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明軍一裏地，在清軍大陣，那一片似乎望不到邊際的旗海中，還沒有輪戰的一片片韃子兵生起火堆在取暖，而在多爾袞的豪華織龍大纛下，滿蒙各旗旗主，各貝勒等重要人物，都是圍聚他身旁，個個陰沉著臉不發一言。

    這八日來，各旗的傷亡早己是統計出來，那些報上來的數字簡直是像在這些酋首身上挖肉。

    他們在和於望開戰的頭一天還好，多爾袞意氣風發，發動滿清各旗精銳輪流進攻，當時連帶蒙古仆從軍也是豪氣衝天，小小參戰了一把。

    最後的結果是讓多爾袞暴跳如雷，一戰之下，大軍從午後殺到天黑，雙方殺聲震野，不論大清勇士如何前赴後繼，雖然摧毀了明軍的前沿陣地，但最終是突破不了對手的矮牆群陣地。等天黑休戰後，全軍清查傷亡，各旗勇士旗丁己是傷亡近達一千多人，連帶其中輔役、餘丁、披甲人陣亡的，總數更是近達一萬。

    首日一戰，滿蒙聯軍十成大軍裏就去了一層。

    在冷兵器時代，兩軍交戰罕有夜戰之說，其中不僅僅是組織夜戰的難度極大，戰兵的夜盲症很多，部隊也很容易迷失方向，自己造成混亂。

    而且夜戰一起，在視線不清的情況下，混戰一起，身邊處處刀槍襲來，人人大都為了保命，不假思索的向身邊晃動的人影攻擊，十足的是互相殘殺。

    有人或許會說了，兩軍不會打起火把打戰麽？真是笑話，在彼此貼身白刃廝殺的白熱化之際，誰手中有火把，由於目標明確，他保證是頭一個死，絕對沒有僥幸之說。

    在這種夜戰條件中，除非是某方采用奇襲，用少數精銳官兵去攻擊對方大營，以便引起混亂，引起敵兵的炸營。

    奇襲之下，大獲成功，說來容易，其實靠的還是混亂中的敵人自相殘殺取勝。某些一腦門謀略的人們，當真認為偷襲的一方能以少勝多？如果這偷襲方果然如此強悍，大可在白日堂堂列陣而戰，一舉摧垮對手，何必多此一舉？何必還存在著誤殺同袍的風險？在沉沉夜中，哪怕偷襲方已經在身上做了標誌，這風險也是不可避免。

    在冷兵器的戰史中，有哪場戰役是大規模夜戰決勝的？包括戚繼光這種素質向近代軍隊靠攏的部隊，也同樣沒有夜戰的戰例。

    所以，當真夜戰膠著後，哪方的人馬越多就是越吃虧，多爾袞當然不是傻子。

    首日一戰，不可謂滿清勇士不勇猛，可是對陣的明軍更是凶狠，當真是衝上去越多，戰死的數目越淒慘。

    麵對如此可怕的對手，多爾袞總算知道自己部下動不動就在於望手中折損幾千兒郎是怎麽來的了，說於望是明國之虎，如今看來居然還是低估了。

    好在在大軍雖然元氣稍有損失，但是主力尚在，而且聽取了各級在戰場一線督戰的佐領回報後，在清兵前所未有的攻擊大潮裏，據說於望的官軍也“大有損失”，隻是數字不明。

    隻要於望的官兵也有折損，這事就好辦。在多爾袞眼中，就算於望再能打，十萬大軍拚著傷亡，磨也把他磨死了。因為，兩軍作戰，這實力的對比是對乘的，隻要於望手中傷亡持續，沒有後援的補充，那麽他的實力越弱，越後麵就越好打。

    於是從第二天起，多爾袞一改首日的策略。既然第一天自己指揮滿清嫡係的精銳用“猛虎撲兔”未能成功，接下來他用的就是群狼戰術。

    於是接下來的戰鬥中，他除了派出少數滿清旗丁出動參戰和督陣，一直攻打明軍的主力卻是外藩蒙古喀喇沁部，各蒙古八旗戰兵，少數人馬的漢八旗，同時還有隨軍出征的一些東北降附小部落。

