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是提醒起麒妄考慮正經事了，他在地府雖未跟眾多鬼卒有過交流，但白無常是個例外，因為他老來給自己和師父送飯麽，有時候還會跟自己東拉西扯些別的，內容無外乎是些——別看你師父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人啦，其實他就是典型的外冷內熱啦，你要對他好呀，將來一定不能背叛你師父，更不能忤逆你師父讓他傷心啊之類雲雲。

    當初聽得還雲裏霧裏，心說自己為什麽要忤逆師父、背叛師父？

    師父明明對自己那麽好，自己可勁報答他還來不及啊！即便師父當初冷冰冰的，但是傳道授業解惑這些他都做到了，本就恪盡職守了，更何況自古以來徒弟孝敬師父就是應該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麽。

    再說，師父本身就對他很好！別以為他感受不到，其實能曉得的——並不是他師父不管他，隻自顧自講自己的東西，而是因為師父身上那些經文枷鎖在作怪！

    麒妄當初回到流靈界之後，常常會去注意一些老人的神態，久而久之有了對比，就覺得，師父心態可能老，但外形絕對沒那麽老，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是兒童才會有的清澈好麽！

    雖然師父在陰間那時候老是頂著一副老者的麵容，也經常造出一種“噯呀我上年紀了講著講著就會睡過去了，所以你得順著我的醒眠時間來聽課”的現象……但麒妄後來就覺出，這是假象！

    如果真的是睡過去了，一覺醒來還能記得自己之前講到哪兒了麽？他師父明明記性這麽差！

    而且師父每次“睡過去”的時候氣息都特別弱，有的時候還會亂上一兩口氣。

    麒妄那時候小，還尋思不過來。

    後來他長大了，知道一個詞，叫做——煎熬。

    所以麒妄明白了，師父那時候可能在受痛，又不想讓自己有所察覺，便隻能默默閉嘴，選擇忍耐這份痛楚，而且這痛還是陣痛，所以師父就隻好斷斷續續地給自己講課。

    此刻顧師父頂著這副年輕的麵容出現了，麒妄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這點確實不假。顧師父雖然是大徹大悟之後才淪為的惡鬼，其恐怖性會比那種非常狂暴的惡鬼要威脅性少上那麽一丟丟。

    但起先也常難壓製自己心魔。

    所以麒妄的想法完全正確，他那時候就是不想讓自己這個小徒弟擔心罷了，更何況師父罩徒弟也是天經地義！哪裏有讓徒弟為自己擔心的道理！

    以至於……為啥不用本來麵目而用個老者的，一是那時候他“玩癮”上來了，二是這樣的身份確實方便自己心魔又起、性情要變狂躁時立時閉眼假寐，其實就是暗地裏調息唄，去壓製自己心下不好的念頭。

    所以倒不是他真樂得對麒妄愛搭不理，而是自己剛淪成惡鬼那時候狂躁勁也是無法預估的，所以寧肯自個畫地為牢，關住了自己，也不敢跟這個徒弟有所親近，就是害怕當時不定性的自己失控傷人。

    再加上顧師父本來的性子也確實是個不愛解釋事的。所以白無常還替他擔心了好一陣子，心說顧老鬼的這些舉動會不會讓他這個小徒弟麒妄也心生芥蒂？尋思著別人家的師徒都關係和洽，為啥自己師父不願搭理自己呢？或者是嫌棄自己太笨了然後喪失信心之類……

    不過後來聽聞小麒妄跟他表明的態度……白無常就感歎，這七善魄果然是捏造的好啊，這不就合著顧老鬼的心思捏出來的聽話傻蛋麽……

    小麒妄當時就覺得師父這麽做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因為自己蠢蠢笨笨的，那師父這麽不搭理自己……也是應該吧。那大不了自己就勤學苦練唄，反正自古就有“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這種訓話。

    更何況麒妄天分其實很高，悟性也不差，隻不過因為師父太厲害了麽（又是朱雀一脈的術法，又傳承了看墳人的禁術，現如今還是惡鬼，連冥界之術都掌握了。）所以麒妄才一直覺得自己“不過如此”。

    但無論怎樣，自己都會對師父好的，讓白無常放心。

    而麒妄這麽多年也確實是如此貫徹這句話的，所以當初看到師父說自己學成了，要趕自己離開回流靈界去，還暗自傷心了好久。

    但白無常也跟他說過，無論走在哪裏，你師父跟你的這情分都是不會變的。

    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即便這麽多年許久未見，這份隨著時日越長而越如老酒醇香的情分確實未曾變過，反而更加濃厚醉人了。

    連帶著白無常，他都想一並好好對待。

    因為他一直覺得，如果當初沒有師父指點，就不可能出來如今這麽厲害的麒妄，自然遇到妖物時……也不可能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人——吳朝和麒祚麟砂他們。

    想著又重新抓勞了吳朝的手，麒妄拉著他快步折返，向白無常失蹤的正確方向重新找去，四個人伴著四團照明火一起跑了起來。

    跑了能有一陣，就發現前方終於不再是“回”字形鬼打牆一樣的繞彎了，而是出現了一個樓梯，可供下樓，這樓梯跟之前他們要入住時上來的是一模一樣，因這客棧不算高，統共就四層，一層還是大廳呢，聽說二層住的都是工作人員，然後三層起才是客人住的，四層都是較高端的客房。

