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小國寡民的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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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二人舉棋再戰,眾士子皆屏氣凝神觀戰。
誰能想到,被他們最不看好的韓大使,這個沉溺於商賈之道的末流小官,竟然擊敗了將他們玩弄不鼓掌之中的東瀛棋士。
豈不是說,大家的棋力比起韓陽來說要差很多。
想起往日裏,大家對韓陽百般抹黑,一路走來不知道寫了多少汙蔑韓陽的段子,心裏對於往日的無知,感覺到很是愧疚。
大家心裏想著,等回去將沿途寫下汙蔑韓陽的詩篇一一抹去。
而此時此刻,眾人將心思則放在棋局之上。
這一局是東瀛棋手執白子先手,韓陽越是風輕雲淡,這東瀛棋手則越難以平靜。
在布下局勢之後,早早的挑起烽煙。
韓陽這種在戰場上亡命不知道多少年,就指著下個棋緩解內心壓力的人,自然不急不緩,應對起來並不顯得任何局促。
方孝孺比起那些士子來要強上不少,漸漸的他就看出了些端倪。
這老者的棋力比大家高上不少不假,所以在與大家對弈的時候,遊刃有餘。
可是等於韓陽交鋒之時,弊端便顯現出來。那便是老者極其擅長攻擊,對於防禦並不是如何擅長。
而韓陽卻深得中原兵家之真傳,穩紮穩打,極其重視整體的局勢,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大家風範。
觀棋對弈,方孝孺不由的想起了昔年,洪武皇帝與其最寵信的謀士劉伯溫之間的對局。
比起劉伯溫的多謀善斷,詭計端端來說,洪武皇帝棋下的中中正正,平平和和,但是最終勝者卻總是洪武帝。
劉伯溫做人高傲,平日裏洪武帝有什麽錯誤,他絕對會毫不猶豫指責出來,至於下棋更不會故意輸給洪武帝。
他輸給洪武帝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棋力比不過洪武帝。
所以劉伯溫自己也說,陛下取天下,乃是天賜。何為天賜,乃懂得順天應命,引時勢為己用而已。
可見對弈之道,並不是計謀最為上,對弈大局觀的把控,對於大勢的掌握更為重要。
想通此處,方孝孺心中的憂慮自然少了許多。
這一局,東瀛騎士費盡心機,從邊緣進攻,想要突破韓陽的防線,但是最後依然為韓陽調集中原兵力所絞殺。
眾書生並不明白,為什麽下棋平平淡淡的韓陽最後取得了勝利,而各種奇招層數不窮的東瀛騎士最後輸掉了比賽。
可是在方孝孺看來,韓陽並不是沒有才華,他隻是太低調了,今日若不是這東瀛棋手造次,想必自己不知道何日才能見得廬山真麵目。
古人雲,大隱隱於市,大抵便是這個道理。
韓陽並不是沒有才華,而是還沒有到施展才華的時候。
方孝孺心思靈巧,想起了如今朝堂之上頻頻被斬掉頭顱的大臣們,不由的明白了什麽。
不過,韓陽啊,韓陽,以你的才華,你又能隱藏多久呢?
以陛下的性格,早晚要將你啟用到朝堂的。
屆時,你又該如何?
似往日一般,默默不做聲?還是與今日一般,力挽狂瀾呢?
反觀自己,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卻天真的以為自己是當世的大才子,可見自己因為身份太過於浮躁了。
想要真的在史書上留下濃厚的一筆,還要潛下心去做學問,學本事才是。
“再來!”
酣暢淋漓的一戰,東瀛棋手將草帽扔掉,甩掉袍子,妄圖再戰。
韓陽搖搖頭道:“你的棋力值五十兩,我連勝你兩場,你感覺五十兩能夠請的動我麽?”
