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夜，顏不回與盛玉梅都無法逃脫哈哈兒的掌心，兩人身心俱疲，不由得真的躺在地上睡了起來，這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直到哈哈兒召喚他們，兩人才醒過來。

    哈哈兒說道：“覺也睡夠了，趕緊去追武林高手吧。”

    顏不回和盛玉梅無奈地對視一眼，隻好爬起來，撣撣衣服上的塵土，準備上路。那不勝和尚也被喚醒，哆哆嗦嗦地起身，也準備跟大家一起走。

    就在這時，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有十幾個人騎著馬向著這邊奔來。看他們的衣著，個個都是江湖豪客，卻也不知是哪個門派的人。

    隻見這些人來到了顏不回等人麵前，忽然勒住了韁繩，停了下來，一個滿臉連鬢胡子的大漢在馬上向著這幾個人張望了一下，拱拱手說道：“這位先生，你是個讀書人吧？”

    顏不回平日裏戴儒巾穿長衫，一向都是文士打扮，這是誰都能看出來的。他見大胡子如此問話，便也拱手說道：“在下略通文字，胡亂讀了幾本詩書，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大胡子笑道：“既然如此，我想麻煩您幫我讀一封信，能不能幫個忙啊？”

    古時識字的人很少，很多人拿到親友的書信茫然不識，要找人幫忙，這也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幫人都是武林中人，看上去還是個不小的門派，他們那裏識字的人肯定是有的，他為什麽要找外人來讀信呢？不過顏不回覺得，這大概會是一個擺脫哈哈兒的機會，便笑著對那大胡子說道：“當然可以，你把信拿來給我看看。”然後又對哈哈兒說道：“我幫人看封信，你不妨先走一步，我隨後趕上。”

    哈哈兒哼了一聲，甕聲甕氣地說道：“你要看就看好了，一封信能看多長時間，我等你就是了。”

    大胡子從馬上跳了下來，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了顏不回。顏不回接過信封，從裏麵拿出信紙，展開一看，卻不由得瞠目結舌，過了半晌這才有些結巴地說道：“這……這……這上麵寫的都是些什麽啊？”

    原來信紙上的內容完全是雜亂無章，就好像隨便抓了一把字攤在紙上一樣，字與字之間根本就聯係不上，什麽意思也讀不出來，看了半天，隻能看出幾個簡單的詞匯，如“經過”“問候”“知道此事”等等，絕大多數的文字都看不明白。

    大胡子看到顏不回如此說話，他自己的臉上也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說道：“先生你也看不懂啊？那算了，我再另找別人去吧。”說著就要拿回那封信。

    “等等，我明白了——”顏不回擋住了他的手，兩眼忽然放出了光芒：“這封信乃是用古音寫成的，所以今天的人看不懂。”

    “什麽，你說是用古音寫成的？”大胡子說道。

    “沒錯。”顏不回點點頭說道：“古人說話的音調、對字詞的讀法和今天是不一樣的。比如柳宗元那句‘千山鳥飛絕’，要是放在唐朝那時讀來，便發的是‘奇三聊佛揭’的音，咱們今天的人可就聽不懂了。不過，雖然音調時時變化不停，字的寫法卻是從來都沒有變，所以我們還可以看得懂唐詩，看得懂古人的文字。然而，寫這封信的人卻偏偏要按照古人的讀音來寫字，這樣一來，自然就會變成天書，讓人一頭霧水了。不過，如果懂得古音，知道古人對字詞的讀法，那麽也就迎刃而解了。”

    “先生，你居然還懂得古音啊？”那大胡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滿臉都是熱切的神色。

    “略知一二而已。”顏不回不禁麵有得色。他自幼通讀詩書，經史子集無不涉獵，詩詞曲賦樣樣精通，音韻、訓詁、校勘等高深的學問他也鑽研得津津有味。雖然行走江湖用不上這些本事，但他也一向以此為自豪。如今在這荒郊野外忽然遇到有人求教古音的問題，這可真是搔到了他的癢處，就好似武林高手得到了一個充分展示拳腳功夫的機會，讓他怎麽能不躍躍欲試呢？

    他拿著那封信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已經是胸有成竹，對那大胡子說道：“看尊駕應該是武林中人，怎麽會與這等文字功夫有涉？難道你們改行了不成？”

