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 事情終難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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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可趕在晚晌落鑰前回了侯府。
老夫人跟前隻有無雙和白露伺候著,蘇可雖然換了衣裳也梳洗過,但身上還是染著酒味。老夫人睡著,她輕手輕腳地靠近,無雙聞著味道回過頭來。
“晚上我來值夜吧。”蘇可小聲說。
白露看看無雙,似乎等她做主。如果老夫人沒有病,這會兒的白露已經放出去,回家過年了。可是老夫人待她不錯,給她放契,許她自己婚嫁。這樣的恩典並不多,出於這麽多年在身邊服侍的情分,白露也沒有走,留下等老夫人病好。
但有了這層關係在裏麵,白露在擷香居已經不主動拿主意了。
早上發生的事,無雙也在跟前,看得明明白白的。老夫人莫名其妙發了火,眾人也摸不著頭腦。侯爺親自抱著蘇可離開,老夫人雖然氣著,卻也沒有話傳下來,到底蘇可要怎樣處置。眼下老夫人病著,無雙雖能做些主,但蘇可畢竟還和侯爺有著牽扯。
無雙權衡,為難了一會兒,還是鬆了口,對白露說,“既是這麽著,我跟蘇可守前半夜,你緊著去休息,四更天的時候來換我們。”
白露點頭應下,經過蘇可身邊的時候,定定看了她兩眼,意思好像在說沒事的。
蘇可對她笑笑,有些感激。等白露走了,蘇可去火盆前看了炭,又去剪了燭花,讓小丫頭重新給茶壺裏換上熱水。都收拾好,蘇可突然問起,“怎麽不見許媽媽?”
無雙坐在老夫人床頭的杌子上,膝上放著針線筐,挑揀著給老夫人做抹額。
聽見蘇可問,她緩緩抬起頭來,嘴邊欲言又止,起身看了看老夫人,這才拉著蘇可輕手輕腳出了臥房。到內室的外間門上,無雙壓低了聲音說:“姐姐,早上的事我聽白露說了,雖是許媽媽讓你去挖的梅子酒,但她也完全沒料著老夫人會是那樣一番模樣。你想想你的身份,給你撐腰的人的身份,許媽媽不會這樣傻,當著侯爺的麵給你使刀子。”
這是在替許媽媽說好話嗎?
蘇可臉上淡淡的。
其實這道理她比無雙拎得清,因著和邵令航不清不楚的關係,擷香居上上下下的人見了她,要麽退避三舍不招惹,要麽逢迎討好上趕著。加之進宮走了一遭,消息慢悠悠地傳進府裏來,眾人便更唏噓了。橫豎她不是跟了侯爺,早晚也是舉人娘子,老夫人幫著出嫁妝,這得是多大的臉麵。
況且邵令航又不撒手,明眼人都看著呢,哪回來擷香居,邵令航的眼睛不是跟著蘇可轉。
所以沒人敢給蘇可下絆子,許媽媽又怎樣,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時間再長,也終歸是個下人。邵令航是宣平侯,是老夫人的親兒子,真撒起潑來要懲治,老夫人不會為了許媽媽跟邵令航硬碰的。
既然沒有後路保證自己安全無憂,許媽媽就絕不會犯傻來刁難蘇可。
“老夫人病著,脾氣時好時壞是難免的。許媽媽也是沒轍了才動了梅子酒的念頭,姐姐千辛萬苦弄了來,隻是不知怎麽就惹了老夫人不痛快。姐姐吃了這個啞巴虧,咱們心裏都明白的,往後再出事,咱們肯定會保著姐姐的。”無雙拉起蘇可的手,眼睛裏露出幾分期盼的目光。
蘇可是個聰明人,有時聰明得過分了,連宮裏的賢老嬤嬤都詫異她腦子怎麽轉得這樣快。
但賢嬤嬤一直告誡她,別聰明反被聰明誤,許多時候聰明並不是好事。
可萬一人家就尋上了她的聰明呢?如果許多事推著趕著,將她扯到其中□□乏術,裝傻根本躲不過去,她怎麽辦?更難為的是,她現在兩隻腳都陷進來了,心也跟著有了偏袒,她還怎麽坐視不理。
一句“千辛萬苦弄了來”,蘇可的心就已經寒涼如冰了。
“你別多想,我並沒有對許媽媽生什麽心思。”蘇可愈發地沉穩起來,“都是希望老夫人能早點好起來,不過是法子用得不對而已。真論起來,這事是我趕上了,因有三分底才敢抱著罐子喝。暈過去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換個個兒,要是讓許媽媽去喝,現下反倒是咱們手忙腳亂,照顧著老夫人,還得分神去照顧許媽媽。”
無雙很是讚同地點點頭。
“不過——”蘇可咬了咬嘴唇,無雙屏息,不知她怎麽又轉了口風。蘇可扭捏半天,徐徐道:“既是連你也這樣想,許媽媽那裏會不會……她如今在哪呢?老夫人這裏要是沒什麽緊要的,我先去許媽媽那裏走一趟。我的事你見過也曉得,讓許媽媽覺得我拿喬就不好了。”
無雙趕忙道:“老夫人這裏有我呢,下午的時候梁太醫來瞧過,藥裏多加幾分安神的藥量。如今老夫人睡得沉,不會有什麽事。”
蘇可應道:“那我去去就回,許媽媽年歲也大了,萬一為著這個多想,身子跟著倒下就不好了。”
“姐姐說的是。”無雙似乎對許媽媽格外有感情,臉上露出幾分擔憂,“許媽媽整天的精神都不太好。我們伺候老夫人睡下後,她就回後罩房自己的屋子了,聽小丫頭說,晚飯也沒怎麽吃。”
“行,那我去小廚房端兩盤點心過去。”
無雙對蘇可很是感激,蘇可心裏虛飄飄的,笑著也愈發力不從心。端著盤蜂蜜茯苓糕,蘇可去了許媽媽位於後罩房最好位置的屋子。
屋裏點著燈,確是在等人。
蘇可在門前站定,叩了叩門,輕聲說:“許媽媽,我是蘇可,您歇下了嗎?”
