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零章 鉗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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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時候,秦如煙從深沉的夢中醒來。
她睜開了迷糊的雙眼,此刻天色尚早,耳邊隻有一記記低沉遐遠的鍾聲回蕩在耳中。
都說暮鼓晨鍾,從開平城中心的譙樓上每日會幾次響起悠揚的鍾聲,尤其是在寅時三刻這個報曉時間,鍾聲便把這座北地軍城從沉睡中喚醒。
秦如煙慵懶的伸了伸懶腰,坐了起來。
而早已經在門外侍立的使女已經是輕手輕腳的端了洗臉水進來,並掌起了燈火。
秦如煙有些散亂的秀發披散在白色的褻衣外,那哈欠聲中,她微微起身,隻見峰巒起伏,一股逼人的成熟桃李韻味散發出來。
北地的氣候就是如此,眼下已經邁入五月份,盡管白天的日頭已經是火辣辣的,但是在清晨和夜晚卻又是冷寒的徹骨。
她的身體從溫暖的被窩中離開,一股涼氣便在她那細嫩的肌膚上激起一片寒栗。
“誒,南方這個時候早就是日夜氣候宜人了,這北地日夜溫差竟然還是如此之大。”
如煙抱怨了一聲,快手快腳的換好衣服。
那幹淨清爽的內衣緊緊裹著身子,露出了盈盈一握的驚人小蠻腰,她再將襦群和褙子穿上,感覺方好了一點。
隨著她洗漱好,內院中這時已經隱隱有了人聲,然而她不慌不忙對著一麵鏡子把頭發理順。
一個小丫頭忽然推開了門,讓更加濃重的寒氣撲麵而來,這十歲左右的女童卻笑靨如花,清脆的聲音叫著:“舅媽,你起來了。”
女童穿得很樸素幹淨,但人一看起來就很聰明。
她就是於家二姐留下的孩子。自從早年於家出了破門的禍事後,她便一直跟在於家大娘身邊。
這個孩子本來年紀小,但又懂事又乖巧,加上於望平時刻意的照顧和大娘的寵溺,不說是將軍府裏的公主,那跟寶貝也是差不多了。
由此一來,於望本來還有其他幾個外甥,卻是屢屢被這丫頭欺壓的不行。
於望對於自己家族的子弟平時雖然很少親手管教,但是他立下的規矩很嚴,他可不希望隨著自己發達,而家族人跟著雞犬升天後養出一班官二代或者紈絝子弟。
甚至,於望一概取消了普通那官宦人家的排場,什麽排資論輩都按早年貧苦的習慣來。
由此,在將軍府中,於家的一大家人的生活習慣和普通的百姓沒有什麽不同。
比如現在,這丫頭沒大沒小的稱呼朝廷冊封的二品夫人如煙為舅媽,換在門楣森嚴的人家,那就是沒有規矩,然而在這個龍虎將軍府卻是自然而然。
這個時候,丫頭跑到這裏也不是沒有事情幹,因為再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於望帶領夫人和大姐、大姐夫、幾個外甥給老夫人請安問好了。
雖然這個時候天色還早,不過於望一家人早年都是莊稼人的出身,縱然老夫人如今是大富大貴,但還是保持著雞鳴即起的習慣。
看著丫頭黑溜溜的眼睛隻是盯著鏡子看,如煙笑道:“自從前些天,那溫高建獻上了這西洋番人的鏡子後,你這丫頭可是天天跑我這裏沒個完,是不是眼饞了?你小舅不是挺疼你的麽,開口向他要就是了!”
“舅媽,小舅平時忙的不行,我可不敢去問哩!”丫頭雙手手指交叉,不停的動來動去,卻是脆生應道。
“你這孩子!罷了,這西洋鏡雖然稀罕,不過也不是買不到,過幾天舅媽送你一個可好?”
