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際流霞，夕陽斜照。本來黃昏夕陽可謂美景，可是於望卻是沒有心情欣賞。

    眼看在莽莽荒野上也沒有碰到一個可以宿歇的村鎮，於望下令野營休息。很快的親衛們就地搭建起了一些帳篷，並且燃起了篝火，隨著一些夥食的煮熟，人聲也開始歡歌笑語起來。

    於望招呼了肖先生在主帳篷裏喝茶休息，順便和他聊聊今年的朝廷邸報，彼此探討著一些看法。

    而在這個帳篷外，卻是王力和李舒等人正在吃吃喝喝。王力向來是喜歡熱鬧的人，他們現在彼此在說著什麽，並且王力那大嗓門不時叫嚷起來，遠近皆聞。

    “看著這大地，我的娘嘞，一直都鋪到天邊去了！這裏的土地有千頃萬頃，為何就白白廢棄了呢？灤南地帶，盡多如此，真是太可惜了！”這是王力的聲音。

    隨即一個聲音大大咧咧的響起來，卻是華馳書在說話：“老王！這有什麽奇怪的！今年整個灤州和衛城大屯田運動中，我可算是跑斷了腿，上山下鄉，到處走訪，又哪裏沒有去過？不要說是灤南，就是早先衛城附近，還不都是一樣？這老天要是不給飯吃，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就算老天再不給飯吃，也不至於人煙稀少到如此地步罷！”

    “他大爺的，老王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享福享久了，已經忘了自己早年的窮迫日子了罷？年年那些災民的慘狀，你又如何知道？”

    “嘎嘎！雖然早年老王我是窮，但是憑著一身的武藝，倒也沒有把自己餓著，隔三差五的還能有葷腥入肚呢，李舒，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哼！那是你老王命好！”華馳書悻悻的哼了一聲道：“據說去年啊，在離著開平衛城十裏地一個叫老虎背的屯堡，由於天大旱，地裏顆粒無收，有一戶四口子的寡婦人家，家裏年長的公婆為了能省下一口吃的，為了媳婦和一個八歲的孫子能活下去，雙雙上吊自殺。死前，他們還對媳婦交代說，再難也要守著孫子！再苦也得把孫子撫養成人，帶著家中唯有的一點口糧，這就逃荒去吧！老王，你來說說，這百姓都被逼成這樣了，難道你還以為天下到處都像咱樂亭嗎！”

    “哇呀呀！”猛然王力大聲咒罵起來：“百姓何辜？這些衛城官將人人論罪該殺，一群飯桶啊飯桶！如此一個富饒之地，居然連手底下百姓的溫飽都不能保證，還留著他們活著何用？如果於望大人早來治理，定然可以避免這場禍事！”

    “這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還用你來說！”華馳書乜眼看了看王力，情緒低沉了下去，再也不說什麽了，仿佛心有戚戚焉。

    聽著外麵的說話聲，於望無聲的歎息一聲，向肖先生詢問道：“如今吏書司的各項工作都還順利？那些賦閑的官將和地方鄉紳向來是治理地方無能，偏偏擾民有術。最近他們都還老實罷？”

    “大人坐鎮衛城，虎威之下，些許跳梁小醜何敢冒頭找死！請大人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倒是現在就算是那些官將和鄉紳，目前已經都有人暗暗走關係，欲要投靠大人！”

    “哦？還有此事？我於望不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麽？居然還有人肯投靠咱們？”

    “大人，這人都分為三六九等，其中自然良莠不齊。這班官將鄉紳雖然大都混蛋，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沒有良心。這個大半年下來，大人為開平衛百姓，所做所為，還是讓有些人心中有感觸的，加上大勢所趨，所以就有了部分人想要投靠大人！”

    “哦？這倒是好事！想融入我漢家軍體係，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其中的規矩，肖先生你是曉得的！”

    “是的，大人！”

    原來自從於望接掌了開平衛城後，大動作頻頻。在屯田方麵，於望一直不遺餘力的投入，那耗費的巨量糧草，水利工程的巨額投入，都讓他們驚掉了下巴。

    如今這個世道，大明各地的官府不要說興修新的水利工程，就算是那些舊有的水利溝渠每年的修繕和浚通都做不到。看著於望如此壯舉，卻讓有些本來對於望很疏離的官將士紳慢慢對他扭轉了看法，因為能做到這些的，不說是當世英雄豪傑，那起碼也是造福一方，所謂萬家生佛。

