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次漢家軍拉練歸來已經有兩天了，那陳典吏得到一封於望給陳知縣的親筆書信，又拿了一堆的“土特產”，美滋滋的回轉縣城去了。

    此時，在漢家軍軍營的議事大廳裏，諸多軍官在那長條座椅上，各自坐成了整齊的兩排。無他，例行的軍事總結又到了。

    於望端坐上首，肖先生照例坐在左手第一位，他的下首則是令吏全興。全興負責整個會議的記錄工作。在整個馬頭營裏，文書方麵的吏員能參加如此高等會議，除了肖先生，唯一的人就是他了！

    雖然他不過是書記員，但是他卻是得意洋洋，顧盼自雄，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

    這樣具有漢家軍特色的軍事總結，這些大大小小的軍官都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了，所以都知道規矩。這樣的軍事會議，每次提出的都是針對漢家軍練兵的得失，或者是軍隊裏日常出現的各種問題，然後大家集思廣益，提出解決方法。

    在這裏，如果誰提出的方法行之有效，書記員都記錄在案，以後會在軍法官功勞簿上記功。這功勞平時可能看著沒有什麽用，但是當以後官銜升遷的時候，這個功勞冊是作為其中一個重大升遷依據的。

    加上眾人就算是說的不對，於望大人也是從來不責備，由此每次軍事總結，不管官銜大小，各人都是踴躍發言。

    這時，梅仁信就首先發言，他話語粗魯，不過軍中漢子大都如此，如果個個都是文縐縐，文質彬彬的，豈不是沒有一點軍人的陽剛之氣？於望對此從來不責怪，甚至偶爾實在生氣或者震驚的時候，也來一句：“娘希匹！”

    “他餒餒的！”梅仁信高聲大語：“這次出去拉練，差點要了老梅的老命！這種鬼天氣，那鐵甲披在身上，冰冷刺骨！身上罩的棉衣就猶如沒有穿一般，那刮骨的寒氣侵體，誰受的了？本來這頭盔也是如此，不過這次幸好我戴了氈帽出去，在氈帽的隔離下，這頭盔倒不難受！我建議，以後冬季軍服裏，每個士兵都應該配發一身的氈衣！用來隔絕鐵甲的寒氣，如此，士兵身體才能保暖！戰鬥力才能保持！”

    全興自動過濾“他餒餒的”，埋首揮筆疾書，發光發熱的時候到了，書記這種偉任，舍我其誰！

    “唔！不錯，有道理！”於望點頭認可。肖先生在一旁苦笑，老梅輕輕一段話，裝備全軍人馬氈衣氈帽，這馬頭營吏書署又要大出血！

    “防守大人！這次騎兵隊首次出去拉練，一直吃在馬上，住在馬上，苦點也沒什麽！但是屬下卻發覺一個重大問題，在這嚴寒的氣候下，我們騎兵隊的馬刀都被凍在刀鞘裏，拔都拔不出，這要是猛然有遭遇戰，豈不是要吃大虧？”現在卻是下坐的秦隱站起來發言。

    此時的秦隱似乎平時道場去多了，居然顯的穩重了些，這次出去拉練，他吃的苦頭大概不少，隻見他手上臉上都凍裂了些小口子。

    “屬下以為，這平時軍營裏的輜重處，應該儲備有油料，這種天氣，不光是我們騎兵隊，步軍也要下發油物，平時用來擦拭保養戰刀，如此，就算再冷的天氣下，這戰刀也能隨時拔得出！隨時也能作戰！哦，對了，還要下發細麻布料，用來纏住刀把！不然手一握上刀把，時間稍長，凍得立即便能沾下一層皮來！”

    “不錯！秦隱指出的問題很好！解決方法也很實際！當記下一功！”於望當場表態。

    “這冰天雪地行軍，深一腳，淺一腳的，咱漢家軍保持嚴整的隊列前進極為不易！體力消耗極大！這一路上士兵的精力都用在趕路上了，如果臨時發生戰鬥，士兵沒有體力，怕是要吃大虧！所以以後如果真的在冬季下雪時節作戰，我建議每天縮短行軍路程，以此來儲備士兵的體力！以防不備！”這是馬老六發言了。