那老者訕訕的笑笑,今日遇到韓陽這般對手,讓他酣暢淋漓的對弈,他自然不肯輕易放韓陽走。
“這位公子,您開個價?”老者雖然倨傲,但是對於真有本事的人,卻很是佩服。
“一局二百兩。”韓陽輕笑道。
“可。”老者毫不猶豫的將二百零銀子仍在地上。
看的眾人瞠目結舌,誰曾想到試做命根子的盤纏,在老者眼中,竟然可以隨意舍棄。
“好。”
如果剛才輸得那一局是偶然,那麽經過了第二局,老者就清晰的認識到了韓陽的本事。
也不推讓,再次執白子先行。
韓陽看老者部下的陣勢,微微一笑,“展翅高飛,好一招雙飛燕。”
眾人看的雲裏霧裏,老者卻自得一笑,“公子莫要取笑,棋力不如人,自然要搶占先手,好輸得體麵些。”
對待雙飛燕,韓陽取倚蓋定式對戰,開戰便與其交鋒起來,死兩大國交鋒,開戰便是決戰,互不鬆懈。
韓陽下的輕鬆,李鐵嘴給韓陽搬來一張椅子,免得總是蹲在地上的尷尬。
韓陽嘴裏叼著秦柔遞過來的梨子,更是如有神助。
老者頃刻間兵敗如山倒下,三連敗。
韓陽撿起二百兩銀子,扔到自己腳下,輕笑道:“還戰麽?”
老者有些猶豫,這腳下的銀子可真不少,如果都輸了,就有些可惜了。
眾多士子見到韓陽有些意興闌珊,一個個變得緊張起來。
這般國手之間的對弈,很多人恐怕一輩子也遇不到一次,就這樣倉促結束了,讓他們感覺心口總是有貓抓一樣。
老者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道:“遇到您這樣的棋手,讓我知道中原大地,人傑地靈,待返回東瀛之後,老朽定然將中原威名傳回去,讓國民之道,我們與天朝上國之間的差距。”
韓陽懶洋洋道:“這就對了。你說你們東瀛那麽個小地方,總是夜郎自大什麽?放低姿態,做自己的下國多好。”
那老者竟然露出些憨厚之態,“確實有些張揚了,不過老朽曾遊曆高麗,其民曾常言,其國之大,人傑地靈,孔夫子,唐太宗皆是其國後裔。老夫比起他們,尚強上一些。”
方孝孺等人自得道:“五十步笑百步,無非夜郎自大罷了。”
老者從箱包裏拿出些吃食,又拿來一壺酒,攤開之後,笑道:“老朽飲酒後,棋力會更上一層樓,不知道公子可敢稍待。”
韓陽看了眼鐵嘴,鐵嘴道:“物資的裝填,貨物的卸運,還需要些時間。”
韓陽跟秦柔說了一聲,秦柔便上船取來些醉蟹,香腸等下酒菜,韓陽招招手示意周圍的士子也一並過來吃些。
並不是所有的書生心胸豁達,有些寧可餓肚子,或者去旁邊的饅頭攤賒幾個饅頭,也不肯過來。
不過張武陽幾人倒是痛快,脫掉袍服,直接圍坐在一旁,笑道:“今日喝了韓大人的酒,明日散盡千金也得補償上。”
韓陽笑答:“相逢即是緣,哪裏有那麽多的瑣事,還有這位東瀛來的棋手先生,您要不要嚐嚐我天朝風味?”
那東瀛棋手倒是自知,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若是與這些公子們並食,多半會影響人家食欲。
當下笑道:“小國寡民,吃不得天朝風味,我在下風口嚐嚐味道就好了。”
張武陽在一旁嘲笑道:“果然是東瀛賤民的性子,若是比你強,便張狂到天上去,若是比不過你,便拘束的要命,一點兒風範全無。他若是上了桌,怕是影響食欲。”
秦柔與徐妙清也餓了,坐在韓陽一旁,看的羨煞了眾人,哪個書生不曾幻想過左右擁抱,坐享齊人之福。
張武陽坐在一旁,有些嫌棄的將袖子擼起來,吃的很是盡興。他是江南豪門公子,但是桌上這般風味的美食,卻並無吃過。
東瀛老者的進食在眾人看來則有些奇怪,將那尚未煮過的魚蝦簡單的處理,放下作料之後,竟然直接吃掉了。
大明也有刺青的吃法,比較流行的說法叫魚膾,不過這種吃法或多或少的有些不衛生,所以算不上流行。
老者的飯量算不上大,一會兒的功夫便飽腹,手裏提著清酒,毫不掩飾的讚歎韓陽的棋術。
並向韓陽討教棋術,他有些難以理解,為何韓陽的棋招算不上奇特,卻總是能贏。
韓陽也不藏私,簡單做了點評。
老者頻頻點頭,受益匪淺。
方孝孺在一旁不時的拉著韓陽的袖子,“東瀛之人,還是防著點兒好,你教給他們,回頭他們又來給我們張揚。”
張武陽也不停的嘀咕著,“東瀛之人,忘恩負義習慣了,韓大人還是算了吧。”
