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已經過了半個月，於望巡視遍了屬下諸個屯堡，所到之處，情況都是非常糟糕。這些屯堡軍戶大量逃亡，人丁缺少，屯田更是大批荒廢，所到之處軍戶們個個都是麵黃肌瘦，雙目無神，眼裏沒有一絲活氣，猶如一群活在世間的行屍走肉。

    衛所的敗壞，根由繁多，正猶如一個沉屙日久的虛弱病人，如果想著讓病人好起來，藥下的太猛，反而卻會要了病人的命。正所謂病去如抽絲，想要重新發展起來，隻有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糾正，一步一步的改良。於望和肖先生計議後，決定先拋開舊有屯田體係，其中弊病先擱置不理，按照漢家屯模式重新組織大規模開荒，實現人人分有田地，保證人們平時的月糧供給，保證收取屯田子粒的定量不變，激活人們的生產動力，激活人們對生活重新擁有希望。

    於望和肖先生都希望自己治理下的子民，以後在生活上豐衣足食，在精神上欣欣向榮，在武力上強悍無匹，如此才是我大漢民族的風貌，而不是現在普遍麻麻木木的“人形牲畜”。

    這日，於望在千戶官廳裏召開了會議。這裏也照著漢家屯樣式打造了長條桌椅，桌上人人麵前居然都有一杯茶。此時桌位兩邊坐滿了人，荀世傑，岩大房，馬頭營裏書吏眾員俱都到來，他們頭一次參加這樣新奇的會議，俱都是交首接耳，竊竊私語，同時不時拿著眼睛瞄長條桌前首座那空空的椅子，這個時候，於望大人還沒有到來。

    眾人等待中，突然，後廳傳來一陣腳步聲，同時王力那大嗓門響了起來：“防守大人到！”隨即大廳側門的門簾一卷，王力率先大步踏了出來，後麵跟著肖先生，再後麵是兩衛兵，這四人出來各自站定，後廳才緩步出來一人，隻見他腳步沉凝如山嶽，臉色八風不動，不怒自威，可不正是於望，於大人！

    廳裏的眾人都惶恐，匆忙都站立了起來。按照以往的規矩，應該是在大廳裏，於望端坐在正堂首座，下屬覲見時都要跪地磕頭稟報。如今這個場麵，大夥都是手腳無措，不知道是跳到一邊磕頭請安，還是站在這裏不動？

    如今於望大人還沒有落座，就算落座了，也是長條桌前的首座，他們想要跪地請安，這前麵卻又隔著老大老長桌子，實在別扭的緊。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於望大人雖然年輕，但任職防守是事實，是大夥的頂頭上司。以後大夥兒想在馬頭營內過好日子，當然要巴結好這個上官。今天聽說召開這個會議，會有重大的新措施，說不好這營內的位置要進行大調整。以前的僉書官荀世傑聽說得罪了於望大人，眼後肯定少不了他的好果子吃。

    如此，以前荀世傑手裏掌握的屯田大權可能就要旁落，衛所裏這管屯官曆來可是少有的有油水刮的職位，誰不眼紅？隻要抱上於望大人的大腿，這屯田官的職位，今年花落我家也說不定！在場眾人都是打著小算盤，其中令吏全興最是伶俐，不管不顧，直跳出長條凳子，跪地就磕頭：“屬下恭迎防守大人！”

    眾人正欲效仿，卻聽到於望大人說話了：“不必多禮，以後咱馬頭營的規矩得改改，不興磕頭，全興！起來，起來，回到自己的座位！”

    防守大人發話，眾人當然得聽，全興訕訕的站起來，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於望大馬金刀的在首座坐定，手往下壓了壓，道：“坐！大家都坐！”

    刷，眾人皆是坐下，挺直了腰板，隻是拿著眼睛看著於望，於望咳嗽了一聲，道：“馬頭營上下情況，想來大家比我了解的還要清楚！前景不容樂觀！但是我於望如今忝為這馬頭營防守，那麽以後就是大家的家長！既然是家長，就要對馬頭營負責起來！”

