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整個馬頭營上下都起了大震動。首先營裏的軍戶接到通知，今天全營軍戶都到城外軍營校場集合，於望大人將每戶都發下軍餉。

    登時整個馬頭營歡聲雷動，所有的軍戶都是猶如久旱逢甘雨，欣喜若狂，上下左右奔走相告。每一個整年，馬頭營軍戶們的軍餉倒是有半年時間拖欠，剩下的半年時間發下的軍餉也是微乎其微。

    這次又是長達四個月，馬頭營裏沒有一粒米發下來，軍戶們整日饑寒交迫，餓的連走路都發飄，天可憐見，上官們終於大發慈悲，終於等到發糧發餉了！雖然每次發下糧餉都是層層克扣，十成到了自己的手裏還不到三成，但終究還是糧食，有了這點糧餉，又可以苦苦的熬過一段時間。

    至於軍餉的數額，大明正德《明會典》的大軍月糧式列表中規定：馬軍二石，步軍總旗一石五鬥，小旗一石二鬥，軍士一石。到了後期，改為有家室者八鬥，七鬥，六鬥，隻身者，六鬥，五鬥，四鬥，而且還要三分，二分折支，其中守城者如數發給，屯田者半數發給。軍士月鹽，有口者兩斤，無者一斤。

    到了如今，一說起糧餉，朝廷幹脆都是拖欠，“軍餉”也隻是紙麵上的事情。整個大明廣大衛所的軍戶至於吃什麽，自己想辦法去罷！

    對於發放軍餉，於望並不傻，以前朝廷曆年的拖欠，豈能攬到自己身上？而且，現在就算是自己手裏也有點糧食，也不能全額發放，不然自己這點家底也馬上就要見空。

    寧可頓頓缺，不可一頓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長遠的精打細算，這是必須的！隨時都要防備以後有不備之需。如此，於望下令，所有軍戶領取軍餉按朝廷規製，半額發放。饒是如此，整個馬頭營的軍戶都是感恩道謝聲驚動雲霄，因為剛聽說要下發軍餉，他們還以為也不過是慣例上的一二鬥粗糧雜豆。

    真到了校場，大夥兒排隊領取糧食，都驚呆了！如今每家每戶都可以實打實的領到五鬥糧食，而且是貨真價實的米麵，並不是什麽粗糧、糠麩、黑豆之類的。五鬥啊，換在後世也有六十來斤糧食，軍戶們都是窮迫慣了，平時一點吃的都是省了又省，從牙縫裏扣了又扣！這一下子，五鬥糧食！對於他們不啻於是天降糧倉，這下子全家一個月人人肚子都能吃飽了！而且於望大人還說了，這月糧，每月按時發放，絕不拖延！

    在教場，家家戶戶都用感激的眼神看著土台上屹立的防守於望大人，此時於望在營裏軍戶心中，威望提高到無以複加的高度，不時可以聽到場下許多軍戶不由自主的歡呼：“於大人！於大人！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軍戶領取月糧還在進行中，在教場的一邊，令吏全興擺了一張桌子，每當一家軍戶在文冊上按下手印，領取了月糧後，全興都會問一聲：“這月糧是誰給的？”

    “自然是咱馬頭營防守於大人！”

    “那你領了月糧，一家老小從此可以吃飽，你該向誰效忠？”

    “自然是咱馬頭營防守於大人！！”

    “來！跟我高喊一句，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

    原來底下這些軍戶發自心聲的呐喊是全興教的，在土台上兩邊陪著於望一起站立的馬頭營其他百戶官，臉皮抽動，個個心裏都是狠狠的啐了一口：“這個馬屁精！”

    同時伺立在於望身邊的荀世傑臉上卻是有憂色，這馬頭營的家底，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本來曆來衛所軍餉由衛所屯田自己解決，而明朝中後期衛所屯田廢壞後，自己不足以供給，朝廷便補以鹽課及漕運補充，後亦部分取給於京運年例。

    這馬頭營曆年本來軍戶就逃亡不斷，這衛所裏的屯田也是大批荒廢，再加上這十幾年來，年年旱災，各方麵的因素疊加之下，馬頭營千戶所每年出產的糧食是越來越少。而衛所上官催逼上繳屯田子粒卻是一粒也短缺不得。

    這以往荀世傑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對著上麵衛城官員的緊緊催逼，無奈之下也是耍上了無賴，年年拖欠上繳，歲歲到處叫苦，其中自己的委屈，苦處，沒有誰會知曉。好在現在整個大明各地衛所，無不如此，法不責眾啊！所以每年雖然如此，荀世傑頂著上司的臭罵責怪，這官帽子卻是一直沒丟。

