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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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虜騎入犯,京師戒嚴。諸君不辭辛苦,星馳勤工,其忠勤可嘉,本督滿心甚為喜慰!”
在臨時總督府內,肅穆的氣氛中,盧象升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開口就是讚賞底下的眾將官。
能做官到如此高位,當然了,盧象升也不白給的。官場的客套話,就是他也免之不了。尤其眼看大戰將起,為了激勵將士,他首先稱讚了底下各位將領的入援辛勞和平時坐鎮地方的功勞,一再稱讚底下諸多大將什麽“嫻於韜略”,往年有什麽“屢建殊勳”,而他的這些話使底下的眾將官聽起來十分高興,人人喜形於色,而且倍感振奮。
等捧也捧過了,虛的也說完了,就該來點實際的了。盧象升接著又用沉重的語調、洗練的詞句,繼續說道:
“半月來畿輔各縣遭受虜騎蹂躪,百姓流離死傷,悲號哭啼,慘不忍言!又誰不盼望著諸位將軍與虜一戰,以解韃子搶掠焚殺之苦?滿朝文武與京城內外無數百姓都對我大軍如此殷殷盼望,敢不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大堂裏,寂靜一片。隻有盧象升的聲音越來越大,在他宏亮的聲音震動下,在積塵已久的房梁上,甚至微微有灰塵動蕩,隨之飄揚下來。等到些許這些灰塵飄揚到了一些武將的臉上,這些武將卻是人人屏息肅立,不敢有絲毫拂拭的動作。
“朝野屢有風傳,說什麽韃子堅甲鐵騎,部伍嚴整,其帳下強兵悍將,虎狼天下,今日如有人在皇上前誇張虜騎精銳,口必稱守城,言必稱不可浪戰,隻求為議和找地步耳。”
“自古對敵,有戰法,無守法。能戰方能言守。如不能戰,處處言守,則處處薄弱,愈守愈受製於敵,可謂久守必失也!”
麵對盧督師的分析,濟濟一堂的武將都是頗以為然。因為盧督師說的再正確不過,早年明軍可是吃夠了分兵駐守各城的苦頭。當真是處處防守,處處失守!清兵每每聚集重兵,如入無人之境,對著目標發動攻擊,猶如猛虎撲兔,每個地方守城的官軍不說寡不敵眾,就是戰鬥起來,也是一觸即潰。
地方守城官兵如果還幻想著附近友軍能前來支援,做你的清秋大夢去吧!麵對自己被攻擊,友軍偷笑還不及呢!因為以鄰為壑啊,韃子如果在自己這裏飽掠,那麽友軍相對就安全了,讓他們賣命過來增援,怎麽可能!
所以,在滿清幾次入關後,大明地方官也好,地方官軍也好,都學乖了。隻要事情稍微有不濟,上下一心,沒說的,跑他/娘/的吧!
所以,還是在盧督師帳下聚集成一團才好,這樣才有安全感啊!哪怕就是去打仗,人多力量大,心裏也有底氣不是?
“縱觀我軍新集,兵勢方銳。而韃子遠道疲累,驕橫狂妄,此乃天賜戰機也!戰即是守,今日必須以戰為主,守為輔,方能製敵而不製於敵!”
盧象升越說越是激動,猛然拔出腰間長劍砍案,厲聲大呼道:
“國危主憂,主憂臣辱!大丈夫豈能坐視胡馬縱橫!當得鼓舞三軍,與虜決一死戰,必予以重創,使逆虜知我尚有人在,不敢再存蠶食鯨吞之心。如此則朝廷幸甚,百姓幸甚,諸位將軍亦不朽矣!”
看著盧督師雷霆大怒,看著在場的諸將又是一臉的期盼神色。滿堂將領默然。
然而,寂靜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大同總兵王樸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隨督師,殺賊報國!”
一人高呼,頓時眾將群起響應:“殺賊報國!殺賊報國!···”
廳內一片高呼,一時眾情激憤。
於望排在末尾,不免也是振臂高呼,同時心裏暗暗咋舌:這個王樸,他/娘/的,做官都做成精了!