“謝謝舅媽!舅媽真好!!”丫頭一下子興奮了,小小的身子蹦了起來。
在外麵庭院中,一陣呼呼的風聲隱隱而起。
於望正光著膀子一個步伐一頓,一拳接著一拳帶著呼呼風聲向前擊出。
自從早年從得過且過到勵誌奮起後,他一向起得很早,堅持鍛煉武藝。所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麽些年下來,他的筋骨打熬得不輸底下任何武將。
現在他打的一套拳法自然是軍中廣為流傳的劈掛拳,這種軍陣技藝,講究的大開大闔,強調凶猛和氣勢。
整整一套拳法下來,於望渾身汗珠滾滾,那強壯的肌肉浸透汗水後隱隱發亮,渾身爆發力逼人,全然就像一頭凶猛的獵豹。
一身熱汗過後,於望感覺十分痛快,卻是斜眼看到如煙正攜了外甥女出來。
這時候,一縷縷的炊煙已經從後院的夥食房的煙囪上升了起來,不用說也知道,府中請來的那些廚子正在廚房裏忙著。
隨著於望的地位日高,如今每日值守龍虎將軍府的護衛人數也是愈多,那明卡暗哨也是戒備森嚴。因為一些家眷的入住,府中光是請來服侍老夫人的婢女就有六人,眼下都在內院住著。
而且如煙自己還帶了一些仆從使女過來,除了一些男子住在外院,如今這個內院也是人氣高漲,全然不似早年那個樂亭操守府那鬼氣森森的大宅院模樣。
有時候,於望無事在府邸散步,卻也是有點幻然如夢的感覺:這幾年的亡命打拚,不知不覺的就擁有了小民豔羨難以擁有的“大宅門”?
如今的於望不說在永平府威權無雙,一聲令下,萬人景從,就是在整個大明也是名動天下的人物。
有時候想想自己剛剛到這個世界上時,那作為卑微的大明普通一種田的民戶,以於老爹為首,自己一家人那在狂風驟雨,豺狼當道的亂世中苦苦求存,苦苦掙紮的境況,真真是刻骨銘心。
“如煙,起來了?”
於望緩緩立定,深長的吐了口氣,一眼瞥見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有些單薄,關心的道:“早晨氣寒,還得多添點衣服才是。”
“夫君!”
對衣裳多少這個問題,如煙卻是不回答,隻是打著招呼,親自便給於望端了盆熱水來。
以如今於望的門庭,不論冬夏,不論何時,廚房裏的熱水一直都有,爐灶都不熄的。對普通的官宦人家來說,木柴、木炭的消耗算不上什麽,又何況是龍虎將軍府?
雖然,在院中會有其它的使女來服侍於望的生活起居,但是每天早上當於望鍛煉完畢,這送熱水,秦如煙一直是親做親為。
於望三下兩下的用熱水擦幹淨了全身,又在自家夫人的侍候下披穿了衣裳,隨手又端了一碗熱湯喝下,一股股的暖意傳遍全身。
當他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外甥女就安靜的站在一邊,那骨碌碌的黑眼睛隻是盯著自己看,不由笑道:“死丫頭!你可走運了,過段時間,你就要去我大明京師去居住了,要知道京師可是大明的首都,那可是天下第一等豪華的所在,就算是舅舅想搬去住,都還沒有這條件哩!”
聽著於望說這話,秦如煙眼中卻是露出一絲愁容,但是隨即掩飾不見。
聽著舅舅咕咚咕咚的大口喝著熱湯,丫頭脆生的問道:“聽說這次姥姥也要去京師,舅舅,你怎麽就不一起呢?”
“嗬嗬嗬,傻丫頭,舅舅自然也是想去的,不過是晚些時候而已!”
“哦···,那就太好了!”聽說舅舅以後也要去京師,丫頭仿佛去了一個心思,又是興高采烈起來。
“丫頭,去了京師後,可不要住了幾年就瞧不起舅舅這個鄉下土包子哦!”