    眼下四人順著樓梯往下繞，繞下一層，並未再踏步回廊，隻看了一眼房號是3打頭，就繼續往下走。

    邊走林翹邊問了麒妄一句，“這裏的構造也都是有槍煞的，看來是沒有風水師指點過哦？”

    麒妄愣了下，隨即點頭。

    吳朝詫異，心說林翹啥時候懂的這些？

    林翹好像也明白了吳朝心下所想，就跟他簡單說了，昨晚他家老爺子不是來了麽，然後跟顧師父談話的時候也談到一些家裏的布局構建，就是暗地裏給所有術士們提個醒，明眼人一看就懂了……方便流落到人間界的術士來避個難什麽的。

    別說，他們林家還真收留了幾個其他族脈的術士，不過那幾個術士平日都甚少出門，可能也是不想給林家惹麻煩，就一直幫著看家護院什麽的，平日也都住在後麵的樓，甚少露麵。不過也是因為這個緣由，他們經常性撲進古卷秘術中，繼續深入鑽研；有幾個還在想法子修複當初的術法殘卷；甚至還有幾個不務正業，整天搜羅流靈界當初的正史野史，不過被林老爺子發現了都是要訓斥的。

    也有不服氣哽著脖子問為啥不能深究當年事的？總之略微上了點年紀的“老前輩們”，都是不信當年的案子是真的——讓他們相信朱雀主會“謀朝篡位”“覬覦流靈界之主”的這種荒謬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朱雀主當年在流靈界，從小就有一個出了名的外號，叫做“火瘋子”。因為他真是太愛玩了！出了名的愛玩愛浪！一天不出去撒野就渾身難受，當初上學堂學術法的時候，都是他那幾個哥哥弟弟妹妹瘋狂地集體抓他，必須得扭胳膊掐腿的抓回來，才能迫他認認真真聽幾節課，一下學堂就瘋瘋癲癲出去騎馬玩啊，抓野豬啊……

    可皮可瘋癲了！

    你說讓他做流靈界之主，天天撲在公務上，這不就是變相逼他自殺嗎？就尋思尋思，這樣一種人，能他娘的覬覦流靈界之主的位置？

    當初他被選定為看墳人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哈哈大笑了，讓小灼進去不就是讓他活受罪嗎？跟坐苦禪有什麽不一樣？真讓他進去了，他八成也是會選擇自殺的吧？

    可也就是這樣一個瘋癲愛玩的人，真心甘情願的枯坐了近萬年的禪，才抑製住自己心底的魔。

    隻不過，那時候他早已脫離流靈界的庇護，脫離朱雀主的光環，更是脫離看墳人的榮耀。

    唯剩下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名號：

    三凶之首——惡鬼，顧濁泥。

    那個名字中可以配得起朱雀主的灼字，早隨著當年的戰滅灰燼，一並歸作虛無。

    “當年事，塵歸塵土歸土就是最好的結局。我不翻案，更不會再將此事談及。反正大家現在的日子還能過好，不就成了？”

    就像是如今還有誰能記得看墳人的傳承，千百載風光的人物，死後也不過一捧黃土白骨。

    若為術士，連個墳丘都難有，也不過隨風逝盡碎光，終作大夢一場。

    所以不知是不是為了尊重他這三弟小灼的意願，白虎主對這事秉持的態度與他出奇的一致，但凡是看到那些術士有想細查當年事的，都是要攔下的。

    可眼下見著流靈界又要開始亂套了，這一次，他知是攔不住了——反正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了，家都沒了，這一次炎氏叛亂，誅盡戲命族，流靈界成為廢墟……好多線索都隱約指向當年朱雀族作亂之戰……既然如此，還不讓人追查當年事麽？！

    因為林老一時也放任不管了，由他們去吧。

    真按私心來論，林老爺子也是希望能為他這三弟正名，能為小灼那朱雀堂全堂上下九千多枉死的術士有個重新光耀門楣的機會。

    但他也不敢預測，這一舉終究是好是壞，是另一場動亂之始，還是能再將流靈界平寧安和下來。

    隻不過後來這些事林老可沒說出來，林翹現今對吳朝複述的，也就是他們林家收留了其他幾族的部分術士，有些都是上了年紀的而已。

    這些外人他也不感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聽到的那些術數風水之類，竟然也能潛下心來仔細琢磨琢磨。

    吳朝聞言就是敷衍的點點頭，行吧，可能林翹之後也會完全走向另一種生活模式……然後漸漸脫離自己的保護了？

    想著還有點小傷感，但終歸也不是個多麽傷春悲秋的人，自己也確實不能替他著想一輩子，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麽，隻要選擇了邁出某一步，那就隻要為邁出這一步所要承擔的後果來負起責任就成。

    早晚都是要長大的。更何況他還是有爹有家的。怎麽著都輪不到自己去管。

    放開這些亂繞繞的情緒，吳朝安心地跟著麒妄一步步下樓，

    一直到了一樓，就發現櫃台前連個前台服務生都沒有了！

    這麽一掃眼周圍，好像……整個客棧還真全都空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