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順義縣城以北，距離牛欄山四五十裏地，一個叫鯰魚溝的鄉下村子裏，一個滿身沾滿了泥土灰塵的年輕人正趴在村落那破敗的土牆上靜靜的向外麵觀望。而在這鄉村唯一的一條大街後側，正聚集著幾個人在低聲商量著什麽。

    雖然這裏是一個鄉村，但是整個村子裏，萬籟俱靜，大街上隻看到淩亂的物什到處拋灑，狼藉一片，觸目就是死氣沉沉的頹敗，除了這幾個活著的人，似乎就再也看不到什麽人煙。

    這裏本為京畿附近，按說是富足地帶，眼下卻是到處鄉落殘破，四野蕭瑟。在空曠的原野上，不時能看到大股逃難的民眾，他們拖家帶口的，驚怖欲絕，跌跌撞撞的隻往西南京師城而去。

    其中有些老弱，更因為是走不動道了，被無情的拋下，他們瑟瑟抖抖的蜷縮在道上，震天嚎哭。

    自崇禎帝登基一來，清兵幾次入寇，京畿民眾己經有了血淚經驗。不僅鄉下的莊子、屯堡不安全，縣城更不安全。因為每次韃子兵鋒未到，地方就是一片大/恐慌，猶如世界末日來臨。其中鎮守地方的官比兵跑的快，而這些官軍比百姓跑的快，這已經是慣例了。

    甚至，朝廷的官軍在跑路之前，順手搶劫當地百姓一把，也是習以為常。如此，京畿的地方百姓就猶如魚腩，平時沒有戰事還能苦苦熬著過日子。但隻要戰事一起，他們不僅麵臨韃子的燒殺搶掠，還要忍受朝廷官軍的貪婪相殘，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哪還有活路？

    早年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為國盡忠的地方官員，其盡力彈壓官軍，死命守城。但是由於人口財帛聚集，反而更加刺眼，更成為韃子兵攻掠的主要目標。而守城的官軍對於上官死守的命令，更是怨聲載道，認為上官是讓自己白白送死。

    所以，兵無戰意，將無鬥誌。每每韃子一展開攻城，守城的官兵是一觸即潰，哄堂大散，紛紛拔腳就逃命。如此一來，聞風而逃的守土官員可以苟全性命，在風頭過後，大肆賄賂上官，說不定還能官複原職。而那些為國盡忠的忠貞之官，卻紛紛是死無葬身之地。

    曆次血的教訓下，這次又驚聞韃子入關，京畿地區的百姓早就聞風而逃，甚至逃的比當地官員、官軍還要快，因為如此才是唯一保全身家性命的法子。而這些難民唯一的出路就是往西南京城而去。眼看寒冬將要來臨，大股難民們缺衣少食的，如果被困在荒涼的原野，不說能不能逃過韃子的毒手，就是這個嚴冬也挺不過去。

    所以，在這個叫鯰魚溝的村莊，百姓早早就逃個一幹二淨。而此時此地，卻出現了這麽幾個人，倒可謂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

    現在這個時間，已經進入深秋，北地的天氣己經頗有寒意。大街後側聚集了有四個人，這夥人一身厚厚的羊皮大襖，他們頭上也是戴了北地常見的氈帽。

    縱觀他們衣袍氈帽破損不堪，滿身塵土，人人長著一張樸實粗黑的臉，任誰第一眼看到他們，都會以為他們隻是當地一些普通民戶。

    隻不過這些“民戶”個個長的也未免太彪悍了些，他們人人體格粗壯不說，就是偶爾眼中閃過的精光，破舊衣袍下隱現的鐵質甲葉，還有腰間、背上分別配備的五花八門的兵器，都深深的出賣了這夥人的身份。

    如果說，這樣一群一看就惹不起的人是老百姓，那麽天下還有那些馬賊、土匪的活路嗎？

    其實這夥人真的不簡單，因為他們的真實身份是於望治下情報局的一組外勤特工。

    大明情報局收錄的外勤特工有一個標準，成員長得太高、太矮、太胖、太瘦的人，都不適合做這行，長得太帥、太漂亮、臉上有痣，裸露的皮膚有明顯的疤痕傷痕之類的，就更加不行了，因為這些太容易被人記住明顯的體貌特征。

