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蘇代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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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沒有族兄相救,代,恐怕此刻已經命喪黃泉了。”
從大牢中剛釋放出來,蘇代像是換了個人一樣,遠沒有了以前的跳脫和開朗,似乎更多是苦悶。本以為跟在子之身邊,榮華富貴也就罷了,名垂青史才是最重要的。卻沒成想,竟然淪入到了這步田地。他到現如今都沒有覺得,子之有錯,畢竟這件事情是燕王親自許諾之事,子之算不上謀逆,隻不過勝利不屬於失敗者,也不屬於他們這些平民罷了。
蘇秦讓仆人將藥膏放下,親自取過來,沾染一些,在他的傷口中塗抹均勻。進入大牢那種地方,不死也要脫成皮,蘇代本就年少,身子骨也談不上硬朗,在大牢裏也吃了不少苦。聽到子之被判了醢刑,剁成了肉醬,也是好一陣食不下咽,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生了一場大病。要不是蘇秦早晚關照,想必早就離開人世了。
“身為一個說客,這臉麵可是最要緊的事情,萬不能留下些疤痕。你一個人代表一個國家的言行。若是舉止無度,形容跳脫,會給對方一種不穩妥的印象,此乃大忌。這藥是大王親自賜下來的,早晚使用,月餘時間就能見效。”
蘇代一聽是田辟彊賜下來的,五味雜陳,不知道對田辟彊是該感激還是痛恨,表情瞬間就失落了不少。蘇秦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此刻正在想著些什麽,也不點破。替他塗抹完傷藥,便令奴仆上飯。
“難怪兄長離開趙國,來到齊國。且不說齊王此人子之,於是就擺的遠遠的,敬謝不敏。
“嗬嗬。”蘇秦看著他的樣子,微笑說道:“當今齊如何,就這份對兄長的伯樂之情,也比趙王要好過百倍。”蘇代看著幾案上滿滿的肉幹,飯食和肉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誇獎了幾句,也不客氣就開動起來。他之前去邯鄲的時候,蘇秦隻不過住在一間小屋子裏,也沒有奴仆,如今不僅奴仆如雲,而且華服美屋,美食如水。不過,他現在看都不敢看一眼不遠處的肉醢,聞這味道應該是牛肉的。要知道,這個時代的牛肉是珍貴無比的緊,就連諸侯們都未必頓頓都食用,而能在蘇秦這裏一飽口福,應該是非常珍貴了。隻可惜他現在一看見肉醢,就想起了子之,心中泛起一頓惡心。
“大王勵精圖治,大有拓地千裏,囊括寰宇之雄心。趙王雖然雄心萬丈,但是寵信舊貴,如季子一般的年輕人,是得不到召見的。能夠幸遇大王,乃是季子三生之幸。”
聽蘇秦說道這裏,蘇代放滿了食用的速度,他悠悠的歎了一口氣:“隻可惜,小弟剛剛就要光耀門楣,衣錦還鄉,就遭遇此等橫禍,若不是族兄搭救,此刻還在受苦。這救命之恩,小弟即使粉身碎骨,縱然也不敢報萬一。”
“你我兄弟,此言就客氣了。”蘇秦說著,又讓人上了一些酒、漿。所謂漿,就是湯,多是一些稻米的漿水。“不知代下一步欲往何處?”
“實不相瞞,代本以為此次在燕國得遇明主,將來必能衣錦還鄉,也已經打算回洛邑一趟,榮耀門楣。”蘇代說道,心情頓時黯然許多,“隻不過此時此刻,淪落成如此模樣,恐怕是再也無法回家了。說不得,隻能去其他諸侯那裏,碰碰運氣了。”
蘇秦看著他,稍傾,低聲說道:“季子這裏,到有一份好事。若是代覺得可行,某到可以為你舉薦一番。”
“何事?”
蘇秦也不隱瞞,將他和田辟彊打算派人成為公子職的智囊,從而挑撥燕趙兩國之間的關係一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蘇代。蘇代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思索之中,稍後才緩緩說道:“按照族兄的意思,是要將這市被置於死地了。但是他當初起兵反對子之,也是最為賣力,後來更是他,帶領一幹士卒在下都抵抗子之大軍。若非有他,公子職也沒有複國的機會。這麽說起來,似乎要離間他和公子職的關係,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這才要仰仗你的智謀了。市被固然是威望頗高,卻也印證了月滿盈虧之理。他此刻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之前未能打到薊都去,是因為兵力不足,糧草不夠。如今公子姬職來了,所有問題都解決了,連名分之事都會迎刃而解。你覺得,他還會僅僅在乎一個將軍嗎?在他的眼中,姬平是太子,是燕國的正統,而姬職,隻不過是一個庶子,他會尊敬姬平,未必會尊敬姬職。”
“似乎有些道理。”蘇代點點頭。
“不僅如此,市被這個人,先是叛變了子之,後又叛變了姬平。如此惡劣之人,姬職即使禮賢下士,恐怕也要時刻提防起來,不敢讓他掌握太多的兵卒。否則,誰敢說他不會背叛姬職呢?”