    如今大清的軍製在皇太極的改革下，和努爾哈赤時代大為不同了。努爾哈赤那時候為了搶地盤，為了確立威權，所以大都的硬仗都是女真子弟身先士卒。

    現在整個大清國在早年的四處征戰之下，威名遠播，鹹聞不服，國製也漸漸完善，其領地的仆從軍眾多，咱大清勇士再也犯不著頭一個衝陣。

    多爾袞聽聞現在皇太極又有動作，他準備抽調大清勇士設立巴牙喇營，阿劄哈超哈營，噶布什賢營等精銳部隊，作為鎮國拳頭部隊的存在。

    當然了，這些精銳部隊一組建後，作為國之重器，輕易是不參戰的，一出手就是雷霆一擊，而且據說這三大營的部隊組建後，皇太極要親手掌控在手中。

    皇太極的動作，底下一班的滿清王公大臣都看在眼裏，自然是有學有樣。每次征戰，皇太極驅動其他不是嫡係的旗丁去打戰，而這些征戰的王公自然也會驅動那些仆從軍去打頭陣。

    於是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多爾袞每日的輪戰安排中，第一波先驅漢八旗作戰，用來消耗明軍的彈藥，第二波驅外藩蒙古喀喇沁部作戰以圖造成明軍人員的損傷，第三波驅東北各部落的雜兵作戰，第四波驅蒙古八旗作戰，最後才是八旗滿洲的軍隊伺機上陣。

    雖然現在滿清八旗戰士本身作戰還是勇猛無比，不過驅使仆從軍、炮灰、雜役攻堅作戰，多爾袞己是極有心得。

    這種作戰形式的演變，在後世中，清軍以攻克史可法據守的揚州為代表。當時清軍先期葬送了無數炮灰，最後自己主力出擊，最終以女真子弟很少的傷亡代價攻下了揚州。

    這幾日的激戰下來，除了首日的女真部隊大舉出動，意圖一戰而下，在碰的頭破血後就再也不大規模出動。

    如此，這些仆從軍就倒了大黴了，他們天天負責攻擊，天天流水般的傷亡報了上來。

    雖然這些仆從軍也是滿肚子的小算盤，在戰鬥裏，屢屢威逼加那些阿哈、輔役打頭陣，但是每日自己的勇士麵臨七八百的傷亡也是跑不了。

    其實對滿洲八旗來說也好，對於這些仆從軍來說也罷，那些阿哈、輔役無足輕重，他們雖然每次隨軍人數雖多，大多時候這些人員的數量還大過本部主力戰兵，他們的作用就是用來做牛做馬，幹些轉運輜重，喂馬造械，或填埋濠溝，或挖掘城磚，總之做些主子們不願意幹的重活粗活等，並不列為實際征戰軍隊人數。

    這些炮灰死的再多，他們也不心痛，隻要從大明等地擄獲了人口，要多少有多少。這八日來，聯軍前後傷亡了大概有三萬多人，死的最多的就這些軍中雜役。

    但是這些仆從軍，尤其是對於蒙古八旗來說，每旗的人馬總數也大都是幾千，這每天損失七八百的本部人馬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數字，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雖說這幾天死的大部分是軍中的雜役及炮灰，不過這些蒙古各旗旗主都在心疼自己旗中戰士的傷亡，簡直是心裏在滴血。

    可是如今在多爾袞的威逼下，滿清部隊主力尚在，自己這些仆從軍還不得乖乖就範？

    其實在最近幾天，早有一些蒙古王公在肚子裏破口大罵：“狗屁群狼戰術！還不是讓老子的兒郎白白去送死！”

