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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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備官邸內,觥籌交錯中,孫忠明又是感慨道:“老大人,要說咱大明地方官上任,其接印、點卯、盤庫、閱城、閱監、拜鄉紳,還要與前任算交代,少說一個月方才能忙完。”

    朱雨澤本來還舉著酒杯的動作定在半空,半晌才幽幽的道:“是啊!於大人此次上任,雷厲風行,居然在三天內就全部交接完畢!你還記得在衛城全體武官擴大會議上,於大人是怎麽說的麽?”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孫忠明“茲”的一聲就蒙了一口酒:“實幹,實幹!難道這就是實幹?也不看看咱在衛城的時候,那些大大小小的武官個個愁白了頭發,私底下紛紛走起老大人的門路來?想來這次,老大人收了不少財貨了罷?”

    “嘿嘿!”朱雨澤冷笑道:“你以為我老糊塗了?金銀迷人眼,可是這些錢燙手的緊,我又如何敢收?此次秋季官兵大閱操,開平守備昏聵無能,武備鬆弛,又抓了那些多的閑雜人等濫竽充數,當場就被摘了官帽,在這個風頭上,我又如何敢收?”

    “老大人英明!”忠明忽然嘿嘿的冷笑道:“話說,開平中屯衛舉行大規模的總閱操,有多少年頭沒有了?三年,五年?這次於大人一上任就緊急命令操演,這也讓那些官兒有點措手不及,當真是鬧出了老大的笑話,現在想想,可不是一場猴戲麽?”

    “嘿嘿,嘿嘿!”孫忠明越想越是好笑,同時為了自己沒有弄虛作假,隻帶了寥寥五十個家丁去參加檢閱的英明之舉感到慶幸。

    話說,這次開平閱操,當真是讓孫忠明大開眼界。在遊擊將軍府,於大人剛下達第三天全衛官軍到衛城操演的命令下去後,衛城一幹什麽守備、千總、把總都是手忙腳亂,紛紛派出家丁到城內城外抓人,至於衛城在鄉下還附屬有三個千戶所,那就管不了那麽多,隻是派人通知了下,讓他們自求多福。

    朱雨澤和孫忠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命令,才率領灤州各級武官,紛紛帶著自己的家丁狂奔往衛城。因為這是遊擊大人首次全衛大檢閱,其表現關係到自己的前程,誰敢怠慢?灤州與開平本來也是頗遠,有著一百多裏地。

    換在往常,大明官軍老爺一天走不了二十裏地,這行軍的日期少說也要五天,但是自己一夥人楞是馬不停蹄,一路狂奔之下,一日夜之內就趕到了衛城。

    如此行軍速度,連帶朱雨澤也是自豪的不行,誰說大明衛所官軍無用?自己率領的就堪稱精銳!唔,雖然人數少了點。

    等到了衛城,才發現城內官軍抓人充數行動方興未艾,一片亂哄哄的景象。其中所有地方的青皮光棍,沒有行業的人,統通被招了去。這些抓人的官軍宣稱:從此這幹人進了營,就是當了兵,改吃了軍糧,而且自打小爹媽給的名字不能再用了,統統要換個大名,誰敢不服,當場打斷腿!

    開平衛城其實營伍缺額嚴重,就算這些大大小小的武官拚了老命去抓人,人數還是不夠。那怎麽辦?於是那些跑江湖的,唱戲的,在街頭賣藝的,那些耍槍弄棒,頑藤牌,翻筋鬥的,城隍廟裏吆喝算命的、賣膏藥的一般人,此時都搜羅了過來。

    收羅了這些閑雜人等還不算,衛城一幹武官又緊急調集了一批一輩子隻知道扛著鋤頭下地的軍戶來湊數,等好歹人數差強人意了。這些武官才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遊擊大人給的隻有三天時間,現在手裏軍丁是有了,可是他們什麽時候操練過哪怕一天的營操?