    然後如此大規模的屯田運動，於望手下的吏書司的執行能力又是嚇了他們一跳。在整個灤州和衛城這麽大的地方，又是達到近六萬的總人口，其如何調集人力，如何籌備糧草，如何轉運，如何安置，然後運作起來，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物資，怎麽分配人力，這一切都是極為繁雜的。

    這些官將鄉紳開始還想看著這遊擊大人的笑話，因為這麽多繁雜事務，沒有自己這些地頭蛇幫忙，又如何能玩得轉？所以他們以為於望遲早會求到自己頭上，要求自己幫忙。到那時候，這班人就可以拿捏著架子，或許可以提點要求，或者在參與民政中大下黑手。

    然而，一開始就讓他們失望了。於望屬下吏書司根本不用他們幫忙，隻見管理人員源源不斷的就從樂亭調了過來，一切工作都是有條不紊的展開。

    期間隨著工作的展開，什麽造路，開荒，建設屯居等諸多工程一起上馬，整個衛城大地都沸騰了起來。期間不僅僅是能看到泥腿子們到處是人頭攢動，光是忽然湧入的大批外地商人也是川流不息。

    這批外來的商人紛紛入駐衛城後，那些商號也就密密麻麻的開設了起來。一時間在衛城城外，一個老大的原野上，這些商人還沒有等那個什麽“商業中心”建設好，一陣鞭炮狂放後，就是自發聚集在一個地盤臨時擺起地攤。

    尤其是這些地攤上個個打出旗號後，就譬如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一時間那些什麽“大盛魁駐開平總號”、“正廣和駐開平總號”、“正興德駐開平總號”、“廣茂居···”、“祥泰義···”等等等等，林林總總，令人目不暇接。

    廟小“佛爺”大也就罷了！這個世道，牛皮誰不會吹？怪的是這些擺地攤的商人還真有實力，個個都他娘的瘋了！每日就隻能看到他們在瘋狂的往衛城搶運商品，什麽建築材料，什麽吃的，什麽用的，身上穿的，每天光就這些商人運送物資的馬車就車水馬龍的，絡繹不絕的充斥於道。

    他娘的，這個世道真是讓看不懂了。這些商人除了大力做買賣外，更是各處搶地盤，一些什麽工廠作坊也是雨後春筍般的冒了出來。什麽煤窯、石灰廠、磚瓦廠、農具廠、鐵器廠無所不做，在召集流民做工的事情上也更是個個人赤紅著眼，到處搶人手。

    就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凋敝已經多年的衛城就繁華了起來，一改早年王八不下蛋，鳥不拉屎的淒慘狀況。

    頓時這些現象讓本地的那些官紳都屁股坐不住了，看著整個衛城上下大開工，大發展，一派前所未有的新氣象，自己這些地頭蛇卻是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束手旁觀，怪不自在的不是？

    於是，便有些人整天活動了起來，到處打探消息，在琢磨著，在這場機遇裏，自己有沒有出手的地方，有沒有好處可撈？

    隨著他們了解的越多，對著於望的實力也就更加清楚了。遊擊大人手握那強悍的官軍就不用說了，堪稱精銳無匹，這點他們已經共同認可了。讓他們吃驚的是，遊擊大人的民政吏員也是人才濟濟。

    這次衛城、灤州大開發，在衛城遊擊吏書司通盤規劃下，星羅棋布的各處共設置了近兩百的農莊屯所。

    既然是新的屯田之所，就當然少不了比如什麽新屯長、吏員等公幹人員。遊擊大人可不缺這些人才，因為據說樂亭在去年就擁有了豐富的屯田經驗，也在屯田運動中鍛煉出不少人才。

    那些樂亭地方的舊農莊的一些有功勞的管理吏員，或者有經驗的生產勞動者，紛紛都被提拔了過來當農莊新屯長或者各級官吏。

    所以，對於遊擊大人這次高升，不僅僅是他手下的官將在沾光在升官發達。消息傳了出去後，就是民政係統也是歡聲雷動。對於這些一下子冒出來近兩百的新屯堡的管事屯長、管事吏員的空缺，樂亭各地人人搶破了頭，都盼著自己能一步發達。