    “這馬頭營同時也是大夥的家，誰不希望自己的家越來越好呢？希望在今後，大夥精誠團結，齊心協力，共同把這個家園建設好！家好了，你們自然也有好處！當然了，今天我當了這個家長，就要立下家規！家規也很簡單，各位在座的各司其職，包括書吏，俱都定額俸祿，每月足食足餉，絕不克扣！每月工作完成，幹好了的還有額外獎金！這是大家待遇的一麵。”

    “足額糧餉”？在座的各軍官，各個書吏都是喜形於色，這話真是人人最想聽的，這於望大人向來聲名卓著，想來不會空口大話罷？家長？多新奇又多貼切的形容詞！獎金？這是什麽東東？既然是額外的，想來是好處吧？

    在王力的帶領下，頓時大廳內掌聲如潮，於望的聲音又響起來：“當然了！我於望保證了你們的月糧，保證了你們每月的俸祿！你們也要給我用心辦事，尤其有一條！在我於望治理的地盤裏，決不容許貪汙腐敗！絕不容許你們像以前一樣到處克扣拿卡！如有違犯，重懲不怠！絕無法外留情一說！各位自己都掂量好今天我說的話，是你們伸的手快，還是我手中的鋼刀快！”

    這幾句越是說到後麵，於望越是聲色俱厲，甚至用手重重的一拍麵前的桌子，“蓬”的一聲，桌子上各人麵前的茶杯都跳了起來，唬的在坐的各人心裏紛紛一凜。

    “嗬嗬！”站立在於望左首的肖先生說話了：“這裏我說明一點，於望大人大家都是了解的！他以前殺韃虜不含糊，平時說話也不含糊！從來是說到做到的！以前各位所做的，過去就過去了！這以後啊，大家可得潔身自好，不要為了一點小便宜，就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功業啊！”

    “是！是！是！”下麵響起了一片附和聲，眾人點頭如搗蒜。

    “下麵我宣布，咱馬頭營接下來的各人職責。”肖先生的聲音繼續響起：“荀世傑！”

    “屬下在！”荀世傑陰沉著臉從座位裏站了起來。

    “防守大人令！委任你為馬頭營屯田官事務！”

    “是！”荀世傑詫異，自己以前得罪防守大人是眾所周知的事，這次於望就任防守，他自己也做好了心裏準備，隨時準備自己的職責被一擼到底，從此閑人一個。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還是被委以屯田重責，挑起重任，當下，他那灰暗的眼睛亮了起來，深深的彎下腰，大聲道：“屬下領命！請防守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忠盡職！”

    “老荀啊！自從我來了馬頭營，上下考察，你以前這屯田工作做的還是不錯的！雖然成績年年下滑，但不是你的錯！今後馬頭營這屯田的重擔子，你是前輩，你還是得挑起來！你以後事務如有各種需求，盡管開口，我於望一定大力滿足！”

    說實話，荀世傑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操持馬頭營的屯田業務，累白了頭，操碎了心，其中苦處，難處，傷心處，上司們從來是視若不見，反而因為年年上交的屯田子粒減少，動輒喝罵怪責。

    他什麽時候聽到過這麽溫暖貼心的話語？他以前的工作付出，沒有人在乎過，也沒有人重視過，如今卻是從於望嘴裏得到了肯定，當下他又站了起來，心潮激湧，深深作揖，哽咽著道：“防守大人恩遇如山，屬下敢不誓死效勞！？”

    當他再次坐下的時候，已經是精神煥發，雙目銳利，重新擁有了巨大的決心和幹勁，一身澎湃新生的氣息散發出來！而他旁邊坐的幾個百戶官則是大失所望，心裏暗罵這荀世傑還真是走了****運，得罪了防守大人，居然還不倒？

    “趙三河百戶！”肖先生大聲宣命。

    “屬下在！”

    “防守大人令！委任你為馬頭營鎮撫一職位！管理軍中律法軍紀諸事，從明天起，你要清理軍伍體統，軍中老弱盡數要裁退，補充進去適齡青壯，滿額足編，青壯標準為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壯年男子！軍隊重編後，全體軍士一起操練，如有違者，嚴懲不怠！”

