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為王者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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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樣程度的窺視是可以容忍的麽?”希靈艱難地問。

    “在雙方存在善意的時候,”聖騎士強調說,“這也是邦交的一個必然的過程。”

    希靈難過地埋在舅舅的懷裏,強烈的領地意識讓他本能地敵視一切染指聯邦的行為和人,但是這世上的事情本來就不是那麽容易劃得清的,非黑即白的世界隻存在於童話的世界裏,一件事情的好壞取決於看待世界的觀點。

    “你要大方點,希靈,”聖騎士摸著軟軟的金發,柔聲說道,“沒有什麽是不會改變的,聯邦也是。聯邦在變化中成長,你也要在成長中更加成熟。蒙坦斯不隻是人類的蒙坦斯,我們隻是生活在蒙坦斯上的一個族群,聯邦需要去和更多的種族打交道,巨龍、精靈……甚至是黑暗的血脈。不要讓固有的觀念束縛你,那就像是鳥兒沒了翅膀,你能做到的比你自己想到的更多!”

    “可是,”希靈哽咽著說,“那不應該是能影響宗主教人選的程度,聯邦的宗主教應該是人民的信任,是教皇的夥伴,如果連宗主教的選擇都能被外來者影響,我們怎麽能信任他對教皇的忠誠呢?怎麽放心得讓他牧守一方呢?”

    “這就是教皇的工作了,”聖騎士絮絮而談,“教皇麵對的不止是人民,還有幾百萬協助他工作的教職人員,從低層到高層,從神甫到樞機主教,教皇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是與這些下屬們在一起的。教皇通過管理這些下屬來管理聯邦,每個人的升遷、貶謫、平遷、申飭、嘉獎,這都不隻是簡單的人事變動而已,這裏麵關乎著聯邦大大小小勢力的撥動,是教皇權衡了複雜的利弊之後做出的決定。如何能管理好這個聯邦呢?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識人之清、用人之明。人類天生懂得抱團生存,古老的時候抱團捕獵、群居、取暖,如今也會選擇有相同利益的人們抱團來聚合成強大的力量,教皇管理聯邦,就是管理這些不同的利益團體。怎麽樣分化、聯合這些團體,讓自己的政令順利執行呢?怎麽在紛亂的局麵裏抓住關鍵,從而平息亂局?這靠的不僅僅是智慧和手段,也是因為教皇洞悉人情、人事練達。你會覺得憤怒,隻是因為加萊阿佐是被精靈王支持的,但是哪一位宗主教背後沒有一些團體的支持呢?你又知道其他的主教大人們背後的支持者是什麽心思呢?我們不能從族群的區別就判斷是和非,即使是人類,也有人不願意看到聯邦富強。”

    “每一位宗主教的上位都有複雜的利益交織,但是最終的決定權卻是在教皇手裏。被教皇賦予了守牧一方職責的宗主教們,不能說所有人都光明磊落、公正無私,但是他們肯定都是忠於聯邦,忠於人民的,至於是否忠於教皇,”聖騎士笑了笑,“這無法下定論,但是至少教皇們對自己的宗主教會有一份信任,他們相信這些親手挑選上來的下屬們不會辜負這份信任,這就足夠了。”

    聖騎士把希靈拉過來:“所以,你要記住,引導聯邦的不是人民,而是教皇,唯有教皇才有魄力去扛下整個聯邦的重擔,他決定讓聯邦走向什麽樣的道路。這份沉甸甸的重量能壓垮任何一個人,但是教皇卻不能被壓垮。你一直以來做的都很好,”聖騎士安慰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眼中溢滿疼惜,他輕輕說,“但是你還要做得更好,你現在還有很多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地方,沒有關係,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學習,我也會教導你。我期待你能扛起這重擔的一天——”

    說到這裏,聖騎士突然覺得有點沉重,想要扛起教皇的重擔,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呢?又要失去些什麽呢?他長了希靈幾十歲,如今也是權重一方的殿下了,但是位置坐得越高,越是畏懼坐於最頂上那個位子的人。

    因為殿下和冕下——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冕下二字所含的意義,要比所有人想得更加深遠和沉重。

    連我都會畏懼的責任,就這麽輕巧地想要麵前的孩子應下麽?聖騎士凝視麵前的小外甥,看著他年幼的身體,純真的笑顏,突然覺得要說下去的教導難以開口。

    聖騎士一時間居然想知道小男孩是怎麽想的,他鬼使神差地開口:

    “……你會懼怕麽?”

    懼怕?

    希靈腦袋一懵,隻覺得這兩個字無比陌生,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它的意思。

    整個聯邦的重擔麽?