    也有一些外藩蒙古與八旗蒙古各旗主們在心下早就憤憤不已：“狗屁的滿洲勇士！這些膽小如鼠的滿洲人，打仗隻會躲在後麵，讓我們這些成吉思汗的黃金後代前去送死？要知道咱們這次跟隨入關，是來撈好處來著！現在好處沒有撈到，卻擺明來送死！···，如今咱們也算是賣過命了！就是回去在皇太極麵前也足以交差，如果不是看在今天難得滿洲部隊也大舉出動，咱早就腳下抹油，拉起部隊就走，誰還幹這苦差事？”

    說實話，要不是多爾袞一直保持嚴厲高壓，他們早就不幹了！他們入關是來撈好處，不是與明人拚命來的。要拚命，就讓那些滿洲人去拚好了！

    在這些蒙古王公眼中，尤其是在固魯死不起心中，對於多爾袞堅持不計代價殲滅於望大為不然。

    眼看在關內，滿蒙聯軍鐵蹄縱橫，明國也就這個於望能打了。至於大明其他的官軍就是些廢物，根本就不敢跟聯軍相抗，他們隻要跑的慢點，就是麵臨己方血淋淋的屠殺。

    關內的確富庶，遍地是財帛糧食，我蒙古勇士去哪裏不可以輕輕鬆鬆的去大撈一筆，何苦在這裏和於望相抗？要知道，於望率領的明軍是能崩掉自己牙齒的鋼鐵部隊。

    其實對於蒙古人的這些不可明言的想法，多爾袞自然心中有數。其實在他的眼中，蒙古人是出了名的首鼠兩端，有好處蜂擁而上，沒好處閃得比誰都快。

    可恨自己滿洲女真人畢竟人口基數少，為了鞏固大清國的千秋萬載，居然還要極力籠絡他們，從努爾哈赤時代起到如今，也不知道多少皇族的格格公主全部都賠了出去。

    在大纛下，多爾袞冷冷的看著身邊的諸生相，顯然這幾日殘酷的戰事己經讓蒙古人膽寒了，看來最終的決勝，還得靠自己的滿洲勇士啊！

    多爾袞內心複雜，開口道：“連日作戰，我大清國勇士己經屢次攻入明軍壕牆之內，明軍更是屢屢差點潰散。如今看來，明軍陣地已經搖搖欲墜，八天來的惡戰下，他們膽氣己失，隻要今天我們趁勝追擊，繼續猛攻，隻要攻破於望的矮牆陣，大獲全勝隻是這一兩日之間的事。”

    “差點潰敗？”

    “乘勝追擊？”

    “狗屁！”，多爾袞的話音剛落，很多敢怒不敢言的蒙古王公紛紛在肚子裏破口大罵不已。

    此刻多爾袞的話音一出，滿場沉寂，隻有鑲白旗旗主多鐸一看形式不對，立時附合自己哥哥的話：“大將軍說的不錯，連日的猛攻，於望所屬明軍士氣己失，今日大將軍運籌帷幄，已經調集大清精銳戰士參戰，於望人馬終究是少，連日的兵力消耗，其守再也不能穩固，隻要矮牆陣一破，他部下再如何的驍勇能戰，也一樣回天無力！”

    聽著多鐸的話，多爾袞暗暗頷首。

    確實，自己指揮作戰已經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多驅仆從軍攻擊，所以連日惡戰來，女真旗丁們的傷亡人數才增長不那麽快。

    但可以肯定的，打到今日，就算是蒙古人也打不下去了，與其說明軍的士氣已失，倒不如說是己方已經人心惶惶，最終要消滅於望，憑借的還是此次入關的滿洲正牌旗丁。

    所以，今天滿清勇士的再次大舉出動也是逼不得已。

    雖然，最終拿下於望，我大清勇士又不知道要傷亡多少人馬，但是在多爾袞的眼中，為了大清國的長遠計，這是值得的！

    況且，自己聯軍前後傷亡這麽多，難道於望就沒有損失？區區六千來眾，究竟還剩下多少人馬？自己就不信這對陣的明軍是鐵打的，他們就不怕死？

    所以，在多爾袞眼裏：“成熟的戰機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