    “得了！老馬！我漢家軍的待遇已經夠好的了，每天行軍宿營，每人都能用暖水洗腳了！這熱水燙腳後，第二天士兵的腳步照樣如飛！再說了，如果真的是在冰天雪地裏作戰，我漢家軍吃虧，難道敵人就是鐵打的？不一樣扯平？怕什麽！”能稱呼馬老六為老馬的，自然是王力。

    “如果敵人是埋伏好了，以逸待勞呢？如果敵人是騎兵，根本不用自己雙腳走路呢？到時候咱怎麽辦？就等著吃虧嗎？”

    “這個，這個······”王力瞠目結舌，懊喪的搖頭，回答不上。

    看著底下冷場，眾多軍官紛紛皺眉苦思，於望卻是心裏一動，想起了後世軍隊在二次大戰中的綁腿，不由問道：“我倒是知道解除雙腳長途行軍的疲勞有個好辦法，就是綁腿！難道這麽好的方法，你們都不知道？”

    “綁腿？古代先賢壁畫裏，咱漢家聖祖神農氏在跋山涉水，嚐盡百草時，那畫像裏都是打著綁腿，踏著草鞋的模樣！”肖先生這個時候接口了：“還有，如今就是我中國南方田地耕作的農民和林間打獵的山民也綁腿，這北地麽，還真的沒有這個習俗！大人所說的，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原來這綁腿都是南方的習俗啊，於望明白了，當即信心滿懷，道：“行不行，試試不就知道了？明天就安排下去，讓每個士兵都學習打綁腿，以後成為軍中製式！”

    從後世來的於望當然知道，這綁腿看起來不起眼，但是大大的厲害！

    在後世，不僅僅是中國，西方國家使用綁腿的曆史同樣悠久，在歐洲近代史上，它和馬刀、步槍都是西方軍隊的製式裝備。比如拿破侖的意大利軍團中，士兵和軍官們一律打著綁腿，而且綁腿一直打到膝蓋的上方。

    軍用綁腿在1800年後，更為世界許多國家步兵廣泛使用，特別是英國和美國軍隊更是把它作為標準配置，日軍和中國軍隊就更不用說了。

    軍用綁腿的主要作用是：

    一、防止行軍時泥砂進入鞋中，或者路邊的荊棘刮到褲腿，這對低幫軍鞋尤其重要。

    二、防止長途急行軍時小腿充血腫脹。打綁帶的步兵急行軍能力要明顯高於不打綁帶時。所以長途行軍必須打綁帶，綁帶就是戰鬥力。

    三、防止行軍時腳踝扭傷。這與今天高幫運動鞋對腳踝的保護是一個道理。

    四、受傷時可以用綁帶進行臨時包紮止血。

    所以，軍用綁腿好處很多，這不是長筒皮靴能替代的。也並不是為了省錢才出此下策。美軍二戰時有軍用皮鞋，但照樣用綁腿。

    但綁腿的壞處也很明顯，就是打綁腿太麻煩了，當兵的很少有人喜歡。但是於望此時猛然想起這個好東西，哪會管底下士兵喜歡不喜歡？強製執行就是了。

    “報告大人，屬下還有一個問題發現，這衣服保暖的問題是解決了，但是是這腳底下的靴子照樣不行啊，這次拉練，在雪地裏沒走多遠，大家的腳就凍的就跟針紮似地，這次回來多少人腳上都生了凍瘡？走在雪地裏還打滑，這次回來，有幾人身體是幹淨的？有哪個是沒摔過跟頭的？這靴子的問題同樣要解決啊！······”

    隨著會議的持續進行，議事大廳裏隻聽到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人多了，方方麵麵想的就是周全。有時一個問題提出來，有讚成派的，還有反對派的，彼此有時爭論的急眼了，互相便是夾槍帶棒的攻擊。