盧象升直直立在案前,看著在場眾將極力振奮精神,不由眼中滿是欣慰,大聲道:“奴賊橫行京畿,殺我百姓,毀我家園,凡我大明臣子,都應同仇敵愾,力挫虜之凶焰!”
“哨探所聞,奴賊兩翼兵會於通州河西,奴賊驕狂久矣!兵法有雲,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本督有意在本月初十,精銳盡起,兵分四路,夜襲韃子大營!”
“我盧某深受國恩,能夠戰死沙場,於願已足,此戰決不會貪生怕死,致負京師士民之望,為千秋萬世所不齒!所以,此次大軍突襲,望諸君激勵將士,在陣前奮勇殺賊,一戰而竟全功,我輩報君恩,救黎民,光前裕後,在此一戰!本督與諸位將軍約法三章···”
說到這裏,盧象升的語氣森嚴起來,重重的道:“此次突襲,凡是出征的官軍,戰後刀必見血,人必帶傷,馬必喘汗,有違者···斬!”
感情,這次是要玩命呀?聽著盧督師嚴厲的聲音,滿堂武將的熱血稍微冷卻了點下來,其中有些膽怯的武將已經心裏在打著小鼓了。
盧象升看到這次全體將領沒有群起響應,有些人還偷偷地的觀察自己的臉色,不由一下子臉色變得十分嚴峻,厲聲道:
“初十日大戰,本督親臨一線,諸君但有殊勳,朝廷不吝封侯之賞!倘負重寄,國法自有處罰之款!大小將領,凡有作戰不力,臨陣畏縮的,本督有尚方寶劍在,決不姑息!”
一聽到“尚方寶劍”,大廳裏的將領中有人便不由自主得向掛在大堂正牆上的尚方劍望了一眼。從這次盧督師掛兵部尚書銜,總督天下勤王兵馬起,崇禎帝就賜他這把尚方劍,許他便宜行事,對總兵以下的將領可以先斬後奏。
可是盧督師作為上司,對下屬一貫是勉勵有加,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這麽聲色俱厲,還請出尚方寶劍來督戰,眾將領還是第一次看到。此時盧督師臉色的嚴峻,口氣的堅決,讓眾將都凜然生懼,給大家心上的震動很大。
這下子,滿堂的武將,什麽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再無猶豫,轟然齊聲叫道:“謹遵督師鈞命!”
······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臨時總督府裏滿大堂的武將早已經散了,他們在奉了盧督師的嚴令後,這些武將紛紛拍馬趕回軍營,急急忙忙的挑選精兵,厲兵秣馬的,就是準備三日後的決戰。
然而,有些有名有姓的大將卻是都被請到了簽押房去繼續參議軍機。本來作為一區區遊擊的於望自付沒有自己什麽事情,卻是驚訝的被通知留了下來,讓他去簽押房拜見盧督師。
等於望進入簽押房,就是發現這簽押房正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軍用地圖,盧督師正端坐上首,旁邊兩列安坐的盡是頂盔貫甲的武將,如眾星捧月。
於望不敢怠慢,進去後就是麵對盧象升,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單膝下跪,大聲道:“末將拜見盧督師!”
“好!好!好!”此時的盧象升一改先前在大堂裏雷霆萬鈞的氣勢,反而溫和的笑道:“於將軍請起!聽聞,兩日前,你率兵馬就到了?這一路可是辛苦了!”
於望站立起來,高聲道:“有勞督師厚愛!軍令如山,末將敢不星夜開拔?區區趕路風塵之苦,不值一提!”
看著對麵於望那彪悍利落的軍人表現,盧象升心中一喜,又問道:“今日大軍雲集昌平,其他遊擊將軍報到的軍馬都在二千人之眾,聽聞你部卻是達到了四千餘眾!可是當真?”