沒多一會兒,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許媽媽來開了門,平日裏溫和恭謹的樣子在臉上褪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
蘇可並不是個容易受拿捏的人,看著許媽媽這副神色,她微微揚了揚下巴,“您等我許久了吧。”
“知道姑娘是個聰明人,肯定會過來,所以等得也不是很著急。”
蘇可托著那碟蜂蜜茯苓糕,笑得勢均力敵,“那咱們就進去敘敘吧。”
屋內陳設簡單,裏外間的構造,和蘇可在福家的屋子差不多。隻是福瑞家的受了邵令航的囑托,所以屋裏一應家具擺設都是後添置的上乘貨。許媽媽的屋裏就相對簡單得很,外間迎門一張圓桌,茶盞早已備好,隻等著蘇可落座。
熱水沏開了茶葉,清淺的茶湯帶出絲絲縷縷的香味。
“咱們開門見山,姑娘都慮到什麽了?”許媽媽坐在蘇可的對麵,隔著燭台,她臉上的皺紋和老態都映得非常明顯。
蘇可也懶得再遮遮藏藏,遂大方地說道:“許媽媽故意拉著白露在窗根底下說話,我聽見了,頭一步就入了你的局。即便我沒有吐口去挖梅子酒,媽媽也會有別的話等著我,橫豎梅林我是去定了的。”
許媽媽不動聲色地挑挑眉毛。
蘇可繼續說:“看守後角門的牛婆子是媽媽派人支走的,或是早已安排好,故意給我留下空閑。我盯上田太姨娘的事,媽媽早就知道,有了這個機會,我一定會趁沒人之際到小院去。”蘇可驟然冷聲,“我就知道這麽多,現在媽媽說說吧,為什麽要我去見田太姨娘?”
許媽媽勾著嘴角,“難道姑娘不想見她?”
“我自己費了工夫去見,和被你們安排好去見,得到的結果能一樣嗎?”
聞言,許媽媽的臉有些冷,“那屋裏的一切都是現狀,她的瘋癲也不是裝出來的。你這樣聰明,不是真實樣貌,豈能騙過你。所以你看到的就是你想看到的,我沒有動過手腳。隻是你運氣好,你也足夠聰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了梅子酒回來。”
蘇可吸了口氣,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感覺實在憋屈,口口聲聲說她聰明,還不是被牽著走。
她胸口悶悶地堵著,強行地冷靜下來,眸子突然鋒利地看過去,“為什麽要氣老夫人?”
許媽媽哼的笑了一聲,“我在幫姑娘啊。侯爺對老夫人敬重有加,可是又放不下姑娘。他左右為難不知取舍,有了這一筆,姑娘在侯爺的心裏不就份量更重了麽。”
蘇可氣得攥了拳頭,“別拿我扯幌子,有沒有梅子酒,侯爺對老夫人都是極為看重的。所以你的目的不是我,是老夫人。旁人拿了這酒回來,隻怕就是一個死。而我去拿,有侯爺在就萬無一失。倘若動了真格的,挑起了侯爺和老夫人的矛盾,就更加稱了你的意。”
說完這些,蘇可的臉頰染上些許紅暈,心情也激憤起來,“你要什麽?要達到什麽目的?看著老夫人一病不起嗎?”
“她罪有應得。”許媽媽突然猙獰起來。
蘇可也不示弱,“你膽大包天!”
