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邯鄲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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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如果還要怪罪在下,他日定當賠罪。”樂毅陪著笑臉,看著閉眼不語的尉繚說道,“但是君上就在門外,切莫讓君上難堪啊。”
尉繚還是不言不語,連眼皮都不睜開一下。其實這也不怪尉繚,假如你被他人打昏了綁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立刻報警已經很寬宏大量了,對方還讓你配合著表現出一副享受的樣子,那就太過犯賤了。尉繚自認為嘴賤,但是人卻不賤,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難道真要看到小弟為刀下冤魂,兄長才可原諒這冒失之舉嗎?”
“若是那趙王真的因為此事殺了你,恰好說明其目光短淺,絕非可為之主,某輔佐與否,有什麽用?”尉繚說到。
樂毅鬆了一口氣。
“不過若是他不殺你了解氣,某更加不會替他出主意。”
當趙雍看到一臉嚴肅的尉繚,和一臉苦笑的樂毅的時候,他絕不會想到,樂毅已經答應了尉繚一個承諾。而這個相當於賣身契的承諾,恐怕隻有兩個人知道了。
趙雍聽樂毅推薦之時,以為尉繚定然是一個諸葛亮似的人物,心中倒也升起那劉皇叔三顧茅廬之念。若自己甫一進殿,就恍若有一仙風道骨之人,麵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輕搖羽扇,飄飄然若神仙之概,定然是讓他再三拜見,亦無不可。
然而進的殿來,卻見和樂毅仿佛年歲之人,衣衫不整,頭發散亂,甚至臉上還有一些灰漬,若非知道樂毅已經婚配,趙雍定然會生出些許誤會的畫麵。
“呃,先生遠來,未能親迎,舟車勞頓,尚未休憩就來拜見,還請恕罪。”
“無妨,君上請。”尉繚到不客氣,也不在乎此刻自己形象如何,大大方方的讓趙雍坐下。
這麽多年,趙雍還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好在之前樂毅已經說了此人脾氣古怪,倒也渾不在意,也就坐在了尉繚的對麵。
“大王到此寒舍,想必有所要事。隻不過某山野之人,不知能否幫到大王。”
“上卿推薦先生,以為先生大才,必能於孤有所助益。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恐怕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亦或盛名之下,無虛士也。”
尉繚微微一笑,看著趙雍,“盡力而為。”
趙雍知道,這是得到尉繚的肯定了,看來自己還算是對的上尉繚的口味。也就不再客套,將自己的苦衷一一道來。尉繚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倒不是說對於趙雍之言有何見地,而是覺得趙雍能夠在第一次見麵之時,就能坦誠相待,就這份胸襟氣度,已經超出他人一籌。這裏麵固然因為樂毅之推崇備至,但是趙雍這種禮賢下士之心,還是要肯定的。
“不知先生何以教我?”趙雍說完,目光真誠的看著尉繚,希望得到滿意的答案。
尉繚不緊不慢的為自己倒滿水,慢條斯理的喝著,絲毫不理會趙雍殷切的目光。隻見他徐徐將水傾入口中,又徐徐放到幾案之上,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倒也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不知君上所求若何?”
“兼並如一。”趙雍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野心。
“周天子當如何處置?”
“周當天下共主已有七百餘年,如今天下已然不是當初分封時局,天子亦當順勢而為。”
這兩句尉繚頗為滿意,以他的眼光,當今之時勢,正是商鞅變法之後,推動秦國耕戰帶來的後果。商鞅將秦國變成了戰爭機器,推動秦國不得不通過戰爭維持自己的統治和利益,才使得東方六國人人自危。秦國是以一種內在的動力驅使他在進行兼並戰爭,東方六國卻以為秦國是以一顆貪鄙之心在進行戰爭,才讓他們即使戰勝秦國,也不置之死地,意圖維持周天子天下共主而諸侯平等的大局。殊不知正是這樣的行為,才養虎為患。趙雍說周天子順勢而為,其實就已經拋棄了周天子天下共主的思想。若是趙雍隻不過想要稱霸一方,那麽談話就沒有必要了。
“君上以為,治國之本何在?”尉繚突然話鋒一轉。
趙雍思索一陣,有些猶豫的說道:“選賢任能。”
“君上所言,乃是強國之本,非治國之本也。所謂治國之本,如王國富民,霸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倉府。上滿下漏,患無所救。是以治國之本在民,而民之根本,不過夫在芸耨,妻在機杼,民無二事,則邦有儲蓄焉。是故治國之初,須有其地,有地則有民,有民則有兵。此乃秦國強盛之道,亦應為大王學習之處。”
趙雍點點頭,這個尉繚還是有點本事的,至少他能夠透過商鞅變法的條目,看透其本質在於耕戰二字。這種眼光,還算是高出常人一等的。
“那依先生之見,如何攻伐諸國呢?”