    多年的辛苦持家，荀世傑勉勉強強在馬頭營裏的常平倉好歹儲存了幾百石的糧食，這可是馬頭營的根底！平時根本輕易不能動用！荀世傑也不是不知道馬頭營軍戶的窮苦，但是還沒有到要命的時刻，這些糧食可是關鍵時刻的救命糧啊！如今可好！於望大人大手一揮，把這些糧食都統統發了下去，如今常平倉裏空蕩蕩的都可以跑馬了。

    現在馬頭營自己的家底是一無所有了，等著朝廷的軍糧下撥補給，那是沒影子的事！荀世傑憂心忡忡的低聲向於望報告這些詳情，於望卻是寬言安慰，道：“這些你就不用管了！你做好你的屯田重任，其他的，我負責！”

    這於望大人能在衛所沒有一個銅板撥下來的情況下，白手起家建立起了漢家屯，或許他真的有自己的辦法？荀世傑眼看事已至此，也隻好寄托希望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防守，他真的有自己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話說，一個人可以是傻子，但不能人人都是傻子！在場的所有軍戶都領到糧餉後，在人們歡喜過後，紛紛冷靜了下來。有些精明的，平時會打小算盤的，都已經竊竊私語起來，如今馬頭營庫房內真的是空空如洗！今天於望大人慷慨下發月糧，人心大快是大快了，可是頗有寅吃卯糧的味道，這以後日子真的能像於望大人說的，每月發下五鬥糧食？

    激情過後是空虛，此時眾軍戶們個個都是心裏發虛，鴉雀無聲的看著防守於望大人，想聽聽於望大人接下來怎麽說的時候，他們卻是看到校場外的土路上，人聲，騾馬聲鼎沸，一輛輛排成長隊的糧車進入馬頭營內。而其中一輛糧車在搬運途中側翻，車上的糧袋破了一個口子，流溢出白花花的大米。是白花花的大米啊！看到這情況的軍戶們眼都直了，隨著這些車隊的陸續進入馬頭營，在場的軍戶們驚歎聲四起：這麽多糧食啊！怕不得又將馬頭營庫房裝滿？

    如此一來，場裏的人們大為驚佩！果然新任的防守於望大人就是有辦法！一時間，眾人都是人心安定，看來漢家屯軍戶那樣溫飽的日子，也來臨到了馬頭營！老天開眼，派了於望大人來馬頭營，很多軍戶當場就決定，回家後要燒香拜佛，感謝老天爺的眷顧！此時，場上那種沉悶的氣氛掃之一空，勃勃的湧現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氣來。

    他們哪裏知道，於望為了安定民心，今天特意安排，把漢家屯的老底都起了過來！為的就是安定軍心！其實於望是有苦自己知，前段時間漢家屯大力投資春耕，辦置了鐵廠，又在祥雲島秘密搞了鹽場，這手裏的錢糧是嘩嘩的溜走，眼下手裏大約還有三千倆銀子左右的現銀。

    聽說後世人雲：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在於望的身上卻是周家跌倒，於望不飽。這接下來，馬頭營就要展開大規模的開荒，這置辦耕牛，犁具，各樣的勞動工具，軍戶每月的錢糧支出，都是一個巨大的數目。而對於殺土豪，這種暴力又血腥的暴行，於望並不想大規模的實行，隻能偶爾為之，除非選定的目標平時真的是惡性累累，犯下天怒人怨的罪行。

    而據於望所知，大明大部分的地方鄉紳也算是良民，平時對於維護自己鄉裏的穩定，保衛地方不受流匪的侵犯，還是有巨大功勞的！更何況，其中很多的中小地主，都是辛辛苦苦的曆代積攢的家產，就猶如自己老爹死活要買地的情結一樣，都是曆代血汗積累。

    就像以前農忙的時候，於家請那些短工下地幫忙，給工人吃的是蒸好的大好白麵饅頭，自己一家人卻是省吃儉用，吃平時吃的高粱黑饃。平時如此勤儉，又如此善待別人，難道就因為他們比別人富有，就要抄家滅族嗎？這是於望絕對不允許的！富有是原罪？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但不問可知，這樣下去，手裏的錢糧隻怕也隻能支持到兩個月。錢糧的事情，一直是於望麵前最尖銳的問題，但此時在馬頭營上下眾人麵前，他卻保持著一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全盤在籌的淡定。

    於望手裏還有一個籌碼，就是祥雲島的鹽場經過了這段時間，應該是開始產出了！隻要這鹽一出產，第一步，於望早早就決定了起碼要壟斷整個灤州的私鹽販賣。到時候，在這條財路上，於望作為後來者，肯定是要與舊有的勢力發生衝突。但是，對於這條財路，於望早就決定了，六親不認是原則，心狠手辣是必須，一定要在短短時間內控製整個灤州的私鹽買賣。這條路上，神擋殺神，佛阻滅佛！

