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人算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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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讓人心痛的事情,往往來的都非常突然,以至於你不一定能夠承受的了。
趙奢想過暴鳶此去之後,可能會遭遇到什麽樣的敵人,也想過可能憑借暴鳶的經驗,所有的危機都可能會被化解。現在,他的一切願望都被打破了,暴鳶的身上插著倒勾的弩箭,一支、兩支、三支,每一支都像是死神的召喚,隨時都可能帶走奄奄一息的將軍。兩三個醫官忙不迭的開始幫助暴鳶清理創口,許曆也吩咐趙國的醫官將扁鵲配置的治療傷口藥劑抓緊時間給暴鳶使用。所有人都忙碌著,隻有還呆呆站立著趙奢,像是與這個世界隔絕了一樣。
許曆終於注意到了他的異樣,趙奢尚未及弱冠,這樣一副重擔壓下來,對於他來說,的確是太大了。他走上前,低聲說道:“校尉,如今暴鳶將軍昏迷不醒,您是現在是溫邑最高的將領,秦軍尚在不遠處駐紮,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攻打溫邑,下一步該如何施為,還請校尉決策。”
趙奢下意識的點點頭,“你安排一下吧,我...我...”趙奢我了半天,卻說不出來一句話,許曆看著他失神的樣子,用一種和本身並不相符的滄桑說到:“遵命。”然後去找燕周,開始安排防守事宜了。
趙奢失魂落魄的在城頭上走著,距離他不遠的城牆之下,還有著昨日秦趙兩國交戰的痕跡。有些屍體堆積在一起,以至於晚上還能聽到附近野獸的聲音,甚至有的士兵還看到有野獸將士兵的屍體拖走。然而這些都似乎和趙奢沒有關係,他走到一處台階上坐下。雖然他早就見慣了士兵的生死,不過那是在戰場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然而今天,則是自己一言一行,就決定著他們的生死。自己決定命運,和決定他人的命運,對於一個不足二十歲的乳臭未幹的小子來說,都是非常沉重的話題。
寒風略冷,趙奢的腦中卻飛速回放著暴鳶副將的話。
話說那日,暴鳶帶領將近兩萬韓軍從溫邑出發,直驅修魚。由於修魚對於溫邑和野王來說非常重要,秦軍此舉幾乎就算是斷了聯軍的後路,所以暴鳶必須催促部隊急速前進,哪怕到時候以疲憊之師,和修魚城一萬守軍夾擊這支秦軍,也是非常有勝算的。是以他命令在修魚城外三十裏和來自野王的部隊集合,一起發往修魚城。
當兩支部隊會和之後,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的開拔向修魚城進發時,前鋒部隊來報,發現秦軍騎兵斥候,暴鳶下令務必全殲這支斥候部隊,防止他們通風報信。自己也命令部隊加速前進,但是越往前方進發,暴鳶越發覺得不對勁,但是修魚城已經近在咫尺,再想調整已然是來不及了。
修魚城的位置非常獨特,城池南北兩邊是兩條河流,正好將修魚城夾在中間,兩條河乃是大河的支流,從大河岸邊蜿蜒至修魚城附近,並在修魚城西南十裏處並流,兩條支流之間相距不足二百步。而南部這條支流的源頭,還有一座小山包,雖然不高,但是蒼翠蔥鬱,支流兩岸也是樹木參天,想要通達修魚,隻能從這二百步的空間通過。
待暴鳶看到小山包的時候,突然眉間一跳,就聽得前方喊殺聲震天,他想要喝令部隊停止前進,卻已然是來不及了,高速行動中的部隊裹挾著所有人都湧向了小山包。然而當他們跑到小山包後麵之後才會發現,那裏將是死神的葬禮。
“放箭!”不知道誰下令道。
數千萬隻弩箭像是蝗蟲一樣,鋪天蓋地的朝著韓軍飛來,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弩箭像是蝗蟲一樣,還沒有等到自己防禦,就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暴鳶看到的,是自己麵前的韓軍,一排排的到了下去,如潮水一樣,席卷而過。他沒有看到這群死神的後麵,一個男人露出了猙獰的微笑。隻不過放肆的讓秦軍的弓弩呼嘯而過。緊接著就是韓軍在自己的麵前一排排的倒下。兩邊的河水已經被鮮血灌滿溢出,成堆的韓軍屍體慢慢的堆積成新的小山包。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的打法,而隻是單方麵的屠殺,秦國人對韓國人的屠殺。
暴鳶不會想到,那天晚上從秦軍營地離開的,根本就不是一萬人,而是兩萬人,他也不會想到,為了這一次屠殺,樗裏疾幾乎集中了秦軍所有的弓弩手。也正是這個原因,樗裏疾讓留下的一萬秦軍幾乎是在用生命去引起趙奢的貪戀。
兩萬秦軍,將近一萬多弓弩手,麵對高速駛來的韓軍部隊,隻是在機械的執行屠殺的命令。很多人的弩機都壞了,也有人的弓弦斷裂了,卻依然未曾放鬆。樗裏疾想用這一場屠殺,換來東方六國永遠不能磨滅的夢魘。
他的的確確成功了。
此一戰,兩萬秦軍完成了對增援的五萬韓軍的屠殺,自身損傷忽略不計,五萬韓軍隻剩下不足一萬人逃回了溫邑。秦軍放棄了攻打修魚,而是追擊韓軍到溫邑城下。此刻,北伐秦軍終於在數量上逆轉了劣勢,占據了上風。而且溫邑、修魚兩個城池的安危也在旦夕之間。
樂毅將戰報放在一旁,看著地圖默然無語。本來以為,憑借著他的安排,五國聯軍能夠和秦軍繼續保持著這種平衡,至少讓趙軍有時間完成對北疆的布防。但是太快了,秦軍又快又狠的完成對五國的複仇,而且是以一種慘痛的教訓。如果僅僅是戰敗,六國尚能堅持下去,但是這樣的慘敗...
