表達對公孫衍的支持,又派了六萬兵馬前來增援,這樣一來,隻韓魏兩國的兵馬數量就已經達到了十五萬之巨,而韓國看到魏國增兵,也追加了五萬兵馬,如此韓魏兩國的兵馬數量就達到了二十萬,一個個營帳鋪設在函穀關前,到真的是鋪天蓋地,氣勢非凡。
但是吵起架來,氣勢也是非凡的。申差和公孫喜兩個人互相指責對方,要麽是韓國人戰鬥力差,看到秦軍在城牆上進行阻擊就嚇得撤退,根本不敢和秦軍交戰;要麽就是說魏國人高傲自大,光顧著自己衝鋒,全然想不到後麵的部隊的接應問題。公孫喜更是抓著暴鳶的一個失誤不放,不住的冷嘲熱諷,讓暴鳶臉紅不已,隻得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離開。而市被也好不到哪裏去,被申差喋喋不休的罵的狗血領頭,差點讓市被暴起手刃此獠,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以身體不適為由率先離開了。申差和公孫喜見情況已然是如此,也不再爭辯,各自氣衝衝的離開了營帳。隻剩下公孫衍冷著臉,一言不發的看著空蕩蕩的中軍帳,忽然將自己麵前的幾案掀翻在地。他走到中軍帳外,看著漫山遍野的營帳,偶爾傳出的一兩聲曲子,胸中的氣悶更勝了。雖然他早就嚴明軍紀,三令五申不準有人演奏任何曲子,防止引起軍隊的思鄉之情而泄了士氣,但是他這個名義上的統帥,實在是管不了太多人,每當他要實行軍法,就會被各國的將領們領回去,說是自己處罰,最後也不了了之。
他想起了離開成皋之前,樂毅為自己出謀劃策,言明三事:其一,軍令如山,必須整肅軍紀,一視同仁,不得偏頗;其二,令出一門,不能讓各國將領擅專軍事,必須統一指揮;其三就是保證士氣,須知攻打函穀關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時間之久恐怕無法預測,故如何保證士氣,是公孫衍必須考慮的問題。
然而如今十五日過去了,兩次進攻均無功而返,聯軍甚至還出現了互相攻訐的問題,樂毅所說的三事,公孫衍一件都沒有做成。這實非是他一人之錯,公孫衍的威望是來自於各國君主的尊敬,而非個人軍功,在軍隊這種看資曆的地方,連公孫喜對公孫衍也隻能說是尊敬有加,遠遠談不上服從命令。是以公孫衍如何指揮得動這些驕兵悍將?如何能夠做到馬踏鹹陽呢?
為今之計,要麽是等待楚國的昭陽領兵前來,他有資曆有能力,定然能夠服眾;要麽就隻能孤注一擲,將樂毅調到前線來,幫助公孫衍出謀劃策。然而無論哪一種,五國聯軍所要付出的代價都是非常巨大的。公孫衍看著遠處的函穀關,心裏頭想的,是守關的秦將,到底在想些什麽。
樗裏疾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看著對麵鋪天蓋地的五國聯軍,緊縮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
“將軍竟然還未入睡?”正當樗裏疾巡查之時,身後傳來了公子華的聲音。兩人雖然是親戚關係,但是軍中無父子,戰場無兄弟,強調親戚關係是帶兵大忌,容易造成軍紀渙散。是以對於軍紀嚴明的秦國人,樗裏疾見了公子華還是要行禮的。
“雖然我們有函穀天險,但是對方兵力強大,久攻不下,定然會有陰謀詭計。末將身負固守之責,斷然是不敢放鬆的。此戰之後,末將就是想睡上三天三夜,想必大王也是會允許的。”說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公子華知道他生性風趣,也不禁莞爾,笑道:“若是將軍和某能夠擊退五國聯軍,將軍別說是睡上三天三夜,就是五天無夜又有何妨?而某就無恥一會,將大王的賞賜之物,統統帶回自己家中了。”
兩人說罷都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樗裏疾指著函穀關外的五國聯軍說道:“公子說擊退五國聯軍,雖無不可,但是眼下來看,還是有些困難的。畢竟是五國聯軍,人數也有二十萬左右,洛邑虎牢之糧草絡繹不絕,更有一個楚國尚未前來,萬一到時候楚國也參加進來,恐怕這函穀關就要微弱累卵了。”言語之中,多有些擔心。
“是啊,雖然有函穀天險,但是對方畢竟是五國聯軍,人多勢眾,來勢洶洶。說句誇張的話,若是關東六國齊心協力,這函穀關前的絕澗,也未必不會為之斷流。是以君父為了張儀袒護魏章,也是情有可原了。畢竟隻有張儀在六國之間搖唇鼓舌,才能保證我秦國之利益。”
樗裏疾點點頭,想起那日庭辯之事,也隻能無奈了。
“不過,要是將軍能夠在這函穀關下擊破六國聯軍,在君父的心中地位定然會再上一個層次,到時候和張儀也能並駕齊驅了,是以無論如何,這五國聯軍,當是將軍鑄就威名之戰了。”
樗裏疾苦笑起來,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那就是這一仗,該如何打?
“難道將軍,就沒有半點思路嗎?”公子華疑惑的問道,在他看來,樗裏疾一向通曉軍事,隻不過一直被埋沒了起來,何況他本人多有智謀,不可能對五國聯軍束手無策的。
“倒也並非如此。”樗裏疾想了想,說道:“五國聯軍想要攻破函穀關,定然是要靠著人數優勢駐紮下去,是以此戰遠非數日可決,時間多久,不是末將能夠猜測到的。對方必然要用一個拖字訣。”
“然而拖字訣對於我國來說,也同樣是非常重要的。隻不過,要看誰先拖不過去罷了。”
“不錯。事情到了這個階段,速戰速決是不可能的,唯有熬過這一段時間,方可看出端倪。隻不過我秦國以一敵五,恐怕時日越久,越於我不利。對方人多勢眾啊。”公子華無不擔心的說道。
“公子此言不虛,然而此事反過來看倒也並非是壞事。”
“為何?”公子華疑惑的說道。
“今日一戰就可以看出,所謂五國聯軍,畢竟不是一國之兵,實力雖強,卻無法統一指揮,幾國之間的配合很容易出現斷檔,若非如此,恐怕今日之時,城頭就已經岌岌可危了。”
“所以越是拖下去,他們之間的嫌隙隻會越來越大,隻有這樣,我們才會更有機會。”
“話雖如此,久則生變,公孫衍你我也是非常了解,此人對於人性之間的洞悉也是非常犀利。若是給他時間,未必不會找到改變的辦法,到時候我們就會非常被動了。”公子華說道。
“楚國。”樗裏疾說道:“關鍵在於楚國。隻要楚國不來,五國聯軍就成不了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