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 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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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凜冽,距離上次漢家軍夜襲宛平大捷後,一晃又過了十來天。快十一月了,天氣越發的冷,原野上不時刮著寒風,空中飄下的雪花也開始連綿不斷起來。

    漢家農曆的十月末己近後世陽曆的十二月初,特別是這大明的北方地帶,更是天氣冷得早。本來這宛平城外一到風天,就是漫天黃土舒卷,如今開始下雪了,倒是好事了,因為這北地的冬天幹冷幹冷的,那些雪花落在地,不會讓地麵泥濘,隻會將所有道路、土地凍得結實堅硬。

    這日,天色已經晌午,但是沒有太陽,烏雲如鉛塊一般的低沉。天地間似乎靜靜無聲。

    宛平城外,忽然蹄聲響起,七八散騎從南方沿著官道直奔過來,隊伍中隻見這夥人是個個盔甲鮮明,一身製式大紅明軍戰袍,其中一人還打著一麵鮮紅的旗幟,旗幟在迎風狂奔中如活物一般席卷飄揚,不時發出嘩嘩的聲響。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宛平東門外,在隔著幾百米的校場外,正是盧溝橋。宛平城這段時間一直在漢家軍的掌控中。不比明地其他城池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整天緊閉城門,宛平一帶是每天到處灑出了暗探和偵騎,方圓幾十裏地,所有動靜莫不掌握的清清楚楚。

    所以相比其他明軍把守城池的一日數驚,宛平城平時是照樣大開城門,每天不時還有官兵開出城池操練。

    此刻,在東門外值守的漢家軍有一個小隊,官兵們在寒風中操持兵器肅立不動,看到這一小夥騎兵的到來,他們紛紛排開了陣型,保持戒備,其中隊正在一護衛的伴隨下,高高舉起右手,示意來者下馬接受檢查。

    他們是值守城門的官兵,在這個戰時,突然來了這麽一夥散騎,換在其明軍來說,早就忙不迭的關閉城門,如臨大敵了。而值守官軍的隊正卻是似乎見怪不怪,因為近段時間,軍中兄弟騎兵每日出城偵查的小隊太多了。

    況且,城外幾十裏的原野上雖然明麵上看著死寂一片,實際上還不知道埋伏了多少暗探和遊騎,如果這夥散騎是奸細,萬萬跑不到城門底下。

    不過,必要的嚴格程序還是要走的,值守的隊正一聲大喝問道:“壯誌!”

    下了馬的這夥官軍領頭的回應:“平賊!”

    他們彼此對應的是正是今日的軍中口令。值守隊正點點頭,敬了個禮,又道:“取出腰牌!”

    這夥散騎個個取出自己的腰牌,一溜的黑色,讓首領全收了,然後遞給了那隊正,那隊正收了,親熱的道了一聲:“諸位兄弟,請稍待,等核實了爾等身份,才能放行。”

    散騎首領點了點頭,隨行的眾人皆是一臉風霜,他們個個穩穩的站在地上,雖然不時有刮骨的寒風兜來,他們卻是一點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縱觀這夥七八散騎,人人戰袍嚴整,肩頭上俱都是一杠一星,赫然都是隊正職銜。漢家軍裏,等級森嚴,上下尊卑有序,平常戰兵見到了長官莫不是條件反射的立正敬禮。

    隊正職銜雖然在漢家軍裏是最低級的軍官,但也可謂是漢家軍的中堅力量,其地位之尊榮,也是舉足輕重。在普通戰兵眼裏,這隊正長官就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一座大山。