韓陽卻滿不在乎,“我們大明乃是天朝上國,我輩就該有開放的心態,棋術小技爾,就算是讓他們學去又何妨?將來自然有比我高強之輩去教訓他們。若是最後讓東瀛人越,那是我們自己的故步自封,怪不得別人。”
那老者搖頭告饒,說自己乃是從故鄉學棋,曾經為大名效力,後倆對弈天下無敵手,走遍了東瀛,去過高麗,感覺高麗人隻會誇誇其談,並無真本事,這才來了大明。
來了大明之後,也沒有遇到過對手,這才滋養了驕狂心態,今日對弈之後,便收起心態,去遊覽大明,從此再也不敢目中無人了。
韓陽看著老者謙虛的模樣,輕笑道扔過去一根火腿,“接著。”
老者接過火腿,學著韓陽的模樣嚐了一口,美的不行,讚歎道:“大明風物果然不是東瀛可比。我漂泊一生,這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頓感大半生都活的沒有絲毫意義。”
一旁的張武陽不停的撇嘴,“別說你,老子在江南逍遙那麽多年,也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醉蟹。”
另外幾個士子則埋頭狂吃,毫無世家子弟的風範。
韓陽則輕笑道:“天朝上國,物產豐富,你吃的這個東西,在我們大明,算是最下等的食物。”
那老者一臉震驚,“大明的生活真美好啊,恨生不是大明人!”
眾人強忍著不笑,吃飽喝足,烽煙再起。
烽煙漫卷,老者連戰連敗,最後輸光了贏來的所有銀錢。
最後老者笑了笑,將棋子扔到大運河中去,笑道:“老夫懂了,老夫輸不是輸在棋招上,老夫輸在心胸上,今日過後,老夫便遊覽大明的山水,開闊自己的心胸,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再與公子下上一場。”
張武陽跟在韓陽身邊,看著老者離去的背影,輕聲說道:“你這般本事,可與已經去世的劉伯溫一較高下了。”
韓陽搖頭道:“劉老先生,與陛下一道起於毫末,驅逐北元,建立大明,創萬事不朽之際,我與他老人家可比不了,以我這本事,也就跟東瀛來的沒見過世麵的臭棋簍子顯擺顯擺了。”
眾書生皆汗顏,您這話說的可真夠傷人了。感情那東瀛棋手是臭棋簍子,那我們是啥?
一眾士子受了大家,心裏都下了狠心,準備此次北行之後,便踏實課業。
果然是行百裏路,勝萬卷書。
不去遊覽大明山河,不去見天下英傑,豈會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呢?
張武陽將腰裏的寶劍解下,贈給了韓陽,笑道:“我與韓大人見過兩次麵,不知道您如何視我,我已然視大明青年才俊之魁。俗語說,寶劍曾英雄,這把龍泉七星劍,乃是祖傳寶物,今日贈予韓大人,算是報答韓大人解圍以及一飯之恩了。”
韓陽不願意收過寶劍,卻被徐妙清一把搶過。
“三哥,這把劍我見過,乃是江南張家的祖傳之物,之前我二哥去他家借來瞅瞅都不給,如今贈給你了,我要拿來玩兩天,回頭給我那小氣的二哥看,氣死他。”
韓陽知曉這些豪門公子最重麵皮,他們送過來的東西,若是送回去,便傷了他們臉麵。
想到這裏,韓陽將今日所贏的銀子,足足一千多兩推了過去。
笑道:“那韓某便謝過張公子的劍了,這一千兩是你們的盤纏,韓某不便收為私有,張公子拿去還給大家吧。”
張武陽猶豫了一下,還是手下,文雅笑道:“那便謝過韓大人了。”
韓陽笑道:“既然北行,我輩讀書人不該隻貪圖山色,應該深入民間,體察民情,識疾苦,動員百姓,讓他們知道他們今日之苦,皆是北疆動亂所致。如此一來,才算是做了讀書人的事情。詩畫也好,棋道也罷,都是小道。唯與民謀福,與國謀強,才是讀書人應該做的。”
眾書生早就拋卻了成見,皆拱手行禮,“謝韓大人指點。”
韓陽大笑而去。
眾書生矗立原地,感慨良久,歲歲自詡豪傑,今日方知何為井底之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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