    他抓上老師扶著自己的手臂,想要汲取一份力量:“我……”他顫抖著開口。

    被自己聲音裏的恐懼嚇到了,希靈閉上了嘴,但是雙眼含淚。

    穩了穩心神,希靈想到了冕下,想到了麵前第一次見麵的舅舅,也想到了萊文,想到了自己。

    是有一點點害怕的……他想。但是如果我怕了,又怎麽去麵對這些信任我、教導我、忠誠我的人呢?如果我也怕了,他們會有什麽下場?希靈怔怔地想:冕下是不用擔心的,但是他會對我失望麽?在晚年看著自己教養的孩子沉淪泥潭不能成材?萊文是我的貼身侍從,新教皇大概不會為難一個仆從,但是萊文還有什麽前途可言呢?至於舅舅……舅舅正值青年,還有長遠的時光為聯邦奮鬥,但是舅舅已經向我效忠了——他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老師,更是我的騎士,誰能安心地用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殿下呢?恐怕新教皇不會有這樣一份心胸,那麽我怕了,舅舅就要壯誌難酬、鬱鬱終生,老死在珀留城裏當個木石擺設麽?

    人民需要的隻是教皇,而他們需要的是我。

    希靈的鼻子一酸,恐懼的心思慢慢消褪,湧上來的是無盡的勇氣。

    他們這樣的相信我,我又怎麽可以不為這份信任去奮鬥呢?這想法異常單純,因為被信任著,就覺得不能辜負這信任,即使麵對的是人世間最困難的艱難險阻,也想要溯流而上,去為了別人的笑顏努力。

    因為被期待著,就要咬著牙忍痛走在布滿荊棘的路上,還要用最燦爛的笑容安撫人心。這是怎樣的一種溫柔呢?

    “不,”希靈搖著頭,他把下唇咬得發白,但是亢奮的血流直衝腦袋,把蒼白的臉頰染得一片嫣紅,眼睛亮晶晶的,“我不能害怕,我不會害怕,我要去做,要去扛——我必須成為教皇。”

    “我想成為教皇。”他重複道。

    聖騎士靜靜聽著小男孩的宣告,像是對著他,又像是不是對著他,像是對著世界在說,又像是在對著自己說。

    他默默注視著希靈愈發沒了顏色的嘴唇和鮮紅得想要滴血的臉蛋,注視著他小小身體裏被強壓下的顫栗和恐懼,注視著他燃起來的靈魂和生命——他的一生也將為了他的願望去燃燒,直到被燃燒殆盡,直到生命消亡。

    他俯下身來,溫暖的氣息籠蓋了小小的希靈,讓希靈一陣恍惚。

    淡金的頭發灑落到希靈的臉上,小男孩已經看不到其他的東西,眼前隻有聖騎士淺白的肌膚和修長的脖頸,他聽到自己的舅舅在說:“辛苦你了。”

    額頭上的淡金的印記被烙下帶著人體溫度的吻,37°。

    卻灼熱得像是岩漿傾瀉了下來。小男孩微微低下頭,讓聖騎士的動作更方便些,他闔上了眼皮和睫毛,幾滴水珠從長長的睫毛上滑落下來,濺到希靈的手背上。

    溫涼溫涼的。眼淚和嘴唇的溫度原來是不一樣的啊。小男孩這樣想著,微微笑了。

    神呐,祝福我吧。小男孩在心裏喃喃。

    話音一落,他感覺到身體深處迸發出來一股熱流,像是溫泉一樣浸透了四肢肺腑,但是更多的衝到了額頭上的印記裏,那像是峽穀又像是翅膀的光明神印容納了所有的暖流,希靈恍惚覺得它輕輕扇動了一下——

    像是想要飛翔。

    你想要飛麽?你要飛到哪裏去?可以帶著我一起飛麽?小男孩下意識地問。

    光明神印愈發地靈動了,像是活了過來,希靈茫然地看了一眼舅舅,但是他並沒有什麽反應,好像一切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屋宇裏籠罩著溫馨的氣氛,一切如常。

    哦,隻有我能看到呀。他明白過來。

    想要做什麽呢?

    他眨眨眼,眼睛裏……好像飛進了什麽東西呢。

    淡淡的神印隨著視線沉浮,希靈不知道,他水綠的眼瞳沉著兩枚淡金的神印,仍顯稚嫩的麵容渲染上了神性的威嚴,光明純潔。

    雙眼裏的神印微微扇動羽翼,小男孩能看到的隻是神印開始動了,展翅欲飛。

    啊,別走啊!等等我吧!小男孩焦急地喊道。他不想被拋下!

    你要去哪裏!

    被喊住的翅膀微微一頓,衝天而上。

    希靈感覺自己被帶到了天上,衝上了雲霄!