    這檢閱可不是看著人群站樁,挨著人頭點數就完事。於是,這些武官又把這些軍丁統統拉到校場,緊急突擊培訓。

    也不枉這一幹武官苦心準備,真到了大閱操那天,在校場裏,衛城官軍大集合,其旌旗耀日,金鼓齊鳴,好不齊整,好不威武。

    等真正開始閱操的時候,官軍們在一些家丁們的帶領下,就演練起軍陣來。所謂的軍陣演練,其實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一個個都掮著大旗,拿著刀,扛著槍,跑的滿頭是汗。

    在校場將台上,往下隻是能看到一大群烏合之眾在蜂擁而來,蜂擁而去的。遊擊大人拉著臉看操的時候,他們所有擺的陣勢,不過是一個跟著一個的跑,拚命的在校場裏兜圈子。

    當時朱雨澤就陪伺在於大人身邊,等他看到台下那亂哄哄的,一下子湧到左邊,忽然又甩開腳丫子,拚命跑到右邊的人群時,台上這些衛城武官就個個抹著冷汗,心驚膽戰的報告道:“排在一溜的叫長蛇陣,團在一堆的叫螺螄陣,分作八塊的叫八卦陣。”

    幹/你/娘/嘞!連帶朱雨澤額頭上也是冷汗涔涔而下,什麽一字長蛇陣?哪裏看到哪怕有一個條形人群了?隻不過看到一大堆人在亂哄哄的跑,這也算?分作八塊的八卦陣,老子明明勉強隻看到三大塊好不好?至於那個螺螄陣,老子是聞所未聞,兵書上有這玩意兒嗎?團在一堆就叫螺螄陣,那麽這個軍陣未免也太好擺了一些!

    朱雨澤還記得當時於大人是臉拉的越來越長,不出一聲,相反於大人自己帶來的那些將校個個是哄堂大笑,就在校台上指指點點。

    這讓衛城武官們悄悄的舒了口氣,悄悄的抹了把冷汗,給那些於望的心腹嘲笑不要緊,重要的是到目前為止,遊擊大人還沒有叱罵,這也算是好事!

    本來接下來還有所謂的兩儀陣、三才陣、四麵埋伏陣,五路進攻陣;當中還有什麽長蛇陣變螺螄陣,螺螄陣變八卦陣。這些衛城武官看到於望臉色越來越黑,也算識相,匆匆下令,終於所謂的軍陣演練草草收場了。

    接下來就是那些江湖賣藝的上場了。隻見校場上,這些人敲著鼓,打著鑼,咚咚咚,鏜鏜鏜,耍一套,換一套,真正比耍猴還要好看。等這些所謂的“精兵”,其兩軍對壘,互相廝殺,熱鬧之後,又是上演了盾牌並各種技藝,其翻筋鬥、爬杆子,樣樣都有。

    這也讓朱雨澤和孫忠明驚歎不已,原來咱大明官軍真的不能小覷,還真他/娘/的有拿的出手的“技藝”。

    終於一聲炮響過後,校場上官軍們打著得勝鼓,吹著將軍令,把所有的隊伍,圍著校場,由前至後,又兜了一個圈子,說是演練結束。然後中軍拿旗子跑過來交給校台,那什麽都司、守備、千、把之類的武官,一齊頂盔貫甲佩刀跪地報了聲“請大人收令”。

    猴戲全部結束了嗎?當然沒有!於望大人冷冷的又下令看眾武官的步箭,這也是軍陣大典章程之一。

    考校武官武藝,也是閱操的重點。明麵說來,其實作為國朝世襲軍人,又是將領,這有什麽難的?有什麽拿手的絕活使出來就是,如果耍的好,說不準還從此進了遊擊將軍的法眼,前程遠大。

    但是衛城那些大腹便便的武官都是些什麽貨色?於是紛紛告求免閱,不是說自己年紀大了,就是說早年打過仗,受過傷,十成武藝都剩不了一成。

    但是,新任遊擊大人從牙縫裏隻是擠出兩個字“不許!”。萬般無奈之下,衛城這班總爺、副爺們自己還要吊膀子,下箭道射箭。

    其中有些年紀大的,一身肥肉的,如今臂膀的力量怕是六鬥的軟弓都拉不開,要是真射箭下來,一枝射不中,豈不是上頭要說他技藝生疏,就此送掉前程?於是這些人就選擇了放火槍。

    總之,不論這些武官選擇什麽武藝種類考校,於望統統應允。不管你是賣藝也好,有真材實料也罷,必須上場。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武官演武完畢。其中衛城守備更是出乖露醜,颼颼颼五支箭接連射靶,卻是一支都不中。

    朱雨澤還清晰的記得,等全部將校回校台後,於望終於雷霆大怒:“王守備!先前本官詢問軍營諸事,你一問三不知,多是前言不對後語!作為衛城武官之首,你玩忽職守,此為罪一!今天大閱操當真是好大的場麵,場上這些都是朝廷官軍麽?錯了,是雜耍!前兩日,衛城裏鬧出了如此大的動靜,莫非你當本官是瞎子,聾子,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如此蒙蔽上官,此為罪二!”

