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兵敗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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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戰鬥能夠這樣相持下去,至少樗裏疾就是如此,隻不過他藏得更深罷了。

    鯁的加入,讓聯軍的攻勢得到了加強,如果說剛開始,聯軍的攻擊還有層次性的話,那麽隨著戰鬥進行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所有的人都已經忘卻了節奏,已經淪入了純粹的爭鬥中。一具具屍體被隨意拋棄在關城下,而且還在增加;一架架雲梯被礌石和滾木砸壞,殘骸也遺留在了那裏,他的犧牲都被人忘卻了。所有人眼中都隻有一個念頭,進攻,再進攻,城頭就在眼前了,就還差一步了。而當他們踏上城樓的那一刻,並不是勝利的旗幟,而是血淋淋的刀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以一個當事人的角度去看,秦國正在勉強支撐著聯軍的進攻,而聯軍距離勝利也隻差最後一小步了;若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的話,就會發現一個奇怪的問題,那就是秦國人似乎每次都壓製著自己的攻擊,隻是高過對方一點點,隨時都會被超越,卻總是又能被控製住。

    申差、暴鳶、公孫喜,甚至於鯁,每個人都是身經百戰,即使是燕軍的市被,也是通曉軍務的。這些人剛開始尚未察覺到秦軍的這個特點,隨著傷亡比例越來越大,而那看似搖搖欲墜的城頭,卻依然牢牢控製在秦軍手中,他們就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將軍,情形似乎不對。”暴鳶對申差說道。

    “恩。”他點點頭,“秦軍似乎並不像看上去那麽脆弱,我們數萬人連續進攻了兩三個時辰,對方都未曾出現潰敗,的確非同尋常。”申差也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莫非,這是秦國人的疲軍之計?”

    申差為不可覺的點點頭,“某以為,當稟告太子和犀首,悄然撤退。”

    暴鳶也點點頭,同意了申差的說法。申差立刻讓人去密報太子奐和公孫衍,組織部隊有序撤退,防止出現潰敗的局麵。太子奐聽到消息,驚訝的看著公孫衍,公孫衍再也不猶豫,也不詢問太子奐,下令市被迅速組織燕軍開始撤出戰鬥,魏軍和韓軍各安排一隊步卒和騎兵充當後軍,負責掩護其他部隊撤退。命令下達不久,剛才還氣勢如虹的聯軍開始放緩了進攻的節奏,燕軍率先得以整肅,向後陣撤退回大營。鯁由於參戰較晚,戰鬥力比較強,負責和魏國的一隊士兵負責斷後,暴鳶等人也開始整肅部隊,同時命令所有弓箭手陣前集中,向函穀關發射弓箭進行壓製。

    樗裏疾第一時間感受到聯軍攻勢放緩,他趴在瞭望台上,看著聯軍開始有序的變幻著陣型,知道對方開始組織撤退。猛然拍在城牆上,“天助我也,來人,隨我出征!”說著,他第一個走下城樓,看著早就正裝待發的秦國士兵,他跨上戰馬,定了定神,大吼一聲:“開城,迎敵,殺!”

    “殺!”樗裏疾的身後,已經憋屈了半天的秦國騎兵和車兵大聲吼出震天的“殺”字,呼嘯著衝出逼仄的城門,視線瞬間豁然開朗,然後就看到一陣陣的箭雨從天而降。很多士兵剛剛衝出城門,還沒到達護城河邊,就立刻斃命,橫死當場,有些戰馬也被命中要害,摔倒在地。而悍不畏死的老秦人,麵對著這血腥的箭雨絲毫不見畏懼,他們的皮甲非常簡單,幾乎沒有防禦力,腳下的戰馬踏著屍體,也不分是秦國人,還是聯軍,隻知道擋在麵前的所有人,要麽死在自己的刀下,要麽就被對方殺死。聖人窮盡一生無法勘破的生死命題,在他們眼中隻不過是一段距離罷了。