    大明情報局優秀的外勤行動組特工，必須長得埋沒在人群之中。對此，於望大人有過指示：“咱大明情報局在敵方內線潛伏的成員，不妨是高富帥，白富美，而行動組則反其道而行之，采取的標準是扔到街道上，在人群裏一混，就再也找不出的那種！”

    如此，這組特工刻意打造一臉的風霜，滿麵的悲苦，就猶如地方老農的長相也就可以理解了。

    此時，在這街道後側一個小巷中，還停留著十幾匹馬，盡是那種身形高大，膘滿體肥的駿馬。這裏還有一個人在服伺這些馬匹喝水吃料。

    在空曠的大明北地，所有機動能力都要靠馬騾，饒是這組特工個個體格彪悍，但就算是他們甩開了腳丫子狂奔，一天又能跑多少路？跑光了體力後又如何執行任務？所以，這些馬匹都是特工們重要的行動依靠，不論什麽時候，至少都會留下一個人看守照顧。

    “老孫，馬匹都喂飽了吧？李組長讓我來看看。”在這小巷內，突然進來了一個人。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那喂馬的特工頭也不抬，悶聲道：“哼！也不想想咱以前是做什麽的？這伺候馬匹還不是小事一樁！該死的，看的都鬱悶，如今這個亂世，那些難民連口吃的都沒有，這些畜生不僅吃的好，還要大爺來伺候！”

    或許感覺到了老孫的不滿，他身邊的馬匹也是“恢恢恢”的低聲嘶叫，同時前蹄不停的刨地，表示抗議。

    “嘿嘿！你的出身不就是地主老財的馬夫嗎？咱這小組裏，就數你伺候馬騾功夫最好，你不來伺候，還派誰來伺候，有什麽好埋怨的？”

    老孫再也不開口，隻是陰沉著臉，把喂過的馬首都高高的吊起來，這個動作是為了馬匹能更快更好的消化。

    這個老孫心情惡劣是有理由的。其實，小組裏的馬匹喂食由他負責起來，這也沒有什麽好說的，誰讓他擅長伺候畜生呢？

    他氣就氣在如今亂世中，老百姓人命廉價如草芥，不僅韃子可以殺，流寇可以殺，甚至連朝廷官軍也下手殺，更不用說地方豪強劣紳了。如此一來，老百姓其生活地位還不這些畜生。

    在這個科學技術交通落後的時代，馬匹以它奔騰疾馳，勇猛頑強、吃苦耐勞、人可騎乘、貨可載馱著稱。這種特性讓它成為了人類的戰爭工具和交通工具。並且，騎兵是決定這個時代的重要力量。

    所以說，馬匹，在這個時代是國家重要戰略物資，在戰爭中更是不可或缺。在沒有戰事的平時，這些地位高貴的“馬匹老爺”的每天三頓料都不能斷，要精心護理。馬匹除了吃的草料多，每天都還得吃一升豌豆，一般農家根本養不起馬。

    而現在是戰時，更是不得了啦！為了保持戰馬的體力精神，能在野外行軍保持馳騁縱橫，關鍵時刻不掉鏈子，還盡要那種好的，已經細心鍘切好的幹草料，一匹馬一天起碼要喂八斤草。

    甚至老孫剛剛還用撒了鹽的，精心製作的油水豐盛的豆餅供應馬匹，否則馬匹一掉膘就跑不快了，也難以快速恢複體力。

    老孫回想起自己這一路過來看到的難民，看著這些逃難的人們個個衣裳襤褸，瘦弱枯巴的，顫顫巍巍艱難前行，仿佛一陣風刮來就能吹倒，要說吃，這些難民還有什麽擁有的？一路上，這草根挖盡了，樹皮都剝光了罷？

    真是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而這一切，天下百姓的苦日子什麽時候才到頭？本來就是流民出身的老孫憤憤不平，沉默了一會兒，忽的他歎息道：“願於望大人的恩德早日布澤四方，願於望大人的掌控的地盤越來越大，為了這一切早日到來，此次出征，老孫我拋頭顱，灑熱血，殺身成仁又何妨？”