    冬日的晴空碧藍高闊,沒有雲朵,他的視野遼闊無邊,衝出了珀留城東南郊外的莊園,越飛越遠,越飛越高,耳邊像是聽到了風聲。

    他看到了出城時的塊塊農田,肥沃的黑土壤插著青綠的苗,歇過中午的農人像隻小小的螞蟻散落在農田上;

    他來到了珀留城的上空,頭一次看到這樣的珀留城,小男孩下意識睜大眼睛,雄偉高大的城牆保護著這個人類的心髒,整個珀留看起來是個圓圓的形狀,珀留的東北聳立著尖尖的高塔,俄洛岡白石讓它潔白晶瑩;

    啊,那裏就是教廷呢,小男孩喊起來,他看到了珀留最中央翠綠的一片,這讓他想起了教廷裏那些曆經了幾百幾千年的大樹,為整個教廷擎起了一片綠蔭。

    小男孩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他已經離開了珀留,開始向外飛了,這速度太快了,小男孩還來不及欣賞珀留更多的風景,就已經離開了他成長的地方。

    外麵……還要朝外麵飛麽?他心裏有點害怕,更多的是躍躍欲試。

    外麵是什麽樣子?他好奇地想。

    “嗯?”溫暖如春的室內原本靜悄悄的,伏案工作的教皇被驚醒了,他疑惑地望著遠方。

    “您怎麽了呢?”輕柔的聲音響起,黑發的男人詢問教皇,他也不年輕了,光潔的臉上泛起了細密的皺紋,但是仍然高貴美麗。

    “不,”教皇說,“沒什麽,盧克。”他想到了什麽,露出一絲微笑。

    路維克大樞機主教瞥了一眼心情很好的冕下,輕輕轉動眼珠,意味深長地凝視一眼悸動的方向,輕輕笑了。

    珀留東北高高的白塔裏須發皆白的老人抬眼望了望,沒有說什麽,隻是拿起身邊滴溜溜轉動著的潔白晶球,閉目感受了一下,晶球上浮現出一行字跡,他抹掉這行字,小聲咕噥:“……還要我幫你擦屁股,小鬼……”說完,嚴肅的臉上卻浮現微笑。

    希靈感覺自己的意識承載在翅膀上,飛得越來越遠。

    他的眼前浮現各種各種的場景。有趕路的商人,有負劍騎馬的遊俠,還有擦肩而過的戈得克鳥,他們拉著飛車一衝而過,把希靈嚇了一跳,隨即歡快地笑了起來。

    他看到了建在大山向陽麵的城市,鋼鐵鑄就了它的身體,在陽光下泛起冰冷堅硬的光芒,希靈恍然,這是個有著豐富鐵礦資源的城市啊。

    他還看到一條平緩的大江由西北向東南行進,江邊的城市就像一個吞吐帆船的機器,不斷有船到港,也有船裝載著滿滿的貨物離去。

    他向著東方飛去,那裏左邊是幽綠的森林,右邊是沼澤山川。他越飛越近,真的親眼看到了精致美麗的精靈城市,他們住在銀和木中間,輕盈靈動。長耳朵的精靈們大多是一頭燦爛光潔的銀發,比月華更加美麗。護衛城市的衛兵在城裏巡邏,有精靈興致上來就在大街上彈起隨身的三弦琴。

    他感興趣地看了好幾眼,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催促著帶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裏,隻覺得眼前的情景不斷地變換,他甚至看到了一頭龍!青色的四角鱗片覆蓋在流暢優美的形體上,薄薄的表皮掩不住結實有力的肌肉,它正趴在燦爛的的金幣和寶石上睡覺,還香甜地咂咂嘴。

    坐落在森林深處優雅莊重的城市裏抬起一雙銀色眼睛,像是裏麵溶了銀子做的河流,他淺灰的瞳仁看到了什麽,默然不語。

    碩大的龍眼睜開眼皮,他抬起爪子撓撓下巴,打了個噴嚏,瞬間鋪滿了整個大地的金幣融化成了金流。他知道有人在窺探這片巨龍的家園。哦,一個小東西,他想,不必在意。這頭出奇雄偉的巨龍又睡了過去。

    該回去了,小男孩好像聽到有個聲音在說,就被帶著離開了那神奇美妙的世界,他的眼前回溯著這一路看過來的神奇壯美的場景,巍峨高聳的青色大山,波光粼粼泛著金的河流,還有□□的紅色的鐵礦石,油油的黑土地好像流淌著滋養一切的營養。人們在辛勤勞作,城市也充滿活力,他們在為了明天奮鬥。

    唉,多麽美麗啊。他心裏泛起喜悅。

    山河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