    會議上氣氛熱烈！各人說的俱是軍中實事，有了爭論，他們也並不是為了氣頭而一味攻擊，針鋒相對之下也都訴之有據，言之有理，但不管他們怎麽說，往往到了最後還是於望一言定奪，之後便無異議。有時，有的問題連於望也不能定奪的，索性就兩種方案並行，實踐一段時間後再擇優而取。

    此時氣氛高漲之下，苦就苦了全興主任，這個時候，再也看不到他意氣風發，舍我其誰的氣概，隻見他滿頭大汗，手中的毛筆一路狂草，筆走龍蛇，同時心裏大罵：“你餒餒的！你們說話慢點，會死人啊？”

    ······

    終於這個會議到了尾聲，於望看到大家都沒有什麽可說的時候，準備散會。肖先生卻是發言了，言語卻是對於望進行提醒，如今的漢家軍又次擴充了三哨人馬後，其中尤其是增加了一隊騎兵，他頗為不解！

    但是作為文人的他，對於於望一有點資本就擴大武備的舉動不明著反對，隻是提出了諸多數據，作為委婉的提醒和反對。

    就說騎兵隊好了，按照漢家軍軍製，如今一哨的人馬為一百七十六人，比起以前多出了十三人，這十三人就是新增設的各級指導官和政慰官。

    作為騎兵部隊，不可能每個人隻有一匹戰馬，關外韃子們一個騎兵動不動就三匹馬，五匹馬的，那當然不能比，漢家軍一人雙馬還必須的！

    而作為戰馬，購買價格就格外高昂，一匹合格的戰馬，如今在大明黑馬市上都賣四五十倆銀子，這裏虧得樂亭還是處於北地，緊鄰關外。

    大明邊地那些各個關口有時和塞外蒙古部落都會偷偷走私交易，其中就包括戰馬，如果換了大明內地，這戰馬的價格還要高昂！如此一來，這騎兵隊一建立，買馬就花了近九千倆銀子！

    騎兵部隊，不單單有了人和馬就可以了，他們當中還要配備專門的鐵匠，木匠和獸醫，這些都是必須花費。就猶如後世的航母艦隊一樣，有了航空母艦還不行，同時還要配巡洋艦、驅逐艦、護衛艦、潛艇、艦載戰鬥機等等，作為一個戰鬥群，才能發揮作用。

    孫傳庭曾在奏折中雲：“馬一千三百二十八匹，每匹日支料草銀八分，騾五十四頭，每頭日支料草銀五分。”

    其中光光就是馬料，一匹馬一天要八分銀子，一年就要近三十兩銀子，光這隻騎兵隊養馬的一年費用就是一萬倆銀子！這還是和平駐防期的費用，等開戰時，麥豆與幹草甚至是雞蛋等等，馬料費用需要就更多了。

    騎兵隊的馬伺候好了，人還要伺候！猶如騎兵隊作為漢家軍的精英部隊，一切花費都是最高預算，不說平時每天騎兵吃的用的，就是武器也是另外特殊打造。

    李舒和王力作為關寧鐵騎出身，自然知道馬戰的兵器和步戰不同。騎兵的作戰武器，全憑個人喜好，有的用鎖耙，有的用大棒，有的用線槍等等，就算騎兵通用的劈刀，也與平日步軍所用腰刀不同，他們用的刀不開刃，不過刀身較長較彎，這類兵器的打製，都需要專業的能工巧匠來打造。

    況且，一隻騎兵部隊真正形成戰鬥力，至少需要一年時間的刻苦訓練，總之，肖先生一路算下來，這騎兵部隊產生的“性價比”，在他眼裏是大大的不劃算！

    接下來，肖先生又算起了步軍的賬。現在整個漢家軍步軍共有六哨，共有軍士一千零五十六人。

    按照漢家軍製度，這裏腰刀，長槍就要兩千餘把，盔甲一千餘副，按照現行大明軍匠工藝水平，每副鐵甲用精鐵約六十斤來算，一千副鐵甲的耗鐵量就是六萬斤。

    一把合格的腰刀和長槍，用鐵量大約是十到十五斤，這兩千多把刀槍就要耗精鐵三萬斤。這其中還不包括火槍隊的火銃。好吧，現在漢家軍有自己的鐵礦，自己生產，但是那些礦場工人需要支付工資，那些煉鐵師傅們需要高薪，煉鐵也需要購置焦炭，這都是不小的開支！