    隊正軍官平時在軍營裏就威風的不行,眼下這夥散騎人人級別都是隊正,也難怪這值守軍官親熱的口稱兄弟。

    而且在值守軍官眼裏,這一溜散騎人人居然都是隊正軍官,不用說,自然是漢家軍裏大名鼎鼎的情報局特工了。

    今天歸城的這夥情報特工組不是別人,正是李有民所部。至於野外偵查,他們為什麽要旗幟鮮明的穿上明軍戰袍,原因也是簡單無比。

    原來自從於望率兵奪回宛平後,接下來這十來天,在宛平郊外,撒出去的夜不收們和情報特工都陸陸續續遇到一些清兵哨探。

    起先這些清兵的哨探驕橫不可一世,他們看到漢家軍遊騎,竟遠遠的就主動奔襲。雙方哨騎個個都是自詡強橫無雙,在野外當真是好一頓較量。

    然而,這些清兵哨騎每每和明軍接陣,雖然有時候看著明軍人少,但是在明軍的雷霆打擊下,很多時候都是人多的被人少的的圍殺。

    清兵哨騎萬萬沒料到宛平這些明軍夜不收竟如此彪悍,屢次廝殺,屢次吃虧,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後,宛平明軍夜不收不好惹的名聲遠遠傳開。

    在清騎慘痛的教訓裏,其中明軍打扮成老百姓裝束的哨騎其廝殺更是格外的凶狠和犀利,每次遭遇戰,己方除了留下一地屍體,連根毛的收獲都沒有。

    這麽一段時間下來,清兵哨騎在野外凡是看到可疑的,普通明國百姓裝束的遊騎,他們當即是奔得遠遠的,甚至連若即若離的周邊遠遠窺視也放棄了。

    如此一來,情報局特工們一身普通百姓的服飾反而成了顯眼的標誌,這幾天李有明一組人索性大張旗鼓的,明盔亮甲的出動執勤,倒也是誘騙了一夥“不長眼”的清兵哨騎來送死。

    李有民一夥並沒有等很久,很快隻聽城門上響起竹哨三聲,城門值守隊正又是捧了腰牌過來,大聲道:“有令放行!”

    在進入城門甬道中,李有明眾人麵對的是兩列執勤官兵的集體敬禮,其他人都是隨手嚴肅的回禮,隻有組員周舟挺胸凸肚,得意洋洋。

    漢家軍平時夥食供應是沒說的!尤其是對著這些軍中的精銳特工,更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時有夥房小灶隨時保障。

    李有明一組人剛剛入城,就被一傳令兵帶領到了一個土房裏。這個房屋裏,屋角兩個炭盆正熊熊燃燒,驅散了淩冽的寒氣,並且房間平地裏還燃起了一個大泥爐,泥爐上架著一個碩大的大鍋,鍋裏正騰騰的翻滾著肉食。

    這夥人一進去,卸了衣甲後,立時熱鬧起來,七八人紛紛擠在一起,圍坐火旁,一邊烤著溫暖的爐火,一邊喝著熱騰騰的肉湯,大碗吃著大塊的肉塊,個個都是歡聲笑語。

    鍋裏的肉塊都是馬肉,上次夜襲宛平,漢家軍倒是收獲了不少戰時被擊斃的清兵騾馬,前後算起來足有七八百匹。

    漢家軍先前本來就感到手中糧草吃緊,有了這大批死去的騾馬,當真是幫了大忙了。尤其這個時節,新鮮肉食格外難得,於是輜重營的官兵們老實不客氣的將這些死馬死騾收集起來,就地處理,剝去皮毛,砍去不要緊的地方,留下大塊的肉食。

    也幸好,如今這個時節,氣溫極低,倒也不愁肉塊腐爛。

    “舒坦,真他娘的舒坦!”

    周舟狼吞虎咽,將一塊塊馬肉往口中直塞,一邊口中含糊不清地道:“還是咱漢家軍好,天天有肉吃!”

    看著他吃得滿嘴流油,組員老孫狠狠的咀嚼著嘴裏的馬肉,不甘落後,在拚命咽下了滿嘴的肉後,才舒口氣道:“馬老爺啊,馬老爺!平常都是老子伺候您,這風水輪流轉,也該您伺候伺候我了罷!要是再來點酒,就是神仙日子啊!”

    老孫平時除了是一個強悍的戰士外,同時還是個酒鬼,這出征多時,早己嘴讒之極。雖然他吃得是吧唧有聲,其實在酒蟲的勾動下,連帶那馬肉吃在嘴裏也沒多少味道。

    為首的李有民眼睛轉了一圈,看到眾屬下個個大快朵頤,精神狀態好,頗為滿意,沉聲道:“不用急,吃慢些!個個餓死鬼投胎啊?老孫,要喝酒還不簡單?等這次出征打跑了韃子後,你還不是想喝多少喝多少?”

