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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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的時候,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有幾隻落在樹枝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如同躲在肚子裏的饑餓感,敦促著我立刻收拾起來。我將睡袋疊好,抖落一下上麵的土,裝入背包中。然後一邊舒展著四肢,一邊走到便利店買了一杯熱牛奶,連同昨天剩下的黑麵包一起塞到腹中。

    胃裏感到充實之後,首先想到的是昨天坐在江邊哭泣的女孩子,所以未加思索便決定,盡快走到江邊,看看那個女孩子還在不在那裏,又因為什麽哭泣。

    空氣清澈得像冰雪融化成的水,路上的人隻有零星幾個,或許他們中的大部分還沒有從昨日的醉意中蘇醒過來。道路兩旁的洋房鑲嵌著自然曲線的裝飾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有的還印有不同字體的俄文。我順著路標來到江邊的廣場,並不像對岸修得那般精致,有些地方還沒有被水泥覆蓋,露出huáng sè的沙土。

    這個時候的陽光剛好,溫熱地打在身上,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帶著某種力量急速循環。我找到靠近江水的一塊大青石,然後坐在上麵,感受著所謂生命力的溫度,那風來的剛好,夾雜著水氣和樹木的清新。一位長著修長雙腿的俄羅斯少女坐到我的旁邊,目光投向她的時候,她的嘴彎成一道月牙形的弧線。

    “今天天氣不錯,”我使用簡單的俄語跟她打聲招呼。

    “的確很好,”女孩回應道。

    “在等朋友麽?”

    “是的。”

    我微笑著點點頭,然後雙手交叉著放到腦後,躺在石頭上看著蔚藍的天空,不知道此時,這個星球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在看著這片天,還是低著頭,忙碌著手中那單調重複的生計。我抽出一隻手,從衣兜裏掏出一顆香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雪白的雲朵,像是冬天裏印在藍色玻璃上的窗花,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改變著形狀,從未有過的輕鬆感,似乎有東西已經從靈魂中剝離出來,化成細小的碎末飛揚到不知道什麽方向的地方。

    “可以給我一支香煙麽?”女孩彎著腰,帶有少許雀斑的白皙臉龐擋住我的視線。我從兜裏取出香煙和火機遞給她。“謝謝,”她再一次笑著看著我。

    “你也在這裏等朋友麽?”女孩問道。

    “並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我吐著煙雲。

    “你真是奇怪。”

    “怎麽了?”

    “幾個月前也有一個人說過同樣的話。”

    “同樣的話?”我重複著她說的最後四個字。

    “是啊,是一個瘦小的中國姑娘,也是坐著這塊石頭上,”女孩用食指和中指優雅地夾著香煙。

    是雪。我立刻從石頭上坐起來問道:“你知道她現在在哪麽?”

    “不知道,隻是簡單的交談了幾句算是客氣的話,然後我的朋友來了,我就跟著走了,不過那個女孩看起來像是已經身懷重症,不久人世。”

    雪病了?我像是被什麽鈍器猛然擊中頭部一樣。

    “你沒什麽吧?”女孩推了推我,

    “沒事,”我搖搖頭,“或許我們說的並不是一個人。”

    “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那個女孩如果還存在於這個世上應該早就回國了吧,”女孩探頭看著我。

    “也許吧,”我打開背包,掏出伏特加,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來一些麽?”

    “我不習慣在中午的時候喝酒,”女孩搖搖頭,“你如何看待死亡?”

    “很難說的清楚。”

    “也許死亡並非我們想的那般恐怖,而是懷有求生欲的生命對於失去的一種排斥,當靈魂真的麵對死亡的時候,或許看到的是比生前更美好的景象。”

    “或許吧。”

    “你讓人覺得很想靠近,又很難貼近,你可知道?”

    “有人也說過同樣的話。”

    “戀人?”

    “不折不扣的毫無相關的朋友。”一棵不知道哪裏漂來的鬆木順著江水流動到不知道哪一個終點。

    “沒有無謂的等待,其實你所祈求的或許一直都存在於你的身邊,隻不過,時間與空間的緯度錯開而已,但是當你放棄那一刻,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會被丟掉,那時候才可以真的判定為沒有等到,我說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丟棄的東西有的會輕易找回,有的卻很難有結果,”女孩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堤岸,“嗨,我的朋友來了,很高興與你聊天,換成是別人絕對會說我是一個滿嘴胡言亂語的瘋姑娘。”

    “我想你幫了我一些忙。”

    “真的麽?那麽下次再見怎麽樣?同你聊天十分輕鬆,”說著她站起身,用手打掃了一下褲子。

    “不壞,”我衝她擺擺手。她以來時的微笑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再一次躺下去,心想,天黑之後,她應該會再一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