“不會的,不會的!”聽著於望的話,看著自家舅舅那戲謔的眼神,丫頭轉眼又急了,跳著腳分辨。
“好了!夫君!看你沒大沒小的,居然還欺負小輩來著!”如煙白了於望一眼,深感現在的家庭幸福是多麽的沉迷人,隻是她隱蔽的掃了一眼自己那平平的小腹,在心中默默的歎了口氣。
說起老夫人和一些家眷要去京師居住,卻是朝廷上麵的“恩典”。這小丫頭懵懵懂懂,不知道其中底細也就罷了,但是秦如煙卻是知之甚明。
自從自家夫君榮升總兵官後,那中央朝廷的鉗製手段隨之而來。
這不,聽說上個月京師就已經派出了一個大太監奔赴永平首府盧龍,從此以後,漢家軍身邊就會多出了一個叫“監軍”的人物。
隻不過自家夫君也是奇怪,明明早就是永平總兵官了,卻一直大喇喇的居住在開平不動彈,反而手下的各路文武兵馬齊齊奔赴各地。
據說,鎮守盧龍的那大太監左等右等於望不來,很快就要親自奔赴開平一行了,而且聽說跟隨那太監來的人馬有不少,比如山海巡撫、永平兵備、永平知府、什麽錢糧通判、各路大大小小的官員等。
而且,在上個月,朝廷就有恩旨下達,不僅重新給於家大娘榮升了夫人一品,京師中賞下了府邸,賞賜下一些金花銀和財物布匹,還勒令於望一家家眷皆到京師去居住。
雖然名義上是朝廷恩典讓於望的家眷去享受榮華富貴,但實質上卻是朝廷作為扣押人質的手段。
不過好在,於望的一大家親屬都要去京師,這秦如煙卻是不在此列,想來這朝廷畢竟還是給了點麵子。
隻不過,秦如煙知曉,對於朝廷的“恩典”,自家夫君雖然拖拉不爽快的執行,不過在幾次京師使者的催促下,這大家子的人到底還是要啟程了。
這也是今天於望對於外甥女言語的由來。
看著這熟悉的環境,看著這府中蘇醒過來將要熱鬧的模樣,再聯想到過幾天,這府中便是人去大空,人氣冷落,作為女人的如煙也不由暗暗傷感起來。
對此,於望卻也是無奈。
自古我漢家中央朝廷,對於在外的實權武將,無不是忌憚無比,哪怕你再是忠心耿耿,都是“匹夫無罪,擁兵其罪”。
不說弱宋的自廢武功,就是現在的大明朝也是對武將保持了一貫的壓製,重文欺武到了無所不及的地步,按照大明三百年的天下習俗,武將在文官麵前地位不如狗,那也是常事,這也是一直在大明武將地位卑下的由來。
雖然現在的天下,武將跋扈,各處軍閥集團已經有了雛形,不聽號令已經是越來越明顯,朝廷大臣包括皇帝對於這些棘手的、觸之即反的武將不敢去碰,但是對於於望這種新貴,看起來還算忠心的人,卻又是毫不猶豫的下手去鉗製。
說來,就於望受到的這種待遇也不是他一個人。
比如現在的京師之門戶的密雲總兵唐通,一家老小就被扣押在京師為人質。
更著名的便是吳三桂這廝了,吳三桂整個家族是關外世代軍頭,朝廷對其尤其是戒備叢叢。
吳三桂目前雖然還沒有徹底在軍界崛起,隻是關外朝廷兵馬中的一個副將,但是於望卻是知道,這個家夥,崇禎以後會封他為遼東總兵,封平西伯,鎮守山海關。
然而這個總兵官朝廷也不會輕易給,當時朝廷直接下詔調吳三桂老子吳襄偕全家家屬移居京師,授以京營提督虛銜,包括吳三桂的結發賢妻,其全家三十餘口親屬實際全作為人質。
在平時還好,一到兵馬動蕩的時候,這些被扣押在京師作為人質的親屬,隨時都會被屠殺。
對此,於望隻是對如煙說道:“崇禎皇帝日夜辛勤,勵精圖治那是出了名的,然秉性多疑,不善用人,動不動誅戮大臣,缺乏恢宏氣量。朝廷以此手段來鉗製壓製帶兵武將卻是落了下乘···。”
然而,於望的最後決定還是要把家屬送往京師,至於家眷在京師的各方安全守護責任,旗下情報局作為重中之重的任務,早已經在京師展開了各種手段。
在京師的路數沒有鋪好之前,於望是絕對不會馬上送人過去的,這也是朝廷派出使者再三催促的來由。
然而,這個日子畢竟是近了。
“夫君,就目前處境,你既要為朝廷忠臣,又要為慈母孝子,難矣!難矣!奴家平時最緊要、最在乎卻是全家融融的天倫之樂,奈何多點時間,朝廷也不給?”
聽到於望不經意提起了這個話頭,如煙不由輕輕歎息。
然而於望卻是胸有成竹的哈哈一笑:“夫人,何來如此多的多愁善感?天塌了有我抗,你愁這麽多做甚?來來來,且隨我去拜見老娘,這個請安問好是本將每天頭一個要緊的大事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