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 出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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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一年六月,一行彪悍的人馬在寬闊的華北大平原上行走著,其人馬皆是具甲荷槍的精壯的漢子,他們個個衣甲森嚴,幾百騎組成的那股鐵流可謂是煞氣十足。期間又是能看到在原野上遠遠散開的遊騎斥候,一般生人莫說勿近,隻怕還沒有看見這人馬主隊就被那些遊騎拿下盤問審查了。
此刻驕陽似火,隊伍裏的那些彪悍的漢子個個被曬得一臉通紅,卻是精神都很好,整個人馬行進中,除了馬隊隆隆的馬蹄聲,居然聽不到一點人們說話聲。
這隊人馬正是開平遊擊於望大人的親衛人馬。隻見在整個軍伍最前麵,於望騎著早年收獲的那匹“烏雲蓋雪”駿馬。這次出行,正是他親自出來巡查地方,而他身邊就是李舒等嫡係心腹,在這些人之後,就是一票彪悍的親衛隊與軍中旗手鼓手。
當然他們現在並沒有打什麽旗號,猛一看似乎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是那股行軍中的沉默嚴整,那股百戰精銳的氣勢,卻怎麽也遮掩不住。
自從於望榮升開平遊擊後,一下子手中的地盤擴大了四倍,開平中屯衛管轄的除了樂亭,灤州,衛城,還有灤南大片一望無際的原野。
一下子爆增了如此多的土地,可以說是天上掉下的餡餅,但是如何把這麽多土地都開發出來,又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雖然去年,於望秋收取得巨大成功,但是上上下下還沒有高興多久。這數不盡的錢糧又是嘩嘩的消失無蹤。
自從去年於望坐鎮開平後,很快就展開鐵血整頓。所有中屯衛的營伍全部解散,該種田的種田去,還想當兵的隻能去新兵營,從頭做起。至於那些大大小小的武官也全部閑置,如果繼續想帶兵,同例,也要去新兵營,甚至他下令所有的舊派軍官不得私人養有家丁。
這個舉措可謂得罪了所有中屯衛的上下軍官,換是別人,早就死無葬身之地。可是於望並不在乎,有了樂亭的教訓後,他早有準備。這些國之蠹蟲,老老實實的也就罷了,如果敢鬧事,正好一網打盡!
由此看來,當時朱雨澤的揣測可謂正確無比。
而於望入駐後就展開全麵調查,發現此地可謂物產豐富,其中一條陡河貫穿全境,所屬的土地一望不見邊際。據自家姐夫興衝衝的到處考察後,大言不慚的宣稱,這麽多的寶地白白荒廢掉,真是太可惜了!隻要官府肯大力投入建設基礎水利工程,加上良好的管理係統,完全可以盛產如水稻、小麥、大豆等農作物。
還有就是此地礦藏豐富,其北部和西部丘陵區的煤炭、礬土、高嶺土、石灰石等礦產資源豐富。由此在開平大地上煤窯數不勝數,石灰燒窯也已初具規模,並且開平還是大明北地著名的陶瓷出場地。這裏的燒窯業也格外興盛,據調查結果,光是現在,以饅頭窯燒製瓷器的陶瓷廠就多達六、七十家。
前後總結後,姐夫劉青山可謂是破口大罵:這些衛城的大小官員一個個都是飯桶,這麽好的條件都不能利用起來,簡直是守著金飯碗去討飯,其罪不可饒恕!
前前後後大概情況調查的都差不多了,於望心中也有數了。目前自己首要的任務,除了屯田,還是屯田!於望心中可是有明悟,這個年頭,除了糧食,其他都是虛的!不要看現在年年糧價上漲已經很可怕了,但是再過幾年,就算你手裏有銀子也買不到糧食啊!
賊寇李自成為什麽能屢屢死灰複燃,還不是因為中原腹地連年災害,流民遍地?老百姓都沒有活路了,朝廷又沒有錢糧賑濟地方,為了活命,這些流民不從匪還有其他出路嗎?
所以,每當李自成喘息下來,一躥入中原腹地,舉旗造反,自然是流民蟻附而來,聞風而動,所以他屢屢可以輕易的聚集起幾十萬,上百萬的大軍。
縱觀賊首如李自成、張獻忠之流,造反再怎麽聲勢浩大,轉來轉去就是河/南、陝/西、湖/南之大災之地,他們為什麽不去江南如蘇/淞/浙/杭等地?
原因很簡單,這些地區相對來說富裕,老百姓不論如何艱難,這肚子還是吃的飽的!你們流匪一來,我憑什麽要跟你造反?而且你們一來就是如蝗蟲般的打砸搶,這不是毀了自己全部身家麽?
如此,這些流寇在江南地區是沒有生存空間的,當地老百姓是如同見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既然沒有群眾基礎,李自成等賊首去那些地方不是自己找死麽?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李自成後期得勢並不是他如何的英明果敢,如何的世之豪傑,又如何的“精兵”無敵,而是國朝沉珂難救,再也擠不出一絲錢糧安定地方,也再組織不起有力的官軍去圍剿,讓他走了狗/屎/運而已。
換言之,在當時那個大環境,無論是“王自成”也好,“趙自成”也罷!隻要在那個時機,有膽量幹一票的,誰說不能一遇風雲便化龍?