    秦軍的突然反擊,的確打了聯軍一個措手不及。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撤退,尚未組織好,就遭遇了秦軍,隻能就地展開防禦。鯁作為最後參戰的部隊,戰鬥力是最好的。鯁顯然對於秦國的反擊有些驚訝,多年的作戰經驗讓他很快就安定了下來,命令麾下步卒進行結陣攔截,弩兵和弓箭兵交替射擊。

    前文說到,恐怕除卻如今的趙國之外,像秦國、楚國這種數萬騎兵的國家,雖然配有弩箭,但是都是停下來射擊之後再進行追擊,而不是在馬匹行進中射擊,是以都配備了不同的長短兵器。這一次因為全部是追擊,樗裏疾從公子華鄢陵之戰中獲得了一絲靈感,要求所有追擊騎兵皆配備弓箭和短兵器,拋棄之前所使用的長兵器。不過,弩是萬萬不可能的,畢竟既費時間,衝擊力又大。

    在這麽短的距離上,騎兵的衝擊力顯露無疑,韓軍一輪射擊剛剛結束,秦軍就已經殺到了眼前。麵對驚恐不已的韓軍,秦軍的恐怖展現的淋漓精致,衝鋒中的秦國騎兵靠著衝擊力衝散了弓箭手的陣型,讓他們來不及射擊,而身後的弩兵雖然對騎兵非常致命,但是尚未裝上弩箭,就被衝散了陣型,根本阻止不了對方騎兵的衝鋒。而秦國騎兵衝擊到韓軍陣型之中的時候,拽著韁繩揮舞著青銅劍,韓軍死傷無數。

    鯁見弓弩射擊對秦軍絲毫沒有效果,趕緊一邊安排步卒結陣,一邊讓騎兵從兩翼對秦軍進行騷擾,試圖盡量控製這股反擊之敵。樗裏疾自然清楚此刻最重要的是衝擊敵軍,而非是陷入戰鬥,於是下令騎兵對韓軍騎兵衝擊過去,避開對方的步兵方陣。雙方騎兵已經沒有時間再采取對射攻擊了,直接短兵相接,開始了白刃戰。然而韓國騎兵,如何與經過戎族千錘百煉的秦國騎兵呢?樗裏疾又一心求脫困而非纏鬥,和韓國人絞殺起來,絲毫忍讓都沒有,這一支騎兵讓老秦人的熱血揮灑的淋漓精致,眼看就要掙脫韓軍的包圍了。

    鯁對秦軍的戰鬥力非常吃驚,沒想到秦國人真的是悍不畏死,也沒別的辦法,隻能不斷的安排騎兵進行騷擾,步卒跟進合圍這支騎兵。正當此時,卻見秦軍的戰車部隊已經衝出了城門,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衝向了交戰的雙方。秦軍的戰車也是司馬一乘,三人一車,此刻也是沒有機會射箭了,直接就加入了戰團,朝著韓國步卒衝擊了進去。

    秦國戰車就像是壓垮韓軍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擊潰了斷後韓軍的最後一絲堅韌,韓軍開始出現了潰敗,將那些軍令懲罰拋在了腦後,現在隻想著如何保命。不知道從哪個士兵開始扔下了武器往營寨跑去,所有人也開始扔下武器,對生命最後的眷戀擊潰了他們的意誌,也帶給了秦軍最大的支持,秦國車兵和騎兵部隊終於突破了牢籠,被潰散的韓軍裹挾著衝向了營寨。

    暴鳶本來指揮部隊快速的往營寨衝去,準備就地組織防守,卻沒想身後喊殺聲傳來,他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剛才還在阻擊秦軍的韓國士兵已經開始玩命的朝著自己的營寨衝了過來,緊隨其後的,是秦國咆哮著的車兵部隊,秦國的騎兵也跟著這股潰兵對營寨重來。暴鳶下意識的下令組織防禦,卻見自己的士兵已經被嚇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幹什麽了。暴鳶狠狠的抽打了自己的戰馬,戰馬吃痛發出的嘶鳴聲驚醒了這些士兵,眾人於是望向暴鳶,暴鳶卻嘶吼著:“結陣!快!結陣!防守、防守!”韓軍這才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麽,匆匆開始結陣自守。