    此時原野上，忽然一陣寒風刮來，在莊內狼藉肮髒的大街上卷起了一陣塵土，風塵撲麵之下，在前麵大街後側的三個人裏，一個人“呸呸呸”的吐掉了一口的塵土，低聲罵道：“自從出了開平，才知道天下再也沒有咱老家那麽幹淨整潔的地方了！這些地方官都是吃/屎/長大的？這地麵、路麵也從來不修一修？”

    “嘿嘿，周舟，大明各地官員的德性，你還不知道？他們除了忙著催科保住官帽子，就是給自己摟錢，哪還有心思搞這個？再說了，就算他們想搞，有水泥嗎？”

    “哼！難怪天下亂成這樣，有這樣豬頭一樣的地方官，老百姓焉得不反？我說有民，這次出來好幾天，我們一點收獲都沒有，接下來怎麽做？”

    “沒大沒小的！你得喊我組長！”

    “是是是！長官！”周舟一臉的悻悻然。說來這個周舟正是去年訓練營的第一期學員，第一個反對學說胡話的學員，而他稱為組長的，自然就是李有民了。

    在這次出征中，這組人馬共有八個人，除了在莊子裏的六人，此時在野外偵探的還有兩個成員。

    這個行動小組成員個個訓練成績優良，要說彼此有什麽高下，卻各有各的拿手絕活，難分軒輊。

    之所以這次行動，李有民被任命為組長，一個是他年級最大，二個卻是在他們隊伍中是文化課成績最高的人。

    訓練營中，在其他成員玩命鍛煉自己的武力水平時，李有明卻是在對地圖地形的勘測，對情報交通線的組織功課上下了苦功，其心性也是最平穩的。

    漢家軍體係裏，軍令如山，既然上頭如此任命，其他成員都是凜然遵命。而周舟本來在學員中就是有名的“刺頭”，他心底裏當然不服：大家成績都不差，都是初出茅廬，現在又沒有誰手上有什麽功勞，憑什麽你就當上了組長？

    當然了，心裏不服歸不服，在整個行動中，李有民任何命令一下，他都是凜然遵從，不敢稍有逾越之舉。不過，在平時口頭上沾沾便宜已經是他的習慣了。

    聽著周舟的話語，一直沒有出聲的第三個人忽道：“如今我們探知韃子一部大軍駐紮牛欄山，這莊子外的曠野中也不時有清兵哨騎呼嘯而過，然而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麽都不進莊子呢？”

    “齙牙！這一路過來，咱看到荒廢的村鎮還少嗎？這個鯰魚溝距離韃子大軍不過區區二十裏地，附近的老百姓早就逃光了，這些清兵又不是傻子，要劫掠錢糧人口，自然是越遠越好，那樣才能有所收獲。進我們這個莊子，喝風吃土嘛？”

    這個被稱為齙牙的特工其實並沒有暴牙，隻不過那門牙稍稍外突了一點點，就被隊友取了這個外號。

    說來，李有明率領的這個小組可謂膽大包天，竟然硬生生的摸進了離著韃子大軍這麽近的莊子，萬一被韃子發現，派出大隊鐵騎四麵合圍之下，這麽點人能不能逃出生天還是兩說。

    然而對此，組長李有明給的理由是：燈下黑。

    “看著這幾日的情形，這部韃子兵有南下合流的趨勢！如此一來，南方的百姓又要遭殃了！”李有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道：“總要想個辦法，引一些韃子哨騎進莊，我們出來好幾天，也沒有探到什麽情報，回去如何交代？”

    齙牙道：“是啊，李長官！聽說咱“宋級”情報機構第五小組，前些日子在通州附近地界和韃子探哨接陣，一舉斬殺了十幾個！同為宋級同袍，我們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不好見人啊”。

    “不錯，同袍手上有了戰功，咱們說什麽也要撈點功勞回去！”周舟聲音不覺大了起來。

    “急什麽？方法總會有的！他們殺韃子是利落，不過有抓到活口嗎？沒有！殺人容易，抓活口難！此次出來，我們不僅要殺韃子，同時還要抓舌頭，一定要逼問出情報！”

    聽到李有民如此說，周舟和齙牙都興奮了起來，道：“對對對！咱不幹就不幹，一幹就一定要漂亮！長官！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