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一章 靈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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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年十一月,灤州守備官邸內,朱雨澤喚來了頭號心腹孫忠明密議。
灤州守備官邸,與大明各地衛所的守備署沒什麽兩樣,整個府衙坐北朝南,以大門、前堂、二堂、大堂和後院為中軸線,其他公所兵房保持左右對稱,內還設望樓所倉,又有供親衛操練的演武箭廳等。
這官邸大是大了,可惜如今的大明衛所普遍無作為,所以這官邸大堂本來兩側還有諸多吏員辦公房,現在更是人氣冷落,隻是偶爾能看到幾個無所事事的吏員在應卯,還有整個府邸內為數不多的官軍在無精打采的站崗。
說來,朱雨澤和孫忠明剛剛從開平衛城參加了於望就職遊擊將軍的隆重儀式和全衛官軍大閱操的活動。
今天,他兩人剛剛從開平回轉灤州,就是迫不及待的彼此商量起將來出路來。朱雨澤更是趕走了一應閑雜人等,單獨弄了個羊肉火鍋來招待自己的老部下。
一晃,時間又已經是入冬,天氣開始大冷,他們吃著沸滾的羊肉湯,喝著熱燙的酒,分外舒服。
在吃吃喝喝中,兩個人酒到酣處,話題都很多。
孫忠明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對朱雨澤笑道:“老大人!都傳聞於望兄弟手下的官兵強悍無匹,此次去衛城覲見,當真是大開眼界!”
朱雨澤抖著臉上的肥肉,瞪眼道:“這麽沒大沒小的,如今於大人可是我們頂頭上司,你還敢和他稱兄道弟?私底下,你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以後你還想有出頭的日子麽?”
孫忠明聽到訓斥,便輕輕的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嬉笑道:“老大人說的極是!卑職這個也是一時口快而已,隻不過一直這麽說慣了,一下子改不了口哇,以後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不過,咱和於大人是什麽交情?就算是這些話傳了出去,想必於大人也不會介意的!”
看著孫忠明那得意洋洋的嘴臉,朱雨澤笑罵道:“看把你能的!小人得誌啊?本官這就跟你說說做官的心得,你也不看看我這次去衛城是如何做的?這交情麽歸交情,可是官場的尊卑體統還是要遵守的。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你要是還想以後發達,就不能把這老本給吃光嘍!”
孫忠明聽聞後,眼珠子轉動,不假思索的阿諛道:“真不愧是老大人啊!您的言語振聾發聵,可謂真知灼見,卑職這鼠目寸光的,聽聞老大人此言,如同撥雲見日,受益匪淺啊受益匪淺!卑職受教了!”
朱雨澤自得的道:“那是自然!不管怎麽說,本官也是把你一手帶出來的,多少要照顧照顧你的,可不能讓你走了歪路!”
他一邊喝酒,一邊教訓孫忠明,可謂意氣飛揚,而孫忠明在一邊就是頻頻點頭賠笑。
其實朱雨澤雖然在教訓孫忠明,但自己心裏麵也是得意洋洋的。因為這次他前往衛城覲見於望時可謂是執盡了下屬之禮,其誠惶誠恐,其微小慎威,完全不是以老上司自居。
而於望也對自己是格外的優容,不僅接待規格高,還一口一聲的“老大人”,光就這個稱呼,就讓衛城大大小小的官員赤紅了眼。這也讓他格外的自豪和莫名的心滿意足。
但於望越是如此隆重對待他,他就越是小心翼翼。於望,不,於大人如此給臉,自己也要識相不是?所以,如何維持目前彼此的親密關係,對他來說是重中之重。
作為官場老油條的他,進退有度,深諳為官之道。這次於望突然榮升遊擊,一下子就從自己的下屬變成上司,這個變化之大,也讓他百味雜陳,說心裏沒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覺,那是騙人的。
不過他也前後仔細揣摩,總結出了這次開平官場大變動的深層原因。
其實今年樂亭的大豐收,能上供給朝廷六萬石糧食,放在整個大明來說,並不算什麽。六萬石糧,對於國朝財政破產的情況下,砸到朝廷戶部那虧空的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裏,簡直是連聲聲響都聽不到。
但是此次除了盧象升,於望以小小操守官也開創了國朝自明中葉以來,各地衛所不能自給自足的特例,九邊震動!
說實在的,每年國朝受龐大的官軍糧餉負擔之苦久矣!如果大明邊鎮都能像於望這樣屯田有成的話,那對國朝的負擔,將是大大減輕。如果能甩掉這重不堪負的能壓斷戶部腰脊的包袱,那麽朝廷就能騰出手來幹點別的。不說其他的,起碼現在年年大旱災的情況下,國庫起碼也能有糧草下撥賑濟。
有了賑濟糧草,那麽地方人心就會穩定,人心穩定後,流民從匪的現象就會大大減少。這對於安定國情,可謂是定海神針般的對策。可惜,如果沒有錢糧,那一切都是空談。
此次,朝廷下詔,號天下以“盧象升、於望”為式,怕用意就是要樹立出典型。甚至於望光憑屯田的功績就連升兩級,也顯示了朝廷對於屯田的功績是不吝重賞的!隻要各地的官員肯實幹,那麽升官發達,皆有可能!
由此也顯示了現在的朝廷是多麽迫切的渴求各地衛所能自給自足,希翼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求各地衛所軍官有所作為,不要再拖國家後腿了!
