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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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落盡千層雪,皚皚白雪堆砌如畫容顏。

    梨花樹下,女子身姿娉婷,勾唇淺笑端著與平日裏大不相同的溫雅。

    她望著提筆作畫的男子,舊憶閃過,離了塵世紛擾,如此真好。

    歎人生,最難歡聚易離別,簌簌梨花落,前塵往事終歸落定塵埃,縱使風大雨狂,再分不開緊握的雙手。

    梨花馨香淺淡,含著甜香,餘生且長,不過數場花開花落,清風十裏,不若你在我身旁。

    小苑裏歲月靜好如斯,月華流轉,朝堂更迭再與他們無關,風花雪月,眼裏隻有你。

    她是正五品太醫院院使之女安唯,自幼耳濡目染,加之天資聰穎,勤奮之至,爹爹房間的醫書都翻了個遍。

    安院使本意不願女兒行醫,奈何她實在聰慧,隻在一旁看也能學會七八分,最後就由她去了。

    時常蒙了麵紗,著一身去素白紡紗裙踞在坊間行醫救人,依著醫術高超,小小年紀便有了小醫仙之稱。

    及笄以後,爹娘便死活不讓她出去,她本不是能安分在家刺繡的閨閣女子,便讓小丫鬟出去將農家生病的牲畜接過來。

    她的別苑隔了一小塊空地,每日讓小丫鬟接三隻牲畜放進來。

    安父知道她也閑不住,便讓她自個折騰去了。

    三日後,是太後的壽辰,邀了文武百官前來賀壽,被困了兩個月的安唯終於能出去了,開心的在小苑裏蹦噠。

    她擇了一襲鵝黃裝束,發間簪一小簇梨花,點綴烏黑發色,雙眸豔麗,腳步輕巧,攝人心魂。

    太後的大宴上,一片祥和,她隻是角落吃著筵席,宮裏的禦廚做出來的吃食相比自家的菜色實在好的不像話。

    借著太後宴席,誰都想上前阿諛奉承,隻求謀得升遷之機。

    距離太後席位最偏遠的小桌,自是沒人關注,她反倒樂得清閑,自顧自的大剁快頤。

    餘光一抹白影緩緩坐下,啃著豬蹄膀子的安唯沒緩過神,須臾,她抬眸往身側看去。

    看見來人,嘴裏還沒啃完的豬肉一下嗆住了。

    拍拍胸脯,胡亂擦了擦嘴,恭敬地做了一揖,“咳咳,沈大人好“。

    沈大人沈辰昔是朝堂上的老狐狸,雖然剛剛時值弱冠,但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朝堂上敢於箴言,每次都把皇帝老兒起的不清,卻又無可奈何。

    這沈大人雖直言不諱,但皇帝不敢動他隻不過是因為他是個人才,皇帝走馬上任十幾年,邊疆問題遲遲不能解決妥當,那些大臣想不出對策,每次邊疆要鬧矛盾,便讓公主去和親,導致公主一年比一年少。

    而他,仔細分析了邊疆問題,隻用了三個月便讓一直很囂張的邊境安定下來,至於用了什麽法子,她不在意也便不過問。

    這難得的人才,在儲君之爭上顯得尤為重要,儲君之位最有競爭力的表示三皇子和五皇子,二位想盡辦法拉攏沈辰昔,聽父親時常談起,這沈辰昔應該是跟了五皇子,而自己的父親卻是三皇子的人。

    這邊安唯正愁著怎麽脫身,高台上便傳來太後暈倒的消息,場麵頓時大亂,她遠遠的看見太後麵色發白,嘴角流涎。

    自家的爹爹首先被拉上了看台,她按耐不住焦急,腳底抹油衝向了高台,顧不得看身側沈大人神秘莫測的眼眸。

    幾經排查,太後被斷定是中了毒,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如若治不好太後,整個太醫院都要陪葬。