要想穩定自己的地盤,在這個亂世站穩腳,不屯田還能幹什麽?所以,在整個中屯衛除了嚴整軍伍體係,其他大量的舊派武官,還有各地的鄉紳的私人利益,於望都沒有去動他們。
他們以前侵吞的田地,默認。他們經營的各種礦廠或者商棧營生,默許,隻要他們在稅務司裏具本報稅就好。如果連這點區區小稅他們也不想交,於望也不介意罰的他們傾家蕩產。
於望之所以默認以前這些“特權階級”的私有利益,倒也不是怕了他們,隻是時間緊迫,隻是自己的手頭要做事情實在太多,也騰不出手來整治。況且自己手上的資源也足以讓自己開發,沒有必要為了區區利益,而展開讓天下鄉紳唾罵的行動。
其實如今於望手裏的情報局已經粗有規模。在這些密諜的偵報中,整個開平中屯衛也不是表麵這麽風平浪靜的,這裏麵除了大量被剝奪了特權的舊派武官外,就是那些地方鄉紳也是蠢蠢欲動,因為做慣了老爺的他們,如今手下的佃農不僅跑光光不說,就是做點生意,也開始要交什麽稅?
笑話,作為特權階層的他們何時哪怕向朝廷交過一個銅板的稅?這個稅錢雖然交的不多,人人隨便啐口痰都能打發了,但是其代表意義重大!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他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什麽特權都沒有了,其地位和普通販夫走卒沒有什麽大的區別!
於是這些人便私底下紛紛串聯,到處發動關係,其走訪的人馬是薊州鎮城也去,京師也派人去,似乎在密謀著什麽。
接到這種報告後的於望隻是冷笑,吩咐漢家軍做好準備,隨時準備動手。正當於望磨刀霍霍的時候,忽然京師裏傳來一則消息。
原來在今年四月份,去年接替溫體仁而接任內閣首輔的張至發由於昏聵無能,時論非之,終於倒台,致仕歸鄉。
而這個六月,崇禎帝重組內閣,以程國祥、楊嗣昌等五人入閣,楊嗣昌仍兼兵部尚書。這其中耐人尋味的是,這五個新的內閣大臣,隻有一人是正統翰林出身,包括楊嗣昌等都屬於外僚幸進。
在楊嗣昌入閣的消息傳出來後,一切在私底下的風起雲湧仿佛有人猛的踩了急刹車,一切一切的小動作都戛然而止,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對此,於望也不知道該說是自己幸運,還是那些武官鄉紳幸運。
既然開平大局整個來說還是穩定的,在時刻關注大屯田的於望,於是也有了今天的外出巡查。
自從於望出了衛城之後,漸行漸遠,到了今天,已經遠遠深入到灤南之地。他騎在馬,環顧四周,除了一望無際的平坦幹燥黃土地,還是幹燥黃土地,難見樹木,自己一部人馬過後,更是揚起灰塵漫天。
目前所見大地雖然廣闊,沿途卻沒什麽人煙,能看見不少的村子都廢棄了。其實在於望先前的手中掌握的資料中,這灤南之地在衛城的魚鱗冊子裏,還有建設有一百多個村堡的。
可是,資料上的那些村堡都在哪裏呢?
重大原因不外乎還是天災,還有崇禎二年的清兵入寇。那次入侵中,當時韃子們盤踞在永平府大肆劫掠,一府之地就足有好幾萬丁口被擄掠出關,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八九年,這灤南不僅沒有恢複元氣的跡象,反而有更破敗的趨勢。
於望舉目望去,到處是草木枯焦,偶爾所見到的樹木軀幹都是白花花的,因為這些樹木都被曆年的災民剝皮吃光了,也同時造成了大批樹木的枯死。
自然環境就是如此,越沒有樹木,這氣候就越是幹旱,那土地上更不要想留存什麽水源出來。雖然隻是灤南小小一地,可是這惡性循環已經起了苗頭。
而在黃土飛揚和幹裂的縱橫溝壑裏,又能到處看到是流民的死屍餓殍,遍地的白骨,除了偶爾能看到廢棄的莊子及堡子外,巡查的離衛城越遠,就越難見到有人煙的型村落。
巡查當中,於望一行曾經進入一個從外麵看上去也算頗有規模的屯堡,但是這個屯堡不用說肯定是早早就廢棄了的。因為在這個屯堡裏,既沒有雞犬聲,更沒有人煙。觸目所及,都是一些土牆與房屋傾頹倒塌。
象這樣的村子,於望也是見多了。雖然可以肯定裏麵沒有人煙,但是他還是下令搜查,因為說不好裏麵可能還會有少量挨死等活的村民,能救活一個是一個。
因為在半年多的開平衛大屯田運動中,受限於吏書司的錢糧底子,也受限於流民的收攏人數,所以到現在也隻是充實了灤州和衛城地帶。象灤南這麽偏遠的地方,目前還是沒有餘力顧及的。
但是,隻要在自己的巡查當中,發現一個災民,就要救起一個。其中不光光是所謂的仁義,其實每每救了這些走投無路,奄奄一息等死的人,如果將他們移到新設的農莊,給他們飽飯吃,他們必定會成為自己最堅定的支持者。
漢家軍那雄厚的後備力量哪裏來?還不都是從這樣的災民中來。
果然經過搜索後,村中凡能走動的人早都逃走了,這個村堡早就荒廢,隻留下一些走不動或不願意走的老弱。而眼下村裏寥寥無幾的這些老弱早就橫屍各處,生生餓死在地上。
衛兵在搜查報告中又說,這個村堡雖然荒廢了,但是從內中還可以看到一些馬賊光顧過的痕跡。因為或許是這些馬匪一無所獲,惱羞成怒之下縱火燒房,一眼看去,連環燒毀的土房不少,如果換了本土人,誰又能燒自己的房子呢?
看到這個情形,於望歎息著下令收集遺屍,安葬入土。
在樂亭,每個人口都是珍貴的,可是相比而鄰的灤南,卻可見人命如同草芥,一片人間鬼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