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遠正胡思亂想，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忘忘卻先說話了：“漂亮叔叔，你為什麽哭呀？”

    嗯？

    何清遠愣住。

    忘忘，什麽都沒有看見嗎？

    “我”咽了口口水，何清遠試探性地問：“忘忘，你，是不是看見什麽了？”

    “嗯！”忘忘一本正經地點頭。

    何清遠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可是下一秒，忘忘說：“我眼睛一睜開，就看見漂亮叔叔在掉眼淚。漂亮叔叔怎麽了？是不是忘忘不乖，漂亮叔叔不喜歡忘忘了？”

    “沒有沒有！”何清遠趕緊把女兒抱起來。

    在忘忘的小臉上親了親，他笑道：“忘忘怎麽會不乖？漂亮叔叔最喜歡的就是忘忘，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小朋友能替代忘忘讓漂亮叔叔那麽喜歡。”

    “真的嗎？”忘忘捧住何清遠的臉，很仔細地觀察。

    “真的，漂亮叔叔什麽時候騙過忘忘？”

    忘忘想了想，確實沒有。

    但她還是不大放心：“那漂亮叔叔為什麽哭？”

    “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解釋，何清遠半天說不出來。

    “我知道了，一定是媽媽欺負漂亮叔叔了。”

    媽媽欺負爸爸？

    何清遠突然想笑。

    他覺得，他大概天生就是犯賤體質。

    隻要想到夏夏欺負他，不管怎麽欺負，都覺得好幸福。

    孩子的目光總是很純淨，卻也是最敏銳通透的。

    “漂亮叔叔你想笑？”忘忘問。

    有那麽明顯嗎？居然被女兒看出來了。

    也不否認，何清遠讓忘忘靠在他懷裏，手臂環繞著她，大掌溫柔地在忘忘柔軟的小腦袋上撫摸。

    “對，漂亮叔叔想笑。”

    “為什麽？”

    “因為漂亮叔叔很開心啊！”

    “媽媽欺負漂亮叔叔，漂亮叔叔還開心？”

    那個犯賤心理也被女兒發現了。

    沒等何清遠回答，忘忘突然拍著小巴掌笑道：“我知道了，媽媽不在，漂亮叔叔就開心，漂亮叔叔最喜歡忘忘，不喜歡媽媽。”

    這孩子！

    “不對忘忘！”在忘忘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何清遠道：“漂亮叔叔確實最喜歡忘忘，但，漂亮叔叔也喜歡媽媽。”

    這話說出來還真是別扭，叔叔喜歡媽媽，那要爸爸做什麽？

    既然何清遠能想到這一點，忘忘當然也會想到。

    她一下子把何清遠的臉推開，嚷嚷道：“媽媽是爸爸的，隻有爸爸才能喜歡媽媽，漂亮叔叔隻能喜歡忘忘，不能喜歡媽媽。”

    忘忘嘴裏的爸爸，是王書嗎？

    在忘忘心裏，隻有王書，才能喜歡夏夏？

    心，有點痛。

    何清遠突然想證實。

    明明知道目前，他和王書在忘忘心目中完全沒有可比性，但何清遠還是想親自問問忘忘。

    “忘忘。”他唇角含笑，目光卻帶著憂傷看著忘忘：“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和你王書爸爸，都想娶你媽媽當老婆，你想讓媽媽嫁給誰？”

    何清遠專門說王書爸爸，而不是爸爸。

    雖然，他不這麽說，忘忘心目中的爸爸也隻是王書，但他還是這麽說了。

    因為，忘忘說過，希望他給她當爸爸。

    何清遠心裏，還是抱著一點點小僥幸。

    這個問題顯然挑戰了忘忘的極限，忘忘想都沒想，脫口道：“媽媽當然要嫁給爸爸，隻有媽媽，才能給爸爸當老婆。”