    “屬下領命！”趙三河大聲回答，同時又驚又喜，猶如突然天下掉下一個餡餅砸到了他的頭上，登時他有點暈了，鎮撫啊！這可是軍中排位前二三的人物！我趙三河難道時來運轉了嗎？一個管理營裏倉庫輜重的小小百戶也有今天？挨著他旁邊坐的其他百戶則是又豔又羨，隻恨自己沒有這好運。

    趙三河狂喜中定了定神，這個鎮撫幹的事情，比如裁退老弱，糾察軍紀，都是得罪人的活，不過他不怕，有了於望大人的撐腰，難得自己爬上高位，誰敢冒頭，一巴掌拍死！也讓大夥兒知道知道我趙某人的威風！此時他心中已經飛速運轉思量。

    “趙鎮撫！”於望開口勉勵了：“還記得，咱馬頭營第一次號炮集合官兵檢閱的時候，你是第一個帶領部下軍士前來，而且軍士手持武器也是齊全，不像有些百戶官，來的晚不說，帶來的兵也是大部分手中空空！平時如此遵守軍律的軍官，眼下大明各地衛所也不多了！這個鎮撫，你好好幹！以後前途無量！”

    原來如此！趙三河恍然大悟，激動的喊道：“屬下領命！屬下當克勤克守，不負大人重望！”

    這小子一步登天！眾人驚歎中，岩大房卻是愁了臉，莫名其妙的自己這鎮撫一職就丟了，這老臉往那裏放？

    “岩大房！”肖先生聲音繼續響起。

    “屬下在！”岩大房趕緊起立大聲回到，同時心裏惴惴，終於喊到自己了，也不知道自己會接到什麽任命？

    “防守大人令！今後委任你為馬頭營軍營操練官！從明天開始你就要組織軍士，練習軍務，訓練戰技！整頓紀律！熟識金鼓旗號！此為馬頭營軍營要務，萬不得懈怠！”

    “屬下遵命！”岩大房心裏長籲了口氣，暗道：“操練官？這個分量比起以往的鎮撫更緊要，看來我在防守大人眼裏還是有分量的！”

    “令吏全興！”

    “屬下在！”全興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興奮的一蹦而起，臉上容光煥發。

    “防守大人令，委任你為馬頭營統計組組長，你明日便領著下屬書吏，下鄉實地，按戶統計好馬頭營所有屯堡的青壯，婦孺，丁口，各屯堡屯田實際畝數，造冊上繳！要一個明白詳細的清楚賬！以前馬頭營那些糊塗賬，爛賬，再也要不得了，你知道其中輕重嗎？”

    “學生領命！”全興滿臉泛光，一張老臉激動的潮紅：“學生明日就安排下去，過了幾日，定當把這文冊繳到先生案頭！”

    “此外，防守大人令！餘者將各司其職，各守其位！諸君，為了馬頭營的明天，努力！”

    “是！領防守大人令！”剩下的眾人轟然領命。此時大廳裏一係列任命下來，人人心中振奮，防守大人先前來的這段時間裏，一直除了巡視，還是巡視！對什麽都不置一詞。眾人原先心裏都已經失望了，以為又來了第二個孫忠明，這馬頭營啊，平時該怎麽爛，就怎麽爛下去！大夥兒啊，平時怎麽苦日子過，還得苦下去！

    今天於望大人這會議一召開，眾人眼前就是氣象一新，會議上幾條命令發布下來，井井有條！營裏諸事安排，雷厲風行！於望不動則已，這一動就立馬讓眾人感到了上官的威勢和通盤在握的籌算，在有如此強勢的上官指導下工作，人人當真是心中振作不已。

    更何況，今天還有那走了****運的趙三河百戶例子在，連平時營裏最被人看不起的令吏全興也撈了個什麽組長當當，在座的眾人不無垂涎的想：“說不準，這下一個發達的人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