    費用當然還不止這些，製造鐵甲刀槍，需要大量的棉布，軟熟皮，綿索穿，紅絨絛穿，黃麻，熟銅，魚線膠，絲吊線，火漆，桐油等物，這些馬頭營統統沒有，隻有外購，這裏又需要大把的錢。

    哦，對了，有了鐵甲還要配備頭盔不是？漢家軍的裝備思想，一貫是要求簡單實用，上好的尖頂明盔就算了，就造普通的八瓣帽兒盔吧。一個盔用鐵量是多少？一千個頭盔又要花錢多少？

    本著漢家軍所有軍需自給自足的理念，這火槍隊用的火藥，現在基本都是軍匠組自製。所有所需的硝石、硫磺都需外購。硝石這玩意兒，雖然大明各處都有，但賣價都不便宜，這一年的購買量下來，花的銀子也不少。

    還有就是，不算漢家軍軍匠組那些工匠們平時所需的人工月糧了，就武器而言，平時的耗損是很快速的，刀槍之類的，至少一年或是二年就要換一次，盔甲經常也要修修補補，火槍就更不用說了，一根銃管打了幾十發彈藥後，就要更換新的。

    還有部隊將士平時的吃喝用度，軍營建設，軍服購置，······

    在肖先生洋洋灑灑下來，最後一總結，嚇了在座的眾軍官一跳，就漢家軍這點規模的部隊，一年養兵的費用預算就達十萬兩銀子！

    就算此時白銀貶值，按照現在白銀的購買力來換算，在後世最少也得值三百萬人民幣。

    天知道，以前大明鼎盛的時候，國家養了百萬兵，這錢糧是從哪兒來的？

    肖先生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花費巨資打造漢家軍是不是投入大了點？這部隊的規模以後可不能再盲目擴張了！因為肖先生的吏書署不僅僅是管理著軍隊的費用，同時還負責著軍屯的大力建設。

    今年，馬頭營的各處軍屯大規模開荒，其中買辦耕牛，犁具，駑馬，鋤頭······，又興修水利，大力翻修道路，設立各軍屯的衛生署，益民機構，給今年新投奔來的流民建立房屋，都是大筆的錢糧花了下去。

    現在馬頭營千戶所治下擁有二十個軍屯，平均一個軍屯的投入就要達到五千兩銀子！總之，別看於望現在每個月平均販賣私鹽能進賬三萬倆銀子，但是各方一起啟動，到處伸手之下，這點錢遠遠不夠花！

    何況，明年開春後，整個馬頭營各處軍屯全部要大力發展畜牧業，這裏就有一大筆銀子等著要用。

    總而言之，外人現在看馬頭營很風光，但是飽漢不知餓漢饑，這馬頭營現在完全是財政赤字，肖先生的潛台詞是：讓於望大人別再大手大腳了！尤其是這個部隊，再也不能擴張了！

    說實在話，在座的漢家軍將士們對於肖先生這個潛台詞很是不滿，這部隊不發展，不壯大，他們又如何有機會建功立業？又如何在軍伍體係裏往上爬？又如何出人頭地？

    但是肖先生的威望和地位又擺在那裏，平時連於望大人對肖先生也是持老師之禮，何況他們？肖先生一切說的都有理有據，他們對肖先生哪敢質疑？隻是拿眼睛紛紛看著於望大人。

    於望聽完肖先生的清算，肚子裏也是爆了粗口：“娘希匹！虧我今年大撈特撈，辛辛苦苦賺了那麽多錢，居然還是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