    那大胡子尷尬地笑了笑，拱手說道：“實不相瞞，在下是中原五虎斷門刀門下的弟子，名喚申屠成。這封信是敝派一位過世的前輩留下的，我們整理他的衣篋時發現了這麽一封信，不知其中說的是什麽，找人請教也沒人知道。於是敝派掌門就把這封信抄寫了若幹件，讓各位弟子拿著到各處尋訪高人，看看有沒有人能看懂。我拿著這份抄件已經跑了兩天了，一直沒遇到高人，剛才看先生一副文士打扮，就隨便問了一下，沒想到竟然就拜到了真佛，哈哈哈——”

    顏不回點點頭說道：“你們的這位前輩倒也非同凡響啊，顯然他也懂得音韻之學，而且這封信就是與別人探討古音文字的，他的學識倒是不淺啊。”

    申屠成問道：“這信裏到底說了什麽？”

    “嗯，這封信乃是用大約二百年前的語音寫成的，倒也不算太難懂，讓我先把它給你念一遍吧。”說著，顏不回就用古音開始念信，隻見他搖頭晃腦，口中發出一連串的古怪音調，好像在說一種難懂的方言，不過，讀得倒也抑揚頓挫、朗朗上口。

    他一口氣把信讀完，忽然傳來了“噫”的一聲怪叫，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那個老人瑞不勝和尚發出的，隻見他滿臉都是古怪的神色，口中念念有詞，似乎顏不回讀的這封信他聽懂了一般。

    申屠成沒有理睬這老頭，而是對顏不回陪笑道：“先生，麻煩您還是用現在的話給我們念一遍好嗎？”

    顏不回清了一下喉嚨，又對著那封信讀道：“‘樵溪吾弟如晤：近日愚兄茅塞頓開，始知寶書其中奧秘。蓋書中若幹文字乃通假之字’——哎，通假字你知道吧？就是字的寫法不一樣，但意思卻完全相同。”

    申屠成連連點頭：“這個在下倒是清楚。”

    顏不回說道：“意思雖然相同，今天的讀音也完全一樣，不過要是在古代，這些字讀起來就不一樣了，而且意思也可能會完全相反。所以這個信裏就是這麽說的：‘此通假之字雖今日通假，然於二百年前卻是相異文字。今人讀來是字意相同，古人讀來卻另有解釋，故書中所述各種運功之法應該與今人之領悟完全不同……’嗯，看來這本所謂的‘寶書’還是一本武功秘籍呢，是這樣嗎？”

    申屠成尷尬的笑了笑：“我們‘五虎斷門刀’倒是有那麽一本祖上傳下來的刀譜，信裏說的或許就是那本書。”

    顏不回說：“看來就是如此了，這信裏是這麽說的：‘據愚兄仔細勘驗，書中此類文字共有三十七處，如第三頁第二行第十一字，寫作“們”，今日通行之本則寫作“門”，看似一樣意思，然“們”字在古音中讀作“每”，可當收回之意講。如此一來，此句話中運功之道完全相反，通行之本是真氣施放之意，古音中卻是真氣收斂之意’……咦，你們祖上傳下來的刀譜還有不同的版本嗎？”

    申屠成說：“按理是沒有的，不過可能年代久遠，以訛傳訛，魯魚亥虎之類的傳抄之誤怕是也免不了。”

    顏不回接著讀道：“這信裏接著說：‘再如第七頁第五行第十四字寫作“蜷”，而通行之本寫作“卷”，看似相同，然古音中“蜷”字讀作“旋”，有回轉之意，如此則運功行氣之道又截然不同。凡此種種，不再列舉，蓋若將書中所有三十七處古音一一改變，則整篇功法便是另外模樣，與今人所知相去甚遠。此等發現，真令人毛發悚然矣！盼吾弟得此信後，不可使他人知道此事，速來愚兄之處一晤，切切謹記！愚兄北溟草字。’喏，這封信裏就寫了這麽多。”

    顏不回讀完了這封信，申屠成還沒有說什麽，忽然又傳來了“咦”的一聲，這次發聲的則是盛玉梅，隻見她兩眼發直，口中喃喃地念叨著：“‘樵溪’、‘北溟’？天啊，不會這麽巧吧？”

    顏不回剛想問問盛玉梅到底怎麽了，那申屠成拉住他的手問道：“這位先生，這信中真的就說了這麽多事兒嗎？沒有別的了？”

    顏不回說：“就這些了，沒有別的了——嗯，盛姑娘，你想要說什麽？”

    盛玉梅說道：“我父親別號‘樵溪釣客’，我伯父別號‘北溟子’，這……這不會是巧合吧？”

    顏不回悚然一驚：“什麽，你父親和你伯父，難道這……這是……”

    正在這時，忽然他感覺到眼邊刀光一閃，說時遲那時快，一把鋒利雪亮的短刀已經刺進了他的心窩。顏不回大叫了一聲，向後倒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