聽了這話,許媽媽咯咯笑了起來,“你要是知道她這麽多年都做過什麽,你就不會這樣說了。蘇可,沒有你,我們的棋永遠差一步。我們正一籌莫展呢,你偏巧就這麽出現了。隻能說福瑞有這個本事,將侯爺的喜好拿捏得準準的,把你送進府裏來,侯爺還真就瞧上了你。我真是要謝謝他有你這麽個外甥女。”
不知怎麽,或許是提及的人變多了,事情牽三扯四,蘇可的心變得慌亂起來。但漸漸的,當她理清了其中的思路,她反而鬆了口氣。
戲做得這麽足,一步步算計妥帖讓她入局,隻是因為沒有抓住她的把柄。
隻要對方手裏沒有籌碼,她就可以不受控製。
而且許媽媽未免把她看得太輕了,瞧她說的,“我也看出侯爺的意思了,那是想把你高高捧著,給你掙誥命回來。可你自己也清楚得很,你的身份地位根本配不上侯爺夫人的銜。你想要平妻麽?那也要老夫人點頭才行。”
蘇可冷笑著沒有接話,等著她往下說。
許媽媽輕歎一聲,“你還是不明白。其實老夫人很喜歡你,有你在侯爺身邊,頂多少個不知輕重的人。隻可惜侯爺把你看得太重了,這份量足以威脅到老夫人在侯爺心裏的位置。倘若有一天老夫人說的話在侯爺那裏成了可有可無,許多事要你出麵才能打動侯爺的心,那是會讓老夫人寢食難安的。所以她要把你打發走,給你撐門麵,把你嫁得好好的。隻有這樣才能讓侯爺舍得放你走。實話告訴你,如果老夫人沒病下,等過了年,你的婚事就快了。”
蘇可發現自己的身子在抖,有氣憤,有懊惱,有不爽快,有不甘心。
她壓著自己的心性一步步走到今天,前路後路想了個通透,才狠下心將心意從封閉的黑暗裏拿出來。她不希望成為他的負擔,也不希望他為了她做出多大的取舍。他說得信誓旦旦,委屈又難受,她才應下的。讓他去想辦法,想他為了兩個人的前路謀一個兩全的可能。
可到頭來,她真的成為了別人拿捏他的軟肋。
“老夫人的身體經不住多少事兒了,你若是肯幫我,沒了老夫人的阻礙,憑侯爺的能耐,別說平妻了,誥命也是能給你的。往後你飛黃騰達,整個侯府都可以攥在手裏。難道你不想嗎?如果不是無雙太忠心,白露又不夠穩重,你當我們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蘇可的聲音發著顫,“你不怕我把你的勾當告訴侯爺?”
“告訴侯爺?那你是想嫁給那個國子監的窮監生,或是嫁給府裏新聘來的西席?”許媽媽的眼中透著譏諷的笑意,“你的心高著呢,你不會願意的。而且你就算真的告訴了侯爺,我手裏有足夠的籌碼,蘇可,我是有足夠把握才敢把你拽進來的。你以為我為什麽讓你去小院?拔出蘿卜帶出泥,到時候扯出什麽事情來,你就是罪魁禍首。”
看著蘇可的臉由紅變得慘白,許媽媽湊了身子過來,“田太姨娘當初,是生過孩子的。孩子怎麽死的,為了誰死的,我想侯爺不會願意知道。”
……
蘇可幾乎是奪門而逃,她急需要寒冷的空氣讓她冷靜下來。四處已經落了鑰,她跑得暈頭轉向,跌跌撞撞去了二門。
守門的婆子倒是認識蘇可,可是看她情形,心裏起鼓,不敢給她開門。
蘇可在衣襟裏仔細翻找,自她回了擷香居,邵令航給過她一塊腰牌。真出了事,打著他的名號可以出入侯府內外。養在外院的護院也可以隨意調遣。
她慌慌張張翻找了半天,拿給婆子看,嘶吼著讓她開門。
婆子不敢再攔,取了鑰匙給她開門。
蘇可一路這麽張揚著,最後撞上了荷風齋的大門。她死命拍著們,院裏傳來聲響,因為她應了聲,月嬋聞訊而來,驚訝著不知她怎麽了。
“侯爺呢?”
“侯爺在前麵的花廳跟梁太醫喝酒呢。”
蘇可轉頭就跑,身後一群人提著燈籠追上來。聲響鬧得大,邵令航從花廳裏走出來,剛要讓少硯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廊廡下跑過來一個人影,隻瞧見翻飛的裙角,下一刻就撞進了他的懷裏。
“蘇可?”
蘇可的眼淚止不住地浸濕在邵令航的袍子上,她死命蹭了蹭,仰起頭看他,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因著她的緣故,就要把他推到懸崖邊上去嗎?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邵令航的聲音慌亂起來,抬手抹去蘇可亂了線的淚珠子,臉上焦急萬分,“說話啊,到底怎麽了?你不要這樣嚇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蘇可哆嗦著嘴唇,將臉埋進了邵令航懷裏,“救救老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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