“韓國自函穀關到修魚兩次戰鬥,一共傷亡在六萬人,加上魏國的兩萬傷亡,一共損失約八萬人。”龐蔥也感覺的非常的氣餒。八萬人,這個傷亡恐怕是近年來兩國傷亡最大的一次。而秦軍的傷亡也不過兩萬人左右。這種對比,恐怕不是容易接受的。
雖然尉繚一直嬉笑怒罵,說話刻薄,但是在這樣一場慘狀麵前,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秦軍裏麵果然人才濟濟啊。暴鳶和趙奢都中了對方的計謀了,對方壓根就沒想攻占哪怕一城一池,隻不過想讓五國付出最慘痛的代價。就像你要警告兩人的一樣,攻占城池對於秦軍來說並不是最好的,可是,還是晚了一步。這種戰鬥,哪怕晚一步,都是幾萬人的傷亡。”
“是某太過大意了。”樂毅喟歎到,“一心隻希望趙國從中獲取利益,卻忘了對方也不是泛泛之輩。麵對秦軍,某太輕率了。”
氣氛愈加濃重起來。
“恐怕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尉繚說道,“此戰過後,韓魏兩國主張對秦國用兵的將領,恐怕都會被貶斥,不再被任用。而其他國家看到秦軍的勇悍,恐怕也會非常畏懼,以至於紛紛倒戈,不再相信公孫衍的那套說辭,轉而向秦國依附了。”
“秦國經此一戰,成功的恐嚇了東方六國,接下來,秦國要麽就韓國和魏國進行報複,要麽就南下攻取蜀地。無論哪一條,東方六國都阻止不了了。不僅如此,恐怕公孫衍他...”說著,他又看向樂毅,“恭喜你,你的計謀就快達到了。”
樂毅默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從心理上來說,這樣的慘敗足以讓他愧疚,因為他意料到了五國會失敗,但是這樣的失敗對趙國來說是有利的,既能削弱對手的實力,又能讓秦國來不及北顧。為了這樣的目標,他即使愧疚一點也無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對手的實力,讓韓魏兩國損失慘重,他毫不懷疑兩國會立刻向秦國稱臣割地,這讓視三晉為禁臠的趙國如何能夠接受呢?至於說公孫衍,也會因此不得不辭去魏國相位,如果秦國繼續派張儀擔任魏國相邦的話,那麽趙國必將是秦國下一個目標。
公孫衍將鎧甲摘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在架子上,他回到自己的幾案前,剛剛坐定,營帳就被掀開了一角,陽光跑了進來。當然,還有一個不出意料的人。
“大王有令,著辭去公孫衍相邦之位。”惠施眼神複雜的說道,“你,遵命吧。”
公孫衍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接過惠施遞過來的帛書,上麵寫的內容很多,但是總結起來就是惠施的那句話。他向惠施行了一禮,“遵命。不知大王欲任命誰為新任相邦。”
“這一點,你就不用操心了。”惠施說道,“大王覺得你最近太過操勞,讓你回大梁好好休息一段時日,他日再做定奪。”
“難道是惠施先生您嗎?”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恕我直言,先生覺得,此時此刻,您真的適合當這個相邦嗎?”
“難道犀首依然覺得,這天下少了您就不行了嗎?”惠施冷冷的回應道。
“非也非也。”公孫衍說道,“隻不過你我都清楚,下一步大王的選擇恐怕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因為秦國將會幹涉魏國的相邦人選,無論是誰,對於魏國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不管惠施承不承認,公孫衍此刻的分析是非常正確的,既然之前有過張儀入魏的先例,秦國也未必不會再次派遣一個相邦到魏國來。而魏國對於這件事情是無法拒絕的,因為在秦國的實力麵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勞的,甚至還會遭到更大的報複。而這一站之後,秦國也必將進入一個修整的時期,如何能夠保證在自己修整的時候,東方六國不給自己添麻煩,是秦國必須考慮的事情。那麽,選一個好的代理人,絕對是既省錢有省力的辦法。
“難為犀首了。”惠施冷嘲到,“此時此刻還在為我魏國出謀劃策,隻是不知道您的所作所為,是為自己,還是為了魏國。”
公孫衍自嘲的笑了笑,“公孫衍如今身敗名裂,還有何事可以挽回呢?自此之後,悠遊山林,登高望遠,做那山野農夫之事就已經滿足了,其他的,已經不再奢望了。”
聽說公孫衍有歸隱之意,惠施心中既羨慕又有些難過。就像他和莊周一樣,兩人既可以為了學術上的問題互相詰難,卻也可以因為這種詰難互相敬重。同樣的道理,公孫衍和自己也是這種關係。
“若是如此,那犀首不妨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不知道全天下還有誰有這個能耐,值得犀首推薦,做的了我魏國的相邦。”
公孫衍轉過身,看著惠施,鄭重的說道:“齊國相邦,田嬰。”
昨日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打針一日,逐漸好轉,晚了勿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