    而後幾天,安父便埋頭在太醫院想對策,每每她問起此事,隻是良久歎息。

    她心底一慌,便鐵了心要替父親解太後所中之毒。

    父親拗不過她,入夜拉著她進了書房,徹夜長談,她漸漸明晰,朝堂上的這趟水有多深。

    父親支持三皇子無疑,這毒已然是五皇子的人下的,太後一直偏愛五皇子,自然不會懷疑五皇子,那麽最大的嫌疑人隻能是三皇子,如果父親無法解這毒,那麽不隻是整個太醫院陪葬的問題,而是三皇子會輸掉整盤棋,從此與皇位無緣。

    她愕然,太後最寵的孫兒,竟是對她下毒的罪魁禍首,若太後知道真相定然會很失望和痛苦。

    而如今,三皇子想做的便是讓太後醒來,讓她失望。

    權謀之前,萬物皆可拋,親情,友情,以及良心。

    她打定主意,太後必須得救,為了身家性命。

    太後之毒,一拖再拖遲遲治不出解藥,毒發愈加頻繁,眼見著即將無力回天,入夜,她揉著酸脹的眼眸,踏進閨房。

    地麵上躺著一封信紙和一瓶小藥丸。

    她快步走上前撿起信紙和小玉瓶,信上道:這是太後的解藥,信我。

    草草數字,卻讓她莫名心安,明日若是再製不出解藥,那麽一切都將結束。

    次日清晨,一睜開眼,便一頭紮進太醫院藥房研製解藥。

    從清晨忙到日暮,也未有收獲,宮中太後的病一封封告急,她忙的焦頭爛額,無奈下,攥緊了小玉瓶進了宮。

    太後服下藥,她不敢走,便守在宮門等了一夜。

    清晨,小宮女推了推坐在石階上托著腦袋熟睡的身影。

    淄衣染塵,她抖抖裙擺,起身,猛然想起,這是在太後宮外,忙,急切問到“太後如何了?“。

    小宮女莞爾一笑,道“太後之毒已解,隻是體虛尚在昏迷之中“。

    她長舒一口氣,伸了伸僵硬的胳膊,鬆了口氣。

    太後毒雖解,但是依舊平息不了皇帝的怒氣,三皇子和五皇子都被扣了三個月的俸祿,隻不過對他們來說,三個月的俸祿不過杯水車薪。

    回到家,她沾枕就睡,足足過了四五天安寧的日子。

    天氣晴好,恢複體力的安唯,站在小苑深深地吸了口氣。

    當她氣定神閑地站穩,發現周遭的小丫鬟深色迥異,她一頭霧水的兜轉到書房,卻發現爹爹被三皇子帶走了,心底沒來由的緊張。

    她喚了小丫鬟打探發生了什麽,小丫鬟深色慌張,低低的對她說,三皇子在城北的翠雲樓下藏了大量兵器,不知怎麽的竟被爆出來,得知此事的隻有老爺和其他幾個官宦,三皇子大怒,便把老爺帶走了。

    一段話,她聽得心驚肉跳,父親的衷心她從未懷疑,可如今東窗事發三皇子惱怒,自是要拿爹爹他們撒氣,皇上也不會放過爹爹他們一幹人的。

    她攥緊了拳頭,思索半天終究是無解,腦子裏浮現出那一道白色身影。

    她易了便裝,徑直趕往沈府。

    沈辰昔似是知道她會來,端坐在檀椅上喝著茶,看著怒氣衝衝的她,俊臉上浮出一抹笑。

    “可是你告發的三皇子?“她一拍桌案。

    “你難道沒聽過我是五皇子的人?三皇子如此隱蔽的事,我怎麽會知曉“薄唇微啟。

    “哼,這些不過是眾人臆測,你從來未曾表明過你的意向“她瞪大了眼,眼神直勾勾的看著他。

    “還不算笨,隻是如今我還不能告訴你,你隻需信我,即可。“

    “你要我如何信你?“

    “這個隨你,你隻需記得兩個字信我“墨發白裳,端坐著宛如神衹一般,沒來由讓人安心。

    不知該說些什麽,她猶豫片刻,便出了府歸家。

    家中氣氛古怪,她三分明了,心沉入無底深淵,隻一個字怕,如何能不怕。

    夜色成霜,清冷的孤寂,父親遲遲不歸,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一夜無眠,等來的是聖旨。