於望此次大受朝廷嘉獎,並擢拔為遊擊將軍,這在老奸巨猾的朱雨澤眼裏就是一個政治信號。朝廷既然已經豎立了這個典型,那麽將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自己打臉。也就是說,從此以後於望的官位可謂穩如泰山,將來隻有升,絕對沒有降級或貶的可能!
換而言之,如今的於望可謂是朱雨澤眼中的參天大樹,而且還是那種台風來了也不會倒的大樹!這樣的大樹自己不去抱,還要抱誰?並且,此次薊州官場上也流傳了一些風言風語:在京師,兵部尚書楊嗣昌怎麽力挺於望,聖上又怎麽龍心大悅,傳說的有板有眼。
乖乖龍個冬!那麽說於望如今可是當今聖上心裏掛號的人物!眼看著一個青年權貴很快就要發跡,於是朱雨澤也是很快的端正了態度,真正把於望看做自己的頂頭上司那樣的尊重和聽從號令。
當然了,朱雨澤的這種態度也有了回報,光是這次到衛城受到於望大人的隆重高級別的接待,比什麽都值了!
現在再回想,前陣子兩路上官急忙忙的跑去樂亭征稅的事情。當時朱雨澤對於他們的舉動就不以為然,當時自己就隱約的覺得於望不是這麽容易被拿捏的。結果不出所料,他們是興高采烈的去,灰頭土臉的回。據說那永平通判回去後,還吐了幾口老血,然後就臥病不起。
酒酣耳熱中,孫忠明又道:
“老大人!此次我們奉命去衛城參加全衛官軍大聚集大閱操,還好沒有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隻是老老實實的帶了自己的那些精銳家丁前去。也不看看,開平衛城那些武官搞的什麽排場?就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就想蒙蔽於大人?最後還不是都沒有落的好!”
“嘿嘿!自從接到於大人要求全衛官軍集合衛城接受大閱操的命令後,”一聽忠明說這個,朱雨澤也樂了,大笑道:“這個虧得還是我出發前讓自家小妾去樂亭太一道場拜神,求簽問凶吉!你猜當時道場裏搖出的簽是怎麽說的?”
“老大人,還有這麽一出?您不說,卑職還真是不知道!那,那靈簽上是怎麽說的?”
“此簽為上簽,名曰李靖歸山。揭語雲:室家事已成,四序盡和平。自得心頭快,休羨青雲騰!”
孫忠明聽的一腦子霧水,迫不及待的問:“這可難煞卑職了,什麽事已成,什麽心頭快的,怎麽就聽不懂了呢?這靈簽裏到底是什麽意思?”
看著忠明這猴急的模樣,朱雨澤歎道:“聽說如今的於大人一向要求屬下官軍要多讀書,看你這模樣,以後要想在於大人屬下站穩腳跟,還是要多多讀書才成!”
“哎呦!讀不讀書的,以後再說!我的老大人,您就趕緊給我說說吧!”
“此簽也簡單,那道場的道士的指點是:退身可取,進步非宜,滿足現狀,靜處棲息無煩惱,淡泊名利好自恃。”
看著忠明一臉的迷糊,朱雨澤歎道:“神佛指點出的迷津,用俗的來說,是讓我們前去衛城參加閱兵時,不要搞什麽排場,不要搞什麽花頭,隻要老老實實的,帶著自己真實的班底去就行。”
“什麽叫退身可取?進步非宜?意思就是不求功,不虛充門麵反而可以前進,如果像衛城那些武官那麽搞,反而是弄巧成拙!你看看,你看看!這太一道場說的可不就是那麽一回事?”
“準!真他/娘/的太準了!難怪如今在樂亭上下太一道場是香火遍地,人人信奉無疑啊!”
聽著孫忠明的驚歎,朱雨澤也是頗為自得,為自己能有先見之明而感到自豪。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有和忠明解釋,那就是:自得心頭快,休羨青雲騰。
朱雨澤心裏在嘀咕:這個太一道場也太邪門了,靈簽裏這句話不是擺明了要自己端正心態?幸好自己也是那麽做的!
不行!朱雨澤忽然在心裏下了決心:如此靈驗的廟宇世所罕有,光是自己的婆娘去拜佛燒香,又怎麽能體現自己的誠意?看來,明兒本官就應該親自去酬謝神靈才是!
“我的老大人!”孫忠明嘖嘖驚歎中,忽然問道:“話說在咱灤州這兒有城隍廟、關帝廟、觀音廟、奶奶廟、三元宮等廟宇,您怎麽單單就讓夫人去太一道場拜神呢?”
“笨蛋!”朱雨澤沒好氣的罵道:“難道你不知道在樂亭的那些軍戶都是信太一道教嗎?凡是信了太一道教的,樂亭這兩年那些泥腿子都富裕發達起來了罷?如此靈驗的道場不去燒香,反而要去找那些就知道蒙騙錢財的神棍巫婆?”
孫忠明登時一臉恍然大悟道:“老大人教訓的極是,這個太一道場如此靈驗,卑職明兒說什麽也要去拜拜的!不過,太一道場雖然已經名氣頗有,在咱灤州還是沒有道場的。卑職就算要拜神也要拜的是最大的道場,說不得,卑職要跑百多裏地,好歹去樂亭/縣城一趟!”
“哼!心誠則靈!百多裏地算什麽?照我說,這道場是越遠越好,最好遠到五百裏、六百裏的!不如此,又怎麽顯示我們的虔誠之心?”朱雨澤哼了一聲,教訓著鐵杆心腹。
“老大人高見!卑職佩服的五體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