    “你為衛城營兵之表率,弓箭尚如此生疏,則其他可想而知!本官惟有上疏奏參,以肅軍政!來人,去了他的官帽!”

    見到遊擊將軍不發怒則以,一怒之下當場就就摘了守備官的官帽,守備官這可是朝廷從三品的地方大員,掛著指揮同知的官銜,於望說罷官就罷了?這也讓台上的諸多衛城軍官皆是嚇破了苦膽,紛紛跪地大呼請罪。但是於望也不理睬他們,隻是宣布操演結束,至於開平中屯衛以後軍伍將如何整頓,另行通知。

    由此一來,衛城一幹武官也是戰戰兢兢地,在大禍臨頭之下,為了保住身家,便私底下紛紛跑到朱雨澤這裏求情通浚關係來著。但是,看了一場大戲後,朱雨澤又不是傻子,這些燙手的錢,如他自己說的,如果還沒有老糊塗,誰敢收?就算收了,也沒有這個膽量跑到於望麵前說情啊!

    在吃吃喝喝中,孫忠明又是感慨道:“於大人可還真是稱得上鐵腕無情,話說在衛城如此多的將校,又有如此多的官軍,他要是這麽全力整頓下來,還不知道多少人要丟官,又要多少人要丟了飯碗,於大人這魄力···,嘖嘖嘖,也不怕惹起兵變?”

    “兵變?”朱雨澤冷笑道:“於望是什麽人?是朝廷號天下以為式的人物!如今朝廷恩遇正隆,在他的地盤裏,他一手遮天,誰敢鬧事?還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至於兵變,衛城那些武官個個都是人精,都精明著呢!光光就於望帶到衛城的那一營彪悍的官軍,就足以碾壓他們手上所有的兵丁!樂亭兵變的事情還在眼前罷?那時於望作為一小小操守官就殺的是整個縣城血流成河,最後還都不是屁事沒有,更何況今天?”

    “所以,兵變不兵變的,都是扯談,誰要是嫌棄自己活的不耐煩了,盡管去鬧!死了也是白死!說不好,於大人就等著他們跳出來,剛好一網打盡,從此整個開平中屯衛全盤一手掌控!”

    “乖乖,難道於大人還有這趕盡殺絕的布局?不會吧?”孫忠明大吃一驚。

    “嘿嘿,老夫這段時間一直在揣摩於望的為官之道,可謂是越研究越是心驚!如果於大人連這點準備都沒有,這個遊擊將軍就是你老孫也當得!”

    “豈敢,豈敢!卑職從不敢如此妄想!”孫忠明還在心悸,又詢問道:“如此,接下來整個開平中屯衛將要大整頓,老大人又將何去何從?”

    “嗬嗬,本官也是想通了,話說灤州守備這個位置,於大人肯定是要派心腹一手掌控的。前麵於大人對本官如此親熱隆重,老夫豈能又不識相?當得急流勇退,下位讓賢!”

    “不是吧?”孫忠明大急:“老大人,您可萬萬退不得啊!卑職一向學陋才淺,總求大人常常教訓,您要是走了,我可怎麽辦?”

    “好辦的很,全身心效力於大人就是,隻要你有這個心,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據以前傳說,衛所武官要想加入於大人體係,就要從隊正做起。卑職再怎麽說,也是堂堂一州城的千戶官,去營伍裏做個小旗···。”

    “嘿嘿,總之你要是想以後混的好,就聽我說的去做!不然,就是本官也幫不了你!至於退位讓賢,老夫心意已定,你不用多說!”

    “唉!···”孫忠明六神無主,彷徨的問:“那,老大人將來何往?”

    “唔,老夫倒也想好了一個好去處!將來灤州肯定是要設立巡檢局的,這個局長職位,老夫開口要,這點老臉於大人想來還是要給的!”

    “巡檢局?朝廷體製裏,一個巡檢官職不過從九品,您···。”

    “你知道個屁!朝廷歸朝廷,於望歸於望,在於望手下,一個巡檢局局長豈是非同小可?你也不看看當年區區一個劉捕快,一個縣衙裏的胥吏而已,如今鳥成了什麽樣?在整個樂亭地方,他一呼百應,地位之崇高尊貴,簡直是比土皇帝還要威風,這個局長,你看不上眼,別人搶破頭了還得不到呢!”

    “······”。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老祖宗又教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忠明啊,你不要看我丟掉了守備官的位置,但是你看好了,在灤州地麵,隻要我當了巡檢局局長一位,老夫照樣是跺一跺腳,整個灤州地麵都要震三震的人物!”

    “老大人高瞻遠矚,卑職拍馬也趕不上!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