    渾渾噩噩聽完聖旨,她癱倒在地,死刑,不論發生什麽都會護著她的爹爹,被判了死刑。

    天氣晴朗,心底卻烏雲密布。

    腳步虛浮,目光空洞,她摸索著回了房,頸上猛的一陣刺痛,眼前一黑,便陷入沉睡,閉眼的刹那,白色衣角翻飛。

    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睜眼刹那,周遭依舊是熟悉的場景,似是大夢一場,桌案上放著一碗熱粥,碗底壓著一張字條:你爹在蘭汐山腳,我已安置好,山高水長,珍重勿念。

    聰明如她,她早已猜出這是他的筆記,勿念是何意?得知父親安定,緊繃的心鬆懈,看到勿念二字,複又慌了神。

    家丁已被遣散,她外出打聽他的消息,沈辰昔的舊侍衛告知她,他中了毒,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合謀下的。

    聽罷她的話,她為他心疼不已。

    看似位高權重的他,看似敢在朝堂上放肆的他,從來都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隻是棋子罷了,他是皇帝的棋,明麵上與五皇子交好,背地裏與三皇子聯係三皇子以為自己是得利者,殊不知到頭來,他們的一切都通過他,讓皇上了如指掌。

    三皇子和五皇子不和,卻在狠他的一點上沆瀣一氣,皇帝對他們二人洞悉一切後,他這顆棋就失去了意義,他變成了廢棋,毫無意義,生死無關。

    “我要去找他,他不能死,他的恩情我還沒報,怎麽能死,他去哪了?啊?他去哪了?“她死死扯住侍衛的衣袖。

    “我必須保密。“

    “求你了,求你了“她焦急的滴出淚來。

    侍衛終是拗不過她,指了城西的城門,不再言語。

    她用全部家當買了一匹馬,飛身上馬,她本不會騎馬,卻顧不得其他,硬著頭皮上了馬。

    一路走,一路找,從清晨到日暮,整齊的鬢發也亂的不成樣。

    黃昏時刻,遠遠樹叢裏一抹白色身影斜靠在樹下。

    她下了馬,衝向他,淩亂的鬢發,髒兮兮的白衣,再無往日光彩。

    她架起他,小小的身體用意誌苦苦支撐。

    她把他放上馬,用藤條小心翼翼的將他綁好,一端係在馬上,另一段係在她的身上,顧不得哭泣,調轉馬頭往回走。

    本就精湛的馬術,因為加了一個人的重量,她幾次跌落馬,身上的衣裳染滿了血跡。

    此處離蘭汐山近,她便趕往山下去。

    天邊殘霞,大片大片的染紅了身形。

    馬不停歇,趕了三日三夜,終於看見,山腳下小木屋正曬著草藥的爹。

    身音還未喊出口,便沉沉的倒地。

    安父一直替他們熬藥,忙的焦頭爛額,安唯終於悠悠轉醒。

    剛醒來,四處打量,確保安全,便急著下地找他,安父端著剛剛煎好的藥進來,連忙攔住她,告知她,沈辰昔中毒很深,恐怕一時解藥還製不出來。

    她匆匆喝完藥,不顧阻攔,便到隔間尋到他,他已經被換了粗布麻衣,依舊難掩出塵容顏,隻是往日的光彩不再,麵色慘白,毫無血色,隻憑著爹爹的藥吊著一口氣。

    忽視自身身體的虛弱,她固執的要替他解毒。

    苦苦研究三日,終於在一個微風暖陽的下午成功了,她將藥喂給他,奈何中毒已深,一時半會醒不了。

    她輕輕擦拭他的臉頰,終是撐不住了,伏在床沿熟睡。

    青絲似是被人拂過,一點一點輕輕攏起,睡夢中彎起了眉眼。

    待到那人的手剛剛將青絲攏好,她猛的醒來,投入他的懷抱。

    低語,你醒了,真好,眼角不自覺溢出淚。

    傻丫頭,他輕撫她的背呢喃。

    此後,山間繁花從中,梨花樹下,淺溪旁,都有兩個身影,一個笑的眉眼溫柔,一個鬧得沒心沒肺,一幀一幀的畫麵定格在他的筆下。

    畫冊愈來愈滿,每一張都是不一樣的風景,而每一張都是一樣的提筆:擇一人長安,與一人白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