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崇禎八年年關將近，這日於望率領了屬下李舒、王力、馬老六、梅仁信和肖先生等人在馬頭營南營城門口外肅立等候自家老娘的一家人的到來。

    說來，經過於望一直的勸告，於家大娘雖然總是嘮叨鄉裏鄉親的故土難離，但是由於於望一直在馬頭營事務繁忙，很少有時間回下碼頭莊去團聚。眼看這年關將近，於家大娘終於答應率全家到馬頭營安居。

    這老夫人要來，在馬頭營上下可是天大的事情。這天，營裏大小將領，有點地位的吏員紛紛都把自家婆娘帶了出來，那些婆娘紛紛拿出了平時壓箱底舍不得穿的衣裳，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因為自家夫君早早就叮囑好了：這老夫人要來，在馬頭營可是頭等大事，你們這些鄉下婆娘到時候嘴要甜，動作要麻利，可要把老夫人伺候好嘍！

    他們甚至告誡自家婆娘，如果接待老夫人工作不好，或者被其他婦女搶了風頭，那麽沒有什麽好說的！回去後巴掌伺候，反正雨天打婆娘，閑著也是閑著。

    天氣照樣酷寒，於望一眾肅立在寒風中，沒有人抱怨，人人嘴裏哈出白氣，個個隻是伸長了脖子向著官道方向眺望。

    “來了！來了！”人群突然騷動起來，隻見官道遠遠的盡頭出現了一隊漢家軍的旗幟，隨即幾倆馬車的影子隱約露了出來。這卻是於望派出了一甲人馬前去護送老娘前來，據說軍裏當時隨機指派的甲長聽聞到是這個任務，當即一個標準的立正，口裏激動的吼著：“保證完成任務！”

    很快這隊人馬到了眼前，車馬停下，馬車上掀開了車簾，於家大娘和於家大姐鑽出了車廂，就要下車。

    此時的於家大娘穿的也是今非昔比，隻見她穿著簇新的對襟馬甲，外批棉裘，一身的富貴氣派，於家大姐則是一身裝飾講究，裙幅十幅的“月華裙”，每褶都有一種顏色，輕描淡繪，色極清雅。

    都說姐兒愛俏，這寒冬臘月的，還穿這麽單薄，於家大姐也不怕自己凍著了。

    於家大娘是個傳統樸實的中國婦女，平時講究的是窮家富路。雖然眼下自家已經今非昔比，但平時在下碼頭莊時穿著還是很樸素的。這次她是作為於望娘親的身份第一次到馬頭營裏來，萬萬不敢丟了自家兒子的臉，所以這次也是把平時舍不得穿的衣裳拿了出來。

    於家大娘一露麵，還未等到於望有所動作，隻見肅立等候人群裏竄出一人，飛快的小跑到馬車前，彎著腰就攙扶了於家大娘下車。於家大娘一愣，嘴裏道：“鄉下婦女可不敢勞駕先生大駕，請問先生高姓大名？”

    “老夫人客氣了！能伺候老夫人，這是小的三生修來的福氣呢!”此人彎著腰，小心翼翼的扶著於家大娘道：“小的賤名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於望定睛一看，此人可不正是吏書署辦公室“主任”全興？此時環立在道旁的那些軍官婦人們才緩過神來，在自家夫君的怒目下，趕緊一擁而上，頓時鶯鶯燕燕，“老夫人長”，“老夫人短”之聲不絕於耳，那全興一下子被擠出了人群，但是他臉上已經是自得的放光，一路又小跑的跑回於望身邊伺立。

    “馬屁精！”於望已經聽到身邊有幾人低聲的罵出聲來！聲音雖小，但大夥聽的清清楚楚。全興完全不以為意，反而得意洋洋，他睥睨群人道：“你們這些蠢笨如牛的武夫知道個屁！笑罵從汝，好官須我為之！老夫人的馬屁當我拍之！”

    於望一愣，這話怎麽這麽耳熟？腦海稍微一思慮，頓時想到此言乃北宋鄧綰所名言也！這個全興雖然一副小人嘴臉，但是虧得也是“真小人”，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卻又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紛擾中，於家大娘終於定下神來，看了看眼前恢弘的城堡，歎道：“這馬頭營不虧是千戶所所治，就是比下碼頭莊大了許多，大姐兒，你說是不是？”

    於家大姐挽著於家大娘的手，低聲道：“娘親說的得極是。”

    於望走向前去，給母親行了禮，又對大姐微笑道：“大姐這一路辛苦！等會就進城，府裏已經治好了酒宴，就等著給你們接風洗塵呢。”

    隨著馬頭營上下各級官員紛紛上前行禮，於望便是一一給老夫人介紹。這於家大娘雖然是農村婦女，但是具有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修養，當下她溫和微笑著和大夥兒打招呼，各人哪敢怠慢，都是執禮甚恭。