    但是這個時候,暴鳶所部麵對的何止是秦軍的部隊,更有潰散的韓軍士兵,僅憑著自己這些人,如何能夠攔得住潰散的大軍呢?而本就心理有所畏懼的韓軍士兵,看著逃到自己眼前的同袍,看著凶惡的秦國士兵,拿在手中的武器也開始哆嗦起來,如果說秦軍和潰散的韓軍是潮水的話,那麽自己就是攔住這潮水的大壩了。大壩的後麵,是在匆匆組織士兵準備趕過來增援的申差,是已經命令魏武卒結陣自守的公孫喜,還有遠處的中軍帳內如喪考妣的太子奐,和一臉肅穆的公孫衍。暴鳶是看不到這些人的表情的,他也沒有時間去想象這些事情,他的神情隻專注在眼前,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夠攔住數倍於己的敵人,他隻是一個將軍,並非一個神仙。

    距離此時約有一百多年的先賢老子曾經著述《道德經》,其中對於水,他甚為鍾情,五千道德言中有一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對於水來說,雖然是柔弱的,卻依然可以滌蕩天下最堅硬的東西,而且無所畏懼。就如同此刻的秦軍和韓國潰兵一樣,雖然本身是潰兵,但是一滴一滴的聚集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能量足以衝擊任何敢於攔住自己的任何事物。暴鳶有沒有讀過這句話,我們不得而知,然而他選擇用血肉之軀作出這種行為的時候,本身就足以讓我們敬佩。

    不過,暴鳶再強,也無非是一個人,一個人或許可以感染一部分人,卻無法讓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身邊。麵對潮水般襲來的潰兵,他組織起的防線不但沒有經受住考驗,在潮水拍打在大壩的那一刻起,大壩自己也出現了漏洞,如此的聲勢,也壓垮了防守的韓國人,就像鯁的潰敗一樣,暴鳶的部隊也開始出現了潰敗,暴鳶看著衝擊自己的大潮,知道這一仗不但輸了,而且注定將一敗塗地。

    潮水的聲勢越來越大,就像是一路走來,不斷的有支流注入,終於氣勢已經足以毀天滅地,秦軍出城士兵隻有五萬餘人,而此刻算上潰敗的韓國士兵,已經有了將近十萬之眾。麵對這樣的形式,申差的車兵方陣阻擋不了,公孫喜的魏武卒同樣也無能為力,所有人都成為了這潮水的一滴水珠,誰都阻攔不了,隻能順勢而為。

    公孫衍在暴鳶被衝擊的開始,就已經開始安排撤退,等到潰敗已經成定局的時候,燕軍已經開始撤退,向崤山道進發。而魏國和韓國的部隊也在向那裏聚集的過程中,當秦軍已經追擊到中軍帳的時候,公孫衍和太子奐已經進入了崤山道,向宜陽進發,在他們看來,秦國人隻要求勝,未必會趕盡殺絕。

    然而他們忘了一點,為什麽樗裏疾要一直拖延到此刻才開始對聯軍進行攻擊?之前他有那麽多的機會,卻一一放過,唯獨此刻,才是他想要的。秦國人雖然也被裹挾在潰兵之中,但是一向紀律嚴明的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編製,幾個校尉圍繞著樗裏疾,看著身邊還在潰散的韓魏聯軍,詢問樗裏疾下一步的行動,是追,還是回。

    樗裏疾看著又開始飄雪的天空,前兩日的大雪覆蓋了山間,一片銀裝素裹。他冷冷的說了聲:“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