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忘忘走到椅子前，何清遠坐下來。

    他把忘忘放在腿上，摟著忘忘問：“忘忘真聰明，連這些都知道。誰教你的呀？”

    “當然是月月！”提到月月，忘忘臉上都是驕傲：“月月才是最聰明的，月月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以後也要像月月那麽自信，也要像月月那麽愛笑。”

    何清遠心裏一陣難過。

    自信和愛笑，這曾經是夏夏擁有的最大特點。

    何清遠還記得當年在江叔叔家的石榴園中，他站在火樹銀花下，夏夏頂著毛絨絨的短發，小鹿般純淨明亮的大眼睛，鼻尖上還有細密的小汗珠。她就那樣冒冒失失地跑過來，帶著甜甜的笑容，那麽唐突地跟他說：“何副院長，我喜歡你。”

    當時的夏夏，明明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明明知道他不愛她，還是那麽大方、自信地跑來跟他表白。即便被他拒絕，也笑得那麽甜美、無辜。

    那個笑容，像被刀子深深刻在了心髒上，刻在了腦海裏，刻進了記憶中。

    以至於之後的五年，每一天，每一個孤寂無望的晚上，何清遠都要抱著這個笑容，才能入睡。

    可現在，夏夏最大的兩個特點，都被他磨沒了。

    現在的夏夏，他感覺不到自信，卻能感覺到她不苟言笑。

    就算是麵對病患，夏夏現在也笑得那麽疏離，那麽勉強，就像在臉上戴了副miàn jù。

    都說自信的人最愛笑，愛笑的人最好運。

    連忘忘都知道，自信和愛笑是最珍貴的品質，他和夏夏怎麽就忘了呢？

    眼睛酸澀，何清遠吸著鼻子道：“對，忘忘說得對，月月很聰明，月月很自信、愛笑。可忘忘也很聰明，忘忘也很愛笑，而且，忘忘還漂亮、乖巧，還很溫柔。叔叔覺得，忘忘比月月還要聰明，比月月還要漂亮，還要愛笑，忘忘是世界上最最可愛的小姑娘。”

    第一次有人這樣誇讚忘忘，就連王書爸爸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忘忘小小的虛榮心一下子得到了滿足。

    “真的嗎？”她眼睛晶亮地問。

    “真的。”何清遠摸摸忘忘的小臉：“要不然，月月怎麽可能這麽喜歡忘忘呢？”

    “嗯！”

    忘忘的大眼睛裏流露出得意的狡黠，她用小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笑得像隻小狐狸。

    “月月喜歡忘忘，不光是因為忘忘可愛，月月喜歡忘忘，還因為忘忘是最可憐的小兔子，月月想保護忘忘。”

    忘忘這幅表情，就好像她算計了月月似的。

    何清遠有些詫然：“難道忘忘喜歡月月把你當成最可憐的小兔子，喜歡月月同情憐憫你，喜歡月月這個樣子保護你？”

    “嗯！”忘忘點點頭：“月月喜歡保護忘忘，忘忘也想保護月月呀！”

    何清遠愣了下，恍然大悟。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陪夏夏去小縣城探望夏父夏母，當時，他和夏夏在樓梯間裏的那番對話。

    那時候，夏夏也曾敘述過她和林可馨之間的感情。

    兩個女孩子，無所謂誰強勢誰弱勢，無所謂誰賺錢多誰賺錢少，無所謂誰付出的多誰付出的少，也無所謂誰欠了誰。

    她們不在乎對方是在可憐她、同情她，還是在恩賜她。

    她們在乎的，隻是彼此擁有，彼此陪伴。

    所以，在那些艱苦的歲月裏，即便生活不停地在她們身後捅刀子，兩個女孩也不離不棄，用最長情的陪伴，給予對方最深厚的支持。

    現在，夏夏和林可馨的時代還沒結束，卻又被月月和忘忘撿起了接力棒。

    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兩個小奶包像她們的媽媽一樣，不在乎得失，與自尊無關，一個以保護對方為樂趣，另一個以讓對方保護為樂趣。就像鞋和腳，舒不舒適隻有彼此知道。

    她們彼此都把自己的心捧給對方，相互陪伴，樂在其中。

    何清遠突然想跪在地上頂禮膜拜。

    真好，這樣真好。

    即便他和夏夏吃了很多苦，即便命運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他們。

    但是，他們至少還有慕景宸和林可馨這樣不離不棄的朋友。

    至少，忘忘還有月月這樣的朋友。

    何清遠百感交集，忘忘卻皺著小眉頭一個勁兒地觀察他。

    見何清遠不但沒有被她逗笑，還淚光點點，忘忘有點喪氣。

    歪著腦袋想了想，她終於放棄了。

    然後，她從何清遠腿上下來，一本正經地看著何清遠問：“漂亮叔叔，你怎麽樣才會笑呢？”

    “嗯？”

    何清遠覺得，自己跟忘忘在一起，智商不夠，他總是聽不懂忘忘在說什麽。

    “忘忘如果親親你，漂亮叔叔會笑嗎？”

    沒等何清遠回答，忘忘又說：“好好說了，女生的嘴巴隻能給最親最愛的人來親，我的嘴巴隻能他親，要不然，別人會把小寶寶種到我肚子裏去。所以，我不能親你的嘴巴。我親親你的臉和下巴好嗎？”

    何清遠啞然。

    等等，忘忘說，好好說了什麽？

    那個跟景宸一樣腹黑的小壞蛋跟他女兒都說了些什麽？

    “為什麽你的嘴巴隻能好好親？”