“伐國必因其變亂而伐之。因何變亂而伐之?乃視其財以觀其窮,視其弊以觀其病,上位者乖張而下位者離心,若此之類,是伐之因也。今諸國相攻,大伐有德,此不宜取也。有德之國,則百姓順其官吏,官吏順其諸侯,上下一心,非可取之也。”
“如以先生觀之,則趙國若要兼並他國,當如何取舍?”
這應該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尉繚想到,這一個問題,將是趙雍對自己最終評價的問題。
“此問題之所在,非某可以臆斷,然則君上詢問,某試回答一番。”尉繚又抿了一口溫水,沉思一陣,說道:“趙國源出晉國,昔年秦晉爭霸,晉國多年未曾處於下風,此乃晉國之地理形勝也。依此興勝之地,晉國威壓齊國,交好楚國,力據秦國,鄢陵之戰,楚國臣服,自此晉國方稱霸中原。”
“以趙國而論,則應和三晉為一,聯楚而拒秦,入燕而製齊,此乃霸王之道也。後效仿景公之故事,挑唆秦楚之亂,而兵出淮濟滅齊,以秦趙之兵,東西兩路入楚境若無人,自此大王挾六國之土地,北則渡河,重演麻隧之戰事,西則假途伐虢,鎖死秦國東進之途;而南過武關入鹹陽,此三路進發而不勝者,未嚐有也。”
尉繚對於趙雍提出的兼並天下的方略,說得上有理有據。
在尉繚看來,函穀關既是秦國強大防禦的所在,卻也是鎖死秦國的關鍵。當年秦晉爭霸,秦國欲霸中原,而晉國假途伐虢,先取得了虢國之地,並以太陽渡、茅津渡為據點,封死了秦國北上之路,也鎖住了秦國東出函穀關的道路。此後秦晉結好,又因崤之戰被晉國挫敗之後決裂。雖然也有王官之戰,擊敗晉軍的勝利,卻受限於國力不得不將戰略方向轉移到了西方諸戎,“並國二十,遂霸西戎”。而又因為桃林之塞,秦軍出不得關中。晉國大勝齊國於鞍之戰之後,和楚國結盟,帶領中原諸國約十二萬之眾,過風陵渡,在涇河和秦軍大戰,秦軍五萬大敗,被聯軍追至侯麗而還。此戰之後,秦國數世不振,也不再成為晉國的威脅。而臣服了秦、齊、狄三強之後,鄢陵之戰,楚國敗於晉國,無力爭霸,晉國遂霸中原,中原諸國,成為了晉國的藩屬之國。
得此地利之後,尉繚則建議趙雍揮師東向,占據燕齊之肥沃土地,南向楚國,與秦國結盟而東西兩路夾擊楚國。當此時,趙國則兵分三路,一路過大河,效仿麻隧之戰,攻入秦國關中,中路鎖死函穀關,南路則入武關而進逼關中。則秦國北有上郡之危,南有武關之險,則地利之勢具破,秦國必然被滅。
這絕對是趙雍甚至樂毅第一次見識到什麽叫戰略眼光!趙雍和樂毅之前所謀劃的南下上郡伐秦的計劃,充其量隻能算是一種戰術方案,想要滅亡秦國這樣一個盤踞關中多年的大國,僅靠一支奇兵根本難以奏效,而且還要聯合東方六國的力量,在函穀關牽製秦軍。萬一其中還有其他國家的掣肘,趙國甚至還會有傾覆之危。若是趙國和秦國是爭霸的話,此策未必不可,然而若是趙國的誌向是兼並天下,則必須一步步的增強自己的實力。先據有廣闊而土地肥沃的平原之地,再掃滅南方的霸主楚國,最後再對付秦國。
尉繚提出的這個方案,雖然還有問題要解決,很多細節還需要完善。但是尉繚至少告訴趙雍該如何布局,若是到了這個時候,趙雍再懷疑尉繚的能力,就真的是瞎眼了。尉繚不是樂毅、龐蔥這種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將帥之才,而是那種“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的戰略奇才。有樂毅、龐蔥,趙國或可以爭霸七雄之中,而有了尉繚,趙國才算是知道了如何才能走上兼並天下之路。
趙雍再也不加懷疑,俯身跪拜,“下一步該如何定策,還請先生教我!”
這一章昨天就該完成,但是實際上到現在才處理完。以我一個軍事和曆史小白的底蘊,頂著發燒感冒完成這篇“邯鄲對”已經盡力了,甚至不自量力了。其中很多觀點源出《尉繚子》,有興趣的書友可以翻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