    “說起打韃子,上次我軍夜襲,韃子善於騎馬就跑,真是難得有包餃子的機會!話說,為什麽情報局提出炸毀盧溝橋的提議被否決了呢?如果當晚,真的在偷襲的同時炸掉了橋,那一大堆的韃子一個都跑不了哇!”

    說這話是體格粗壯的齙牙,眼見他吃的滿頭大汗,索性把戰袍都敞開了,露出了一胸的茁壯毛發。

    說起炸橋的事情,李有明知道的很清楚。由於宛平東門外隻有百米的平坦校場,緊鄰的就是盧溝橋。在夜晚偷襲的時候,漢家軍很難埋伏,唯恐提前驚動了韃子兵。所以在軍中就有了用火藥炸毀盧溝橋的提議,隻要盧溝橋一被炸掉,那麽城裏的清兵也就真斷了後路,一役之下,全殲清兵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這個提議一報上去後,於望大人想都沒想就否決了,說這是老祖宗留下的遺產,是我們漢家文明的標誌,韃子兵都沒有破壞橋梁,難道我們這些不肖子弟卻要去炸毀麽?打韃子有的是機會,炸橋卻是萬萬不行!

    雖然軍中將領有些人倒是有想法,認為區區橋梁炸掉了有什麽打緊?了不起以後重建,性質沒有如此嚴重罷?然而既然於望大人一言否決了,上下都是執行無誤,同時也讓城內的清兵有了逃跑的機會。

    “齙牙!你懂個屁!要是你懂將軍大人的想法,你還是個小小的隊正麽!”周舟掃了一眼齙牙的吃相,同時又是怪叫道:“齙牙啊,你吃得這麽快,兄弟們的肉都被你吃光了也!”

    齙牙得意的拍了拍自己已經凸起的肚子,同樣不甘示弱,叫道:“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物,區區馬肉,何足道哉!周舟,我看你吃的好象也不比我少哦!”

    一時間,眾人都是哄堂大笑,不過個個人手裏的筷子更加勤快起來,紛紛把自己手裏的大碗用肉塊疊的高高的再說。

    眾人嘻笑一陣後,周舟笑道:“娘的!話說上次打了一勝仗,這京師城裏的什麽牛鬼蛇神都巴巴的跑來了,咱家大人還撈了個參將當當。將軍大人此次高升,又擴大地盤到整個永平府一地,這麽一下來,咱們軍中弟兄個個都有了發達的機會!此次出征,要不好好的幹,等班師回開平後論功行賞,還有我們的份麽!”

    所有人都是麵露喜色,紛紛磨拳搽掌,亢奮不已。確實,於望大人高升之後,就是漢家軍將士的雞犬升天,這麽一來,地盤一擴大,不說一下子出現好幾個縣城的守備空缺,底下眾多中高級官位也是露出不少。

    漢家軍體係裏,大小軍官空缺職位,一向狼多肉少,競爭激烈,奈何軍中將士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在平時誰想往上爬一爬,是比登天還難。此次,於望大人獲得晉升,頓時就露出了大把的中高層武官空缺,還不知道多少綠油油的眼睛在緊盯著呢!

    崇禎帝這次下詔重重稱讚和提拔了於望將軍,並且禦賜“勇冠三軍”的美名,都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豎立了於望這個軍伍楷模後,朝廷以期鼓舞三軍誌氣。

    對於大明別的官軍有沒有被鼓舞到,在座的人都是不清楚,但是,眼下在漢家軍裏,受此激勵,全軍士氣分外高漲倒是真的!

    除了平時文化課學習的“忠國愛民”···等高尚思想指導外,封侯但在馬上取,也是所有將士夢寐以求的。

    “牛鬼蛇神?哈哈哈···”齙牙聽到周舟如此詆毀近段時間走馬燈的跑到宛平的朝中高官,頓時狂笑道:“老周這話我愛聽!尤其前幾天跑來的那個什麽首輔,我呸!什麽玩意兒!”