    因為作為於望體係的“公務員”，隻要不是瞎子，其中好處都能看得到！期間不僅僅是俸祿豐厚，光是地位尊貴榮耀，就足以讓人賣命。

    而於望大人向來是個務實之人，賞罰分明，一切用成績說話。他老人家屬下的武將可以外出殺敵立功，而對於這些文人吏員來，隻得靠地方的治理成績了。

    這次於望高升，不隻是這些新農莊的大規模設立，同時各級部門也是擴展，比如新設了開平吏書局司，開平廉政局司，開平稅務局司，灤州···，灤州···。

    這些新設立的部門又帶來了大批新的工作崗位。這些工作部門雖然目前都還是草創，工作條件清苦，但也是最容易出政績的地方。

    都說一步先，步步先！樂亭上下，如今不僅僅是於望舊屬的文武官員，就是當地那些留存為數不多的鄉紳如今也算擦亮了眼睛，他們蠢蠢欲動，他們紛紛投入到遊擊大人的懷抱，發誓要融入這個生氣勃勃的團體。

    於望大人如此興旺發達，隻要靠上這座大山，日後還少得了榮華富貴麽？而且於望作為樂亭人，那麽到了衛城後，憑什麽發展起來的這些好處給外地人享受？

    所以，這次光是開平吏書司的擴大規模，就讓樂亭鄉紳看到了無限機會。他們紛紛派遣子弟爭先恐後的去應聘。當然了，在於望體製下，一切舊的不良習俗統統要拋棄，一定要做到勤勉清廉，這點他們是清楚的。作為於望屬下，他們能作的也隻是胥吏身份，這點他們更是清楚。

    胥吏，放在整個大明來看，那可是不折不扣的賤籍！如果說融入於望體係後，家族頓時會從士紳階級身份掉份到了下九流的階層，早年要是這樣做，肯定是被世人嘲笑，被世人戳脊梁骨，從此不僅家族蒙羞，就是平時走路，自己都會感覺到抬不起頭來。

    不過那又如何？如今世代變了，隻要自己能在於望大人發跡的開始，就能搶先站隊，搶先占了位置，那麽以後自己家族的繁榮發達還會遠嘛？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也！這是如今樂亭官紳全體共同的心聲。

    當然了，這次大規模的發展，於望也不是沒有給過衛城、灤州這些官紳的機會，對著他們，文吏招聘也有他們的份。隻不過是，就算是錄用了他們，吏書司也是很慎重。給於他們的名分都是“實習”，起碼要經過一年的教育和基層鍛煉和培訓，職位才能改正。

    於望體係裏，不論軍政民政，目前都擁有了數量可觀的各級官員，他們都己經與於望的利益緊密相連，於望大人榮，他們榮，於望大人衰，他們衰。所以沒有人會許可體係中出現與他們不同心之人。

    所以就目前來說，吏書司倒也招收了少數本地人，不過那些都是當地破落的文人，或者家世衰敗的鄉紳子弟。

    真正有實力和有錢糧的地頭蛇官紳，基本上還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這也教樂亭官紳們偷偷的笑掉了大牙！

    但是冷眼旁觀的態度，最近他們也有所改變。因為雖然於望一開始鎮守衛城，種種手段施展開來，仿佛是雷厲風行，無限風光。可是由於於望把衛城和灤州大大小小的官紳集體都得罪了光，所以他們對於望的前景並不看好！

    所以前段時間，就有了這些官紳私底下的串聯動作。然而，隨著京師楊嗣昌大人入閣的消息傳來，對他們震撼很大。誰都知道，如今於望的後台是楊嗣昌，這就擺明了這於望的位子目前是誰人也不可撼動的，於是他們結舌瞠目的目睹於望勢力的蓬勃發展後，他們中很多人也起了別樣的心思。

    看著於望這發展態勢，看著緊密圍繞在他身邊的集團人馬，難道說他身邊那龐大數量的文武官吏個個都是瘋子，都不知道為自己前途打算？這其中必有自己不了解的緣故！

    要不要現在就加入於望的體係，這讓很多本土官紳人都猶豫起來，這簡直是賭博啊！有可能搭了這班船後，未來能博取更大的利益，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將來會翻船，那麽到時候上了賊船的自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帳篷裏，肖先生滔滔不絕的介紹著各種情況，說是這就是如今整個開平中屯衛的人心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