“末將遊兵營在去年組建,編製營兵四千,此外還有千餘的輜重抬兵、軍壯隨軍,此次全員到達。”
“好!好!好!”盧象升心中又是一喜。
在這個簽押房內,其實眾星薈萃,所見將官,隨便拉出一個,官階都要比於望大。而此次,其實每一隻勤王來臨的兵馬,盧象升都要親自召見,以表勉勵慰問。
於望作為區區一遊擊,居然兩次得到了盧督師的連聲稱好,這是前所未有的。
這不由讓一些將官心裏不是滋味,有些機靈的將官更是相互交換著詫異的眼神,對於望仔細看了又看,也說不好他們現在肚子裏在思量著什麽。
其中高坐上首的大同總兵王樸更是一雙亮眼如探照燈似的,在於望身上掃描來,掃描去的。
“督師大人!末將在趕赴昌平的路上,部下兒郎曾有和韃子哨騎交手,俘獲了幾個活口,由此也收獲些許粗粗情報,但這些淺薄的情報想來上峰早已經也是知曉的。就是不知道,末將該不該再次上陳?”
“哦?竟有此事?且細細道來!”盧象升的臉色嚴肅起來,又是驚異的看了於望一眼。這個屯田有功的於望,盧象升自然是知道的。
這次,於望能率四千營兵入援,已經是殊為難得!營兵多點也就罷了,畢竟於望手裏有錢糧不是?沒想到於望自稱部下還和韃子兵交過手,這簡直是讓人大吃一驚了。難道這個於望不僅屯田有術,練兵也有方不成?
聽到盧督師的吩咐,於望不敢怠慢,便是把前兩天屬下情報司搜羅的情報一五一十的道出。
原來此次滿清入塞,部隊有滿洲、蒙古、漢軍共12旗,約6萬人,加上外藩蒙古兵一半,總兵力是十萬左右,號稱二十萬,分作兩翼進兵。
而且為配合多爾袞和嶽托關內劫掠,賊酋皇太極後續將親率一部大軍離開沈陽,向山海關進發,以牽製住遼西的明將祖大壽等入援關內.皇太極將率部先後騷擾義州、錦州,一直至中後所,遍擾遼河以西地區,以便牢牢地牽製住了遼西的明軍.
於望把手上這些情報款款道出,本來麽,這些大體的情報,在自己估算中,朝廷估計也不是睜眼瞎,應該是知道的,自己隻不過是重複一遍而已。
哪知等自己說出來後,滿堂的寂然,不說滿堂的武將人人臉色駭然,就連是盧督師也是臉色驚喜無比。
其實,說起敵軍情報,說起和韃子兵交手,在座的眾多明將莫不是畏敵如虎,隻要一聽聞韃子進犯,哪管韃子兵來多少人?是誰帶的兵?兩眼一抹黑之下,草木皆兵的,早就聞風而跑,撒腿就逃命,不要說獲取情報,就是俘獲韃子兵一二活口也是癡人做夢啊!
可眼前這個遊擊說什麽?不僅部下曾和韃子兵交過手,而且還俘獲了活口,拷問出情報?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呀!
盧象升更是又驚又喜!此次東虜大舉入侵,天下震動,可惜朝廷上對與清兵的情形多是茫茫然,對敵情完全一無所知。他們隻知道這次清兵入關的人馬有很多,到底多少人馬?不知道!領軍的賊酋都是誰?也不知道!
如此一來,就算是盧象升領軍打仗,偏偏就是睜眼瞎般,茫茫然如在鼓中,如在夢中。不知己,不知彼,何能取勝?盧象升先前激勵將士,命令全軍出擊,也不過是逼不得已,全憑著一腔熱血去作戰而已,兵凶戰危,其實連他自己都抱了必死之心!
然而,於望寥寥幾句話道來,卻是把清兵的大概情況介紹的一清二楚。這如同一隻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揭開了蒙罩在清軍頭上的迷霧,讓盧象升看的一清二楚。
此刻,滿堂武將驚駭不已,他們看著於望的眼神猶如看著怪物般。
這麽說,關外遼西的祖大壽一時不能入援了?這麽說,總共盤踞在京畿通州一帶的東虜、北虜聯軍數目不過十萬?
如此一來,憑著手中的實力,統籌謀算之下,也未必沒有戰勝的可能!盧象升眼中越來越亮,忽然亢聲道:“好!好!好!好一個於望!好一個於將軍!就憑你手上這些情報,就足以功冠全軍!本督當得在軍功冊上給你記上首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