    感到前所未有的榮耀和自足，於家大娘感慨：自家兒子終於混出了點名堂，往日這些馬頭營的“大人物”，哪會正眼看她這個鄉下的婦人？

    “老夫人，這外麵天寒地凍的，速速進城裏安歇罷！”卻是王力在嚷嚷開了。

    “哦！”於家大娘見到王力心中一喜：“王力，你們都在啊？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你們了，看看，看看，你們哥幾個，現在都瘦成了啥樣？這家裏沒有婆娘操持，吃喝上沒有照應，就是不行啊！”

    在於望這幾人中，也就是李舒和王力至今還未成親，於望心頭苦笑：“老娘明著說王力他們，其實是在說自己呢！老娘這一年來，別的事情沒幹，就操心自己的婚事了。奈何自己一直事務繁忙，再說也沒有這個心思，所以一直推掉了，看來這回老娘到來，自己是要做好被嘮叨的準備了！”

    隨後眾人進了城，隻見城裏街道整潔幹淨，軍戶們個個精神飽滿，哪還是以前那個垃圾滿地，街到處是麵黃肌瘦，軍戶如乞丐的情形？於家大娘眼中現出驚訝的神情，她以前是來過馬頭營的，這麽短的時間就改變了？現在內中的情形與以前可大不一樣了！

    眾人一路前進，已經到了千戶官廳前。看著眼前這高大的門樓，還有旁邊兩排肅立的漢家軍哨兵。於家大娘對這一切就都好像做夢一樣，這平時門禁威嚴，平頭百姓止步的千戶官廳，從此就是自家府邸了？她心裏發虛之下，甚至連門兒都是試探了幾腳才進去。

    眾人進了千戶官廳主宅之中，且不忙吃喝。隻見一群濃妝豔抹的鶯鶯燕燕圍著坐在中間的於家大娘嘰嘰喳喳，好話自然不斷如潮而來灌入老夫人耳中。

    於家大娘比起一年前看上去好像年輕了許多，她本來已經是四十歲出頭的人了。因為早年生活艱苦的原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些的。但這一年來，隨著於望的崛起，家中的用度也寬了起來，平時那些生活壓力的重擔也不複存在，這心情也就放鬆開朗了，此時的她紅光滿麵，怎麽看也不像是到了四十歲的人的。

    本來這千戶官廳雖然大，但是一直隻有於望一人居住，在加上於望平時幾乎總是吃住在軍營，所以這府邸裏一直是人氣蕭條。如今於家大娘舉家搬了過來，這座宅子裏人氣頓時可是不一樣的。

    這一大家子人，有於家大姐，四姐，大姐夫，四姐夫劉青山甚至還有三個於望的“外甥”小屁孩。此時這三個小屁孩就是到處新奇的觀望，到處追打玩鬧，給這平時陰森森的府邸添了不少生氣。

    “這麽說，‘寶寶’一直沒有在府邸裏居住？這麽大的院子平時就空著？”於家大娘臉上笑容不曾斷過。

    “老夫人！您老怎麽又忘了，可不敢再這麽寶寶、寶寶的叫了，現如今於望大人已經是朝廷命官，千戶官銜，馬頭營裏他是第一長官！您這以後也不能再用那些小戶子人家的稱呼的，這也有損於望大人的顏麵不是？”一個乖巧伶俐的婆娘急忙搶著說話，自以為說話得體，她一臉自得。

    “什麽大人不大人的？就是個野小子！以前在家就淘氣，如今他官兒越做越大，便家也不顧了，過年都不見人影兒，還得我自己過來，你們說他這就是當官兒的模樣了？”

    於家大娘臉一沉：“不過怎麽說呢，寶寶那裏總算是弄了官身出來，我這裏也不知道這個官兒到底有多大？不過總歸他是我兒子，不管他官兒當的多大，我這裏怎麽叫喚他，他都得聽著······“

    “就是，就是，老夫人是誰？不論老夫人說啥，那也是長輩的一番美意，做晚輩的何敢辭？”聽到於家大娘如此回答，在下首於家大娘身旁的一個婦人，一邊給於家大娘扒著橘子，一邊笑著道。她同時心裏嗤笑那位婦女：這老夫人頭來第一天，你就敢教訓？也不想想自己什麽貨色！還是自己會說話，嘻嘻！

    開頭說話的那婦人花容失色，旁邊的鶯鶯燕燕們紛紛幸災樂禍，這婆娘沒大沒小的，今天回去後，她自家夫君一頓巴掌是跑不掉了的！

    “嗬嗬，這官邸大是大，也不知咱能不能住的慣？這次過來，眼看著一年半載不回下碼頭莊了，隻是可惜了家裏那一百來畝的土地！再也不能親自伺候了！”於家大娘搓了搓滿是繭子的雙手，又笑了起來。