    說完，忘忘直接丟給何清遠一個後腦勺，小嘴噘得高高的。顯然，何清遠拿自己和王書做比較，讓忘忘不開心了。

    看著這樣的忘忘，何清遠的心一陣抽痛。

    他錯失了忘忘的童年，是不是，再也彌補不了了？

    在忘忘心目中，原來，他連和王書相提並論，都不配啊！

    “忘忘。”深吸一口氣，何清遠再問：“為什麽？為什麽隻有媽媽才能給爸爸當老婆？為什麽媽媽不能給漂亮叔叔當老婆？”

    “因為爸爸是奧特曼！”

    打死何清遠，他也想不到忘忘會說出這樣的dá àn。

    他以為，憑著忘忘的懂事和聰慧，忘忘會說，“因為爸爸和我們是一家人”，“因為爸爸愛忘忘，忘忘也愛爸爸”這類的話。

    他沒想到，忘忘的dá àn居然是這個。

    奧特曼？

    對，林可馨曾經跟他說過，忘忘以前被幼兒園的小朋友欺負，是王書幫她出的氣。

    那個壞孩子的爸爸是個超級大胖子，但王書，一隻手就把對方掄起來了。還把那個胖子像搖色子似的在手裏搖著玩兒。

    所以，忘忘其實是想說，他沒有王書強壯嗎？

    一個不強壯的爸爸，一個懦弱的爸爸，不符合孩子心目中高大爸爸的形象。

    忘忘和他在一起，覺得不安全。

    怪不得夏夏說他太瘦了。

    這一刻，何清遠突然很想拿個打氣筒，把自己打胖一點。

    就像貓和老鼠裏麵，傑瑞把湯姆變成大胖子那樣，讓他在忘忘麵前，更加有爸爸的樣子。

    雖然被打擊到了，但何清遠還不至於在女兒麵前喪失信心。

    他把自己的袖子卷起來，握緊拳頭，讓忘忘看他的手腕。

    “忘忘，你瞧，漂亮叔叔有一雙上帝之手，這雙手還很有力氣，也可以把大胖子掄起來。”

    “你掄不動！”

    “為什麽我掄不動？”

    “因為漂亮叔叔很瘦，還沒有忘忘強壯！”

    心結果然在這裏。

    問題是，要怎麽打開女兒的心結？

    難道，為了讓女兒相信他很有力氣，他也要去找個大胖子掄一掄？

    好吧！忘忘贏了。

    他做不到。

    確實，把一個大胖子像搖色子似的掄起來。這種事情，大約隻有王書這種曾經做過雇傭兵shā shǒu的人才能做到，連慕景宸也做不到。

    要不是王書這些年始終沒丟掉身手，一直在練，何清遠估計王書也做不到。

    開玩笑，這又不是科幻片。

    把一個大胖子掄起來，你掄一下試試看？

    難怪忘忘覺得王書是奧特曼，現在，連何清遠都覺得王書是奧特曼。

    何清遠突然有點怨恨王書。

    當年，他掄什麽不好，幹嗎非要掄個大胖子？

    哪怕像魯智深那樣，把一棵大樹連根拔起，何清遠也可以從現在開始練，掄大胖子這種事情，要怎麽練？

    何清遠糾結，忘忘也不想說話，倆人安安靜靜地坐著，目視前方。

    很久以後，當父女倆這張zhào piàn突然出現在時尚雜誌上時，何清遠才發現，忘忘此時此刻的表情，甚至眼神，與他驚人一致。

    那時候，他才知道，他的內心，大約也像忘忘一樣，其實，是自閉的。

    之前劃船下來，為了方便說話，何清遠專門挑了這個遠離人群的地方。

    依然是在湖邊，但基本上，這裏已經超出了遊樂場的範圍，很僻靜。

    而現在，顯然太晚了，四周靜悄悄的，連路燈都很昏暗。

    要不是為了等夏溫怡，何清遠覺得，他們早該回去了。

    夏夏不過去買瓶水，怎麽去了那麽久？

    有十五分鍾了嗎？

    嗬！都怪他走得太遠了，夏夏去買瓶水，一個來回，都要半小時。

    才想到走得太遠了，忘忘突然用手指著右側問：“漂亮叔叔，那些人在幹嗎？”