    “好好喜歡我呀，他長大以後要娶我，我已經答應了。說話要算數，所以，我的嘴巴隻能給他一個人親。”

    何清遠一呆。

    臥槽！

    景宸，你兒子小小年紀，就把我女兒拐走了，你知道嗎？

    “那個”何清遠絞盡腦汁：“忘忘，你聽漂亮叔叔說，你剛才說了，好好冷冰冰的，咱們不喜歡他，長大以後也不嫁給他。忘忘長大以後，要嫁給溫柔的，會疼人的男孩子。”

    “好好很溫柔、很會疼人呀！”忘忘捂著小嘴笑：“好好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連月月都不給。而且，別的男孩子跟我說話，好好也會揮拳頭打他們打跑，好好特別勇敢，那些男孩子都不敢來欺負我”

    “等等，寶貝，那個不叫勇敢，那個叫自私，叫霸道。”何清遠脫口道：“好好不讓你跟其他男孩子接觸，不讓你跟其他人做朋友，咱們不喜歡他，也不理他了。”

    “哼！”忘忘眼睛一瞪：“你說好好壞話，我不理你了。”

    我去！

    景宸，你兒子給我女兒吃什麽**藥了？

    好好那個是喜歡嗎？那叫霸道，跟你一樣霸道。

    怎麽搞的，忘忘明明是他何清遠的孩子，怎麽性格跟林可馨似的，屬於受虐型，居然喜歡好好那種霸道自我的性格？

    “等等忘忘。”一把抱住忘忘，何清遠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叔叔說錯話了，叔叔不說你的朋友不好。不管是月月還是好好，他們都是最好最好的小朋友。月月跟你是一輩子的xiǎo jiě妹，好好好好長大以後要娶你，要喜歡你一輩子。這樣好不好？”

    忘忘歪著頭看了何清遠幾秒鍾，像是在判斷他說的這些話有幾分真假。

    然後，她重新捧住何清遠的臉，小心翼翼地說：“我親你一下，你就笑一下，好不好？”

    哪裏知道忘忘什麽意思，何清遠趕緊點頭：“好！”

    像是生怕忘忘不信，何清遠還伸出小手指，主動勾住忘忘的手指：“來，我們拉鉤。隻要忘忘親叔叔，叔叔一定會笑，開懷大笑。”

    “好！一言為定。”

    忘忘說出這句“一言為定”的時候，何清遠的感覺怪怪的。

    仿佛，忘忘不是在跟他談話，是在跟他講條件。

    他也不去細想，美滋滋地等待忘忘親吻他。

    忘忘說話算數，捧著何清遠的臉，左邊一下右邊一下，臉頰、額頭、下巴都沒放過，親一下，她嘴裏還數個數“一、二、三”

    一連親了十下，就在何清遠剛剛沉浸在被女兒甜蜜親吻的幸福裏，恨不得把忘忘摟住，也狠狠親幾口的時候，忘忘停了下來。

    “漂亮叔叔，你該笑了。”

    “哦，好！”咧開嘴，何清遠“哈哈哈哈”笑起來。

    他笑得有點假。

    但忘忘看見他笑，眉眼一彎，也笑了。

    然後，她突然轉身，大喊著跑掉了：“月月月月，你交給我的任務我完成了，漂亮叔叔笑了，漂亮叔叔笑了”

    看著忘忘一溜煙跑掉的背影，何清遠徹底傻眼了。

    他怎麽有種被忘忘耍了的感覺啊？

    要不要這麽坑爹？

    忘忘，我是你爸爸啊！

    忘忘剛跑掉，林可馨和慕景宸就從大樹後麵走了出來。

    慕景宸臉上沒什麽表情，視線也隻管牢牢鎖定林可馨。

    林可馨卻捂著嘴直笑。

    看見何清遠一臉懵逼，嘴裏還機械性地持續著“哈哈哈哈”，林可馨笑得更厲害。

    彎著腰，她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慕景宸害怕她摔倒，抱著林可馨，時不時趁機在她臉上親兩口，揩揩油。

    大約笑了兩分鍾，林可馨才停止下來。

    “何清遠啊何清遠？你是不是這一年來跟師兄在芝加哥搞研究搞傻了？居然被忘忘耍成這個樣子？到底忘忘是奶包，還是你是奶包啊？”

    從椅子上站起來，何清遠哭笑不得道：“我不知道忘忘的反應那麽快，她”

    “她從一開始就沒看上你，所以，從一開始，就在耍你！”慕景宸硬邦邦地說。

    見何清遠愣住，慕景宸又說：“月月給她分配了任務，忘忘沒辦法，所以才跟你親近。但你這幅哭哭啼啼的樣子，她實在不喜歡，所以一直在琢磨怎麽早點把你這個哭大包甩掉。

    她跟你說了那麽半天話，嚴肅的、逗比的都說了，甚至故意笑眯眯地裝可愛逗你。就這，你都不笑。最後忘忘沒辦法了，索性用最直接的，跟你做交易。現在完成任務了，她自然懶得再理你。難道不跑掉，還在這裏看你這張哭喪的臉？”

    慕景宸的話粗聽覺得怪可笑的，但細細品味，何清遠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

    見他心灰意冷，林可馨拍拍何清遠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別喪氣，忘忘這孩子本來就自閉，小時候又經常被別的孩子欺負，她自我保護的意識比一般孩子強。當初，王書跟她第一次見麵，也被她耍得團團轉。你今天第一次跟她見麵，她這麽對你，很正常。”

    “忘忘也這麽耍過王書？”何清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