    其中，誰來領頭當這漢家屯私鹽急先鋒？人選於望也定好了，劉捕快，劉老虎是也！由於大明官府辦事的一貫推諉拖拉，但過了這麽長一段時間，聽說朝廷終於正式發下了文書，正式宣告設立樂亭巡檢司，在劉老虎盼瞎了眼睛的情況下，喜訊傳來，這劉老虎不日就要走馬就任啦！

    馬頭營教場上，大大小小的馬頭營各級官員此時緊緊的陪站在於望身邊，猶如眾星拱月。站在土台上，看著底下黑壓壓的軍戶，全場寂靜無聲，於望大聲的發表他在馬頭營裏的第一次集會演講。

    “馬頭營！地廣人稀，周邊淨是可以開墾的荒地，隻要人們肯下汗水，溫飽是輕而易舉的，是個好地方啊！我於望就搞不懂了，這麽好的條件，以往你們為什麽還是過的這麽貧困呢？”

    “······”台下眾軍戶寂然無聲。

    “過去的爛賬，於望我今天就不提了！但是從今天起，我於望來了，就有了新的條陳。從明天起，你們要在荀世傑大人的帶領組織下，大力開發荒地，爭取在秋耕前開荒出至少三千畝的土地，其中更要興修水利，你們出去勞作，工具口糧都是我另外支出！在秋耕前，爭取每家每戶都分有自己的田地！分有自己的耕牛犁具！”

    底下的軍戶們都騷動起來，漢家屯去年的開荒，春耕的分田地，他們是聽說過的，人人心底下都是羨慕。此時馬頭營和漢家屯一樣的要開荒墾田，興修水利，又聽幹活可以吃飽，未來還有田地耕牛可分。一時間，人人都是麵露喜色，嗡嗡聲大起，看著於望的眼光已經是饑渴又敬畏。

    至於原先馬頭營上下各軍堡的軍屯田地，早已是病入膏盲。於望不指望自己來了以後，照著舊例，原來的屯長，軍官們就可以將各屯堡屯田治理好。眼下的馬頭營，還有屬下各屯堡的田地都涉及到大量底層軍官，地方豪強們的利益，於望沒時間跟他們多磨耗，幹脆另起爐灶，重建一體係。好在如今眼下這大明各地，別的可能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荒地。

    至於舊有問題，肖先生在詢問如何解決的時候，於望回答道：“眼前我們最缺的是什麽？是時間！咱沒空和他們磨牙糾纏！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強力清理，反而會激起動蕩，於馬頭營未來的發展造成巨大的障礙！不如先行擱置！這叫做：求同存異，先期發展！至於這些問題的遺留，等什麽時候我們騰出手了，再慢慢整治也來的及！”

    肖先生照例伸舉出雙手，把兩個拇指高高的翹起來，高聲讚歎：“大人神算，屬下佩服！佩服！”當時在場的王力也照例嘔吐著，遠遠跑掉。

    土台上的於望看到底下人情已經洶湧，抬手往下壓了壓，人群頓時如奉聖旨，馬上安靜下來。於望接著宣告：

    “我於望和漢家屯軍民的約法三章，想必大家都聽說過了！在這裏，我重新和你們說一邊！第一年，大家每畝屯田征糧一鬥，以衝兌先前支借的牛具仔糧等支出。第二年，每畝屯田征糧二鬥，第三年，每畝屯田征糧三鬥，此後永不加賦，不再另生加派！”

    底下軍戶們此時親耳聽到於望大人的大聲宣告，如今的他們對於於望是敬若神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支起耳朵細聽，以前這些政策他們不是沒聽說過，但豈能又比得上親眼看到從於望大人口中說出？！當下在台上那些軍官的帶領下，掌聲如雷鳴，歡聲隻上九霄！

    突然，在場前一角，在那裏一直在觀察於望動靜的全興，一舉拳頭，尖細的聲音高高喊起：“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場上的軍戶們突然開竅，可不是嗎？什麽話更能貼切的代表此時自己的心情？頓時隻見場裏人頭湧湧，人們舉起的拳頭密密匝匝，同時喊聲透徹雲霄：

    “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於大人公候千秋萬代！！！”

    場下人們咆哮如雷，場上馬頭營大大小小的軍官都是色變：“於望大人如此深得民心！他這防守的位置坐的就是穩如泰山！誰要是不識時務，跟他作對，豈不是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而於望點著頭，心裏寬慰：“人心可用！馬頭營未來的發展可以保證了！隻是求求你們這些大爺，你們就是我於望的祖宗！你們趕緊自立更生罷！眼下你們吃我的，用我的，等分下田地，有了收獲後，可都要吃自己的啦！我於望的土地政策也就隻能辦到目前為止，以後你們自己的生活水平如何，吃糠咽菜還是每日酒肉不斷，還都是要靠你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