    說起這個大明首輔,頓時所有成員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紛紛叫罵起來。

    堂堂一國之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劉宇亮要是知道自己被明軍低層的幾個丘八鄙視的連狗/屎都不如,可能會當場氣的吐出一口老血。

    其實如今,劉宇亮最近的舉動可謂是風傳的滿京畿人士都知道,不止是漢家軍將士,就是普通百姓也是常常引為笑談。

    話說那次武英殿被皇帝召見後,劉宇亮不甘心楊嗣昌和陳新甲出風頭,一時血氣激勇,又考慮到明軍還是能打的,就壯起膽子,回去後就上疏慨然自請“赴外督師”。

    在這上疏裏,劉宇亮的許多句子寫得激昂慷慨,充滿忠君愛國的激情,使崇禎帝深深感動,又是額外驚喜。

    大喜之下的崇禎帝連歎“難得!實在難得!”,當即下詔曰:“首輔劉宇亮疏請督師,情詞慷慨,殊堪嘉慰。著該輔臣即赴軍前,總督諸鎮,相機進剿,驅除逆虜,迅奏膚功,以安邦國···欽此!”。

    其實,崇禎帝也不求劉宇亮能夠衝鋒陷陣,但願他能夠以首輔的威望去到軍中,使士氣為之一振,諸將不再畏縮不前,從此各州、縣明軍不再遇見清兵就望風瓦解就好。隻要劉宇亮做到這一點,就算是了不起的功勞,夠使崇禎帝滿意了。

    哪知劉宇亮雖然一時衝動下幹出了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等真到詔書下來,又後悔了,他又老著臉皮上疏,把自請督師改為自請督察。

    他求皇上派他去督“察”諸軍,代皇上鼓勵士氣,催促諸帥作戰,而不要使他直接去總“督”諸軍。

    “督察諸軍”和“總督諸軍”雖然是一字之差,但含義天差地別,這就是老祖宗流傳下的漢字奧秘。

    督察諸軍,而不是要總督諸軍,這麽一來,如果明軍打勝仗了,劉宇亮有功勞,如果打敗仗了,罪過直接就是各鎮軍馬首席大將的,與他何幹?總之,劉宇亮打的算盤是自己能笑到最後。

    如此一變故,不僅皇帝恚怒,就滿京城也是風言風語,一個堂堂首輔頓時成為民間笑柄。

    這樣一來,感到被戲弄了的崇禎索性就按照劉宇亮的想法,派他出去督察去,反正他是再也不想看到這個老家夥在自己麵前出現了。

    《禮記-曲禮》:“凡為君使者,已受君命,言不宿於家。”一般來說,漢家禮法中,臣子接受君命之後,應該趕快動身,連回家宿一夜也不行。

    在崇禎的想法中,當劉宇亮看見他的手詔時,當天午後就會上疏謝恩,請求陛辭,並且迅速馳赴戰場。哪知這個劉宇亮愣是在京城賴了三天才動身,如此“笑柄首輔”到了諸軍,又談何有一國首輔的威嚴和威望?

    所以···,周舟等人的笑罵也在情理之中。

    而宛平城,劉宇亮倒是出了京師第一個來的地方,不過他一來還沒有待半天,就急忙跑了,據傳聞,劉宇亮在探知了漢家軍僅僅是幾千兵馬後,大驚失色,跌足叫喚:“險地!···十足險地!”

    原來他是嫌棄漢家軍兵馬太少,在十萬清軍的窺視下,哪來的安全感?於是拔腿就逃往永定門的京師三大營那裏去了,在那裏好歹人馬多了不少不是?

    對於這首輔的走馬觀花,於望大人也是求之不得,自然禮送之。

    大夥議論紛紛中,周舟又開始叫道:“咱在宛平左等右等,韃子大軍始終不來!近段時間反而是紛紛拔營繞開宛平南下去了!這個鳥京師,老子早待得不耐煩了,奸臣太多,又有閹奴作祟,啥時候是個頭?”

    眾人齊聲稱是,這個時候屋外進來了一個傳令兵,下令道:“你們就是最新一組歸城的情報特工罷?將軍大人召見!”

    轟然一片手忙腳亂聲中,所有成員如倫聖旨,紛紛急忙甩掉碗筷,站起身子,急忙的整理自己軍服,同時李有民大聲下令:“全體都有,集合!列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