    “瞧老夫人說的什麽話！平日裏就聽家中老爺說起於望大人一些事情，於望大人對您老和家裏人都牽掛的很呢。您老這回到了馬頭營，這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過了這個年，我領您在馬頭營的好去處轉悠轉悠······這太一道場的寺廟是個好地方，您老可以去燒香拜佛，過了這個年關，便是上元燈會了，這馬頭營裏整夜都不禁燈火的，到時咱們去湊湊熱鬧，隻要您老這裏高興。於望大人那裏便也少了些心事，到時候一家團團圓圓的豈不是好？您老說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說話的是馬頭營舊派軍官秦隱的婆娘，這婆娘長得傻大黑粗的，但嘴巴可是抹了蜜般的甜：“老夫人是鄉下過來的，要是實在閑不住手腳，這官邸大的很！可以將後院的一處地方特意留出來，等明年開春的時候種上些蔬果，也算是給老夫人閑暇時找個營生兒！”

    於家大娘聽了便嗬嗬笑了起來，農村婦女嘛，本來她的出身就算不得是大家閨秀，就連小家碧玉都沾不上邊兒的，這寶寶出息了她反而有些擔心，總覺得不如往年在家日子過的那般安穩。

    但曆代以來，中國婦女從小就有所謂的三從四德教育，這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千百年來的規矩。如今自家老頭子是沒有福氣，已經沒了，兒子要幹什麽她也攔不住，隻是兒子是她的心頭肉，自己可不要不懂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影響到他就行，當下她隻是一疊聲的道：“好，好，我什麽都好，寶寶那裏忙的都是官家的事情，我這裏又不懂，又幫不上什麽······”

    眾婦女聽她這麽一說，都是掩嘴的笑了起來，秦隱婆娘笑著接口道：“您呀，就放寬了心吧！我家那口子性情暴躁，沒人能管得住的，但於望大人到了馬頭營之後，他如今這心裏最服的就是於望大人，要緊跟著趙大人立功名呢！您說他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老是念叨著什麽建功立業······如今這馬頭營上下誰人不服於望大人？這樣，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您平時該吃就吃好，該睡就睡安穩！這也是讓於望大人放下心不是······”

    眾人賠笑聲中，於家大娘也是樂了，其實這次她本來不想來這裏的，大老遠的來一趟，差點沒把人折騰散了架子，但誰讓自家寶寶在這裏呢？

    於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世代單傳，到了現在這個歲數竟然還沒娶親，做娘的能不擔心？鄉下人都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沒落個繼承香火地下來，就算死了，也進不得祖墳。老夫人這心裏是壓著心事的，在這個孝道為先的時代，於望的親事她這次來馬頭營一定要落實好了。

    在眾多婦女小心陪伺中，於家大娘精神有些恍惚，今天她是初來乍到馬頭營，看到這麽大的一座千戶府邸本來就傻眼，比起老家那小小的四合院，這裏不啻於神仙住地，她再瞅瞅周圍圍的這一群鶯鶯燕燕，各個穿的雍容富貴，長的也大都好像花朵似的稀罕人。

    要擱在往年那會兒，看到這些一眼就是大戶富貴人家出來的，自己還不得一口一個夫人的叫著？如今周圍的婦人卻是一口一個老夫人，轉嘴一個您老，您老地叫她，她還真不知說什麽是好，腦袋便有些轉不過個來。

    不過到底於家大娘總算是熟悉了一些，於是她就試探著詢問這些婦女有沒有好的路數，有沒有好人家的女兒，有沒有合適的待閣未嫁閨女？如果有的話，老夫人準備自己先見見，如果心裏滿意，就算於望不同意，也要將將親事定下再說，也好過於望一直不上不下的這麽一直靠著······。

    一聽到於家大娘說起這個話茬，在場的鶯鶯燕燕頓時來勁了，她們個個激動的滿眼放光，個個口沫橫飛，指手畫腳之下，爭先恐後的紛紛打出了自己手裏的“好牌”，現場就猶如一千隻鴨子在叫喚，沸反盈天。

    在旁邊另外一堆於望為主的男人群裏，於望見自家老娘終於提起自己親事這話茬，苦笑了一聲，在屬下眾多人員的偷笑中，他威嚴的咳嗽道：“這次過年呢，本官放全體漢家軍將士十天的假期！······”

    於望命令，馬頭營上下所有的軍屯，每個地方發下漢家屯自養的肥豬七頭，另外所有的軍戶家家戶戶發下米麵五鬥，酒水限量免費提供，也就是說，所有全體馬頭營千戶所的軍戶們可以過個前所未有，富足的年關！

    畢竟是年關，漢家民族必過地一個最重大節日，馬頭營經過了這一年的緊張大建設，包括漢家軍全體將士平時的刻苦操練，估計人們從肉體到精神都已經繃的太緊，適當的放鬆一下是個不錯的主意。

    於望還下令營裏出錢，去請縣城裏的著名大戲班，在軍營教場搭起戲台，唱大戲五日，到時馬頭營所有軍民都可以去那裏看戲，值此佳節，當軍民同歡同慶！不用說，在這個時代，平時能看到一場戲，就是老百姓天大的娛樂了！

    馬頭營雖然說財政還是緊張，但是讓全體軍民過好這個年關，還是可以辦到的！於望此命令一下，登時下屬們歡聲雷動，勾引的那些婦女好奇的觀望過來。等她們弄明白了事情後，也是歡喜的合不攏嘴，拍往老夫人身上的馬屁更是滾滾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