“嗬嗬,要是如此,市被就真的成為人人唾棄之人了。隻不過,不知道他會不會這麽做。”
“他會不會,不要緊。要緊的是,姬職相不相信,他會這麽做。”
蘇代點了點頭。
從城門上往遠處看去,蘇代的影子越來越模糊。蘇秦不知道,自己當初離開邯鄲的時候,樂毅送別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這樣一個場景。割舍不去的,不是感情,而是對未知的恐懼。他自始至終,都未曾告訴蘇代,自己是趙國的間諜,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在為趙國。而現在,他又親手將蘇代送上了另外一條間諜之路,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罪惡。
“主人,王城的使者已經等候多時了,大王派人來請您速速入城,有重要使臣會見。”
“嗯,走吧。”蘇秦說道。這件事情他很清楚,這位使臣不是別人,正是中山國使者張登。他來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希望齊國出兵趙國,幫助中山抵抗趙國軍隊。田辟彊已經和蘇秦達成了共識,為了保全齊國的利益,中山必須做出犧牲。在大國博弈的事情上,小國從來都是犧牲者。中山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有認清自己的定位。
“啊!”
“籲~”
車內,蘇秦還在思考怎麽應對張登,就聽得車外一陣喧嘩,緊接著車子趕緊停了下來,將他曠了一下,外麵離開想起了喧鬧聲,什麽“趕緊救人”,“好像是個女的”,“長得好醜啊”,等等話語,傳來進來。蘇秦回過神來,心想似乎撞到了人,也就趕緊下車,查看怎麽回事。
原來,蘇秦的車夫為了趕著入城,驅趕的比較快,卻忘了這一段是臨淄的鬧市區,一著急,沒有控製住方向,剛要減速,就看見旁邊竄出來一個人的影子。車夫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撞向了自己的車架。車是停下來了,人也暈了過去。
蘇秦也顧不得訓斥自己的車夫,隻能先觀察那女子傷情。
隻見那女子年齡似乎挺大的,人長得不但不漂亮,也卻如周圍人的話一樣,比較醜陋。額頭凸出,皮膚黑澀,四肢粗大,明顯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農家女子。蘇秦是齊國新貴,上門提親的人也絡繹不絕,這幾年也著實見了不少妙齡女子,說是個個美若天仙,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也是中等姿色,像此女子一般的,也未曾見過。
“敢問,這是誰家女子?是否有親人在此?”
蘇秦和仆人問了好久,都沒有人站出來,隻有一眾看熱鬧的人在旁邊指指點點,但是女子卻已經昏迷很久,鮮血順著額頭流了下來,很快就流到了蘇秦的衣服上。既沒有人上前認領,也沒有人關心,自己還要趕緊拜見田辟彊。沒有辦法,蘇秦隻能安排車夫帶著女子先行回到自己府上診治,自己則趕緊往王城趕去。好在此地,距離王城也沒有太遠。
而那個昏迷的女子,沒有想到會遇上蘇秦,就像是蘇秦也未曾想過,會和她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一樣,人世間的境遇就是這樣的玄妙。這玄妙卻並非是男女之間,就是國與國之間,也是如此。所謂戰國,就是你打我,我打你,今天我們在一起喝酒唱歌吃燒烤,改日可能就是動刀動槍搶女人了,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也沒有愛和正義,隻有永恒的利益。
張登當然想的到,齊王會幹脆利落的拒絕了出兵趙國的提議,甚至他早就知道自己此次,隻不過是白跑一趟,沒有實力,就注定被消滅,以前的中山王知道,現在太子卻未必清楚。中山國祚即將灰飛煙滅,這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也不會為了中山國改變,就算是賄賂他國,你的籌碼又在哪裏呢?
現在回過頭去再看中山,當年自己一手促成了中山稱王,如今,中山國再次將奇跡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奇跡沒有發生。奇跡就是奇跡,若是次次都能出現,怎麽算得上奇跡呢?就像是司馬賙曾經帶給了中山輝煌,如今他的兒子,卻即將結束這個邦國一樣,一切都是天意。
“先生,我們走嗎?”副使看著張登,很明顯,張登有些魂不守舍。
“走吧。”張登緩緩說道。
“今天就回靈壽嗎?”
“今天就回,此地,已經毫無意義了。”
副使點點頭,開始招呼馬車去了。張登回望齊王宮,似乎密布著陰雲一樣,捉摸不定。而他可能不會想到,靈壽的王城之中,一樣是淒風慘雨,風景也不是那麽美好。
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