    他們所處的位置，左邊是湖，右邊，是個小樹林。

    大晚上的，如果有一兩對情侶在樹林裏打野食，何清遠覺得很正常。

    可是，他的視線掃過去，卻發現不對勁。

    那不是情侶，絕對不是。

    因為，隱約間，他看見有一群人，大概七八個，正在拳打腳踢。

    而地上，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沒有動，也沒有喊叫，像是死了。

    但那些人，還在毆打他。

    有人在打群架？

    何清遠的第一反應就是報警。

    他這麽做了。

    打完110，他一秒鍾都不敢耽誤，又給夏溫怡打了個diàn huà。

    “喂！”夏溫怡的聲音裏還帶著羞澀的笑意：“我馬上就回來，已經買好了，手也洗幹淨了。”

    “不，夏夏，你別過來。就待在售貨機那裏等我和忘忘，哪兒都別去。”

    聽見何清遠刻意壓低聲音，還有他聲音裏的焦急，夏溫怡十分奇怪：“怎麽了？”

    “有人在這裏打群架，別問了，我現在就抱忘忘過來！”

    “好！你們小心點。”

    掛斷diàn huà，何清遠抱起忘忘就想離開。

    這裏不太平，不能繼續留在這裏，尤其是忘忘在身邊。

    可是，忘忘卻抱著何清遠的脖子，指著打群架的人道：“漂亮叔叔，你快去打跑壞蛋。那個人，快被壞蛋們打死了。”

    “我們不能過去，忘忘。”何清遠的聲音十分低沉，臉色也很嚴肅。

    “為什麽不能過去？”忘忘看著他，眼圈都紅了：“以前，忘忘就被小朋友這樣打過。”

    何清遠胸口一悶。

    怪不得忘忘會自閉。

    那樣的經曆，在忘忘幼小的心靈裏，是多大的傷害啊？

    “太危險了忘忘，我們要去找媽媽。漂亮叔叔已經報警了，jǐng chá叔叔很快會過來抓住壞蛋的。”

    “好吧！”忘忘沒有繼續堅持。

    但，她說了一句何清遠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忘忘說：“我爸爸在就好了，我爸爸是奧特曼，再多壞蛋，我爸爸都能打跑！”

    何清遠的腳步再也邁不出去。

    王書是奧特曼，王書是忘忘心目中的英雄。

    在忘忘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王書站出來保護了忘忘。

    現在，忘忘希望他去打跑那些壞人，他何清遠卻準備逃跑。

    他這個漂亮叔叔，永遠隻是忘忘心目中懦弱的漂亮叔叔，永遠不是高大的、威武的、有強壯體魄、能保護女兒的英雄爸爸。

    每個爸爸，都是孩子心目中的英雄。

    隻有他何清遠，是女兒心目中的狗熊。

    這一刻，何清遠做了個很愚蠢，卻令他無比驕傲的決定。

    他把忘忘重新抱回椅子前，讓忘忘躲在垃圾桶後麵，微笑著對忘忘說：“好，漂亮叔叔現在去打跑壞蛋。但忘忘得跟漂亮叔叔發誓，你就在這裏，哪兒都不能去，更不能靠近小樹林，聽見了沒有？等會兒，漂亮叔叔把壞蛋一打跑，漂亮叔叔就來接忘忘，記住沒有？”

    “記住了！”忘忘激動得簡直要跳起來。

    但她似乎害怕壞蛋們聽見，用小手捂著自己的嘴巴，湊到何清遠耳邊，低聲說：“漂亮叔叔，你也是奧特曼，是超級奧特曼！”

    好了，就為了女兒嘴裏這句“超級奧特曼”，何清遠覺得，自己死了也值得。

    跟忘忘拉了勾，他又給夏溫怡發了個短信，這才繞了個圈，向小樹林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