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裙底下的世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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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裏太聰明了,”聖騎士唏噓著說,“他聰明地快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除了冕下,他還真的敬重過誰呢?連基努在他的口裏也不過是個‘糟老頭’,他能在行為上重視對手,但是心裏麵卻蔑視一切。”

    “梅裏樞機主教殿下怎麽會這麽狂妄呢?”希靈不敢相信。實在難以想象,一向對著誰都笑眯眯的梅裏·貝芬,居然是這樣一個人麽?希靈曾在冕下那裏見過這位樞機主教幾次,穿著白與金交織的主教袍服的老人是個和藹慈善的長者。他第一次與這位主教見麵的時候,跌跌撞撞地衝進冕下的書房,沒有注意前麵的人,就一頭撞在了梅裏·貝芬的小腿上。

    梅裏樞機主教殿下雖然已經不年輕了,但是身手依然敏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像個矮冬瓜一樣的小希靈,沒有讓他跌到地上去。

    希靈當時被撞得眼淚汪汪,隻是因為不想哭出來才強忍著,他知道自己撞到了人,但是還以為那是冕下。

    那時的希靈又小又軟,還愛撒嬌,他覺得雖然是自己的錯,但是貪心地希望冕下能安慰安慰自己,冕下這麽寵愛他,怎麽會不出言撫慰呢?於是他就沒有立即道歉,隻是仰起淚蒙蒙的眼,委屈地看著眼前人。

    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這不是冕下。希靈頓時腦袋一懵,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

    麵前的老人笑嗬嗬地拍了拍他的頭,沒有責備,隻是安慰說:“可不要這麽魯莽了,下次傷了自己可怎麽辦?”

    希靈難為情地低下頭:“……嗯。”

    他隻聽見麵前的陌生人對著誰在說話:“……這就是你的小男孩?真是太小啦。”

    “小沒關係,”希靈聽見了冕下的聲音,笑嗬嗬的,“我有時間等他長大呢,我會慢慢教他的。他叫希靈,怎麽樣,喜歡他麽?”

    搭在希靈腦袋上的手輕柔地撫了撫:“不錯,是個好孩子。”

    沒有向冕下告狀,真是太好了呢。希靈不由得喜歡上了幾分這個陌生的老爺爺。他抬起頭,觀察起這位初次見麵的老者,他身上的氣息溫暖醇厚,令人安心。樞機主教發現了小孩子在看他,也低頭看了回去。

    老人蹲下身,他說:“我是梅裏,梅裏·貝芬,你可以叫我梅裏。你是希靈,對麽?這樣我們兩個就認識啦。”

    記憶在腦海裏翻滾,希靈恍恍惚惚回想著和梅裏樞機主教殿下的寥寥幾次見麵。平和、愉悅,這是這位殿下給他印象最深的感受,和舅舅口中人的判若兩人。

    “……出色的才能和精明的本性給了梅裏從高處俯瞰的資本,但他對人對事尚且有幾分畏懼之心,從來都是一副謙虛的模樣。然而在成為樞機主教之後,這一切就變了。”聖騎士娓娓道來。

    “對於有才能的人來說,最痛苦是什麽呢?”他說,“大概就是懷才不遇,不能大展手腳吧。”

    “還沒有成為樞機主教的梅裏做事處處掣肘,沒有足夠的權利讓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來做事,雖然痛苦煎熬,這樣的環境卻養成了他早期謹慎小心的習慣。但是成為了樞機主教之後就不一樣了。樞機主教是聯邦權利最大的十幾個人之一,他們為聯邦製定計劃、指引方向,這樣龐大的、讓人心醉的權利也消磨了梅裏的少有的那點謹慎之心,沉醉於揮斥方遒的快感之中,漸漸變得目中無人,覺得自己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那些都是錯覺罷了,”聖騎士直視希靈的眼睛,“所以你要記住,無論何時何地、坐到了多高的位置,都要讓自己保持一份清醒,獨立地審視自己的作為。這世界何其之大呢?誰能夠真的永遠勝利永遠正確?或許隻有神明才可以吧,但是人卻要保持自己的畏懼之心。沒有畏懼的人和淺薄無知的野獸又有什麽區別?”

    “對這個世界了解的越多,你就會發現你知道的越少。明白的人始終謙卑,不明白的人卻以為掌握了世界,其實他就是個被自己欺騙的傻子。梅裏就是頭號的大傻瓜。”聖騎士直白地嘲笑起年老功高的同僚。

    “他自詡智珠在握,洞悉一切,但是偏偏被自己的下屬玩弄在鼓掌之間。有時候想一想也真是可笑。”

    “他那麽聰明,為什麽還會被托蘭玩弄?”這沒有道理啊,希靈想。

    “聰明人一旦自認為自己聰明,他就離失敗不遠了。自負讓他固化了思維,慣性了行為——這代表什麽呢?這表明他身邊親近的人能夠揣摩他的心理、預測他的行為,一旦被人琢磨透了,梅裏這個人就相當於關在籠子裏的倉鼠,讓他跑圈就跑圈,讓他爬杆就爬杆,你知道倉鼠麽?”

    “知道,那種養在閨閣小姐房間裏的小寵物對麽?”希靈回憶起現在珀留城裏小姐們喜歡的活動,“她們喜歡做個精致的鏤空圓球,讓這種金絲鼠在裏麵爬,一刻都不停歇的。”

    “就是那個,梅裏就是金絲鼠,托蘭就是逗他的小姐。”

    希靈想象了一下這個畫麵,打了個激靈:“托蘭厲害到了這種程度麽?”

    “他比起梅裏當然是差遠了,”聖騎士冷笑說,“但是他們這個家族遺傳了察言觀色、見縫插針的本領,鑽營的本事叫人歎為觀止!梅裏雖然自負,但是能利用他這一點的人又有幾個?不起眼的托蘭,居然就是其中一個!他雖然沒本事自己做出大成就,但是他卻有菟絲子的本領,纏著大樹往上爬,真是了不得啊!”

    “把梅裏琢磨透了的托蘭,大膽地把自己的侄女兒嫁給了萊茵哈特的家主。過了幾個月之後梅裏才在旁人的提醒下發現了這件事,他當然是怒不可遏的,因為這是赤(chi)裸(luo)裸的背叛,誰不知道托蘭是給他做事的?又有誰不知道他和基努不和?下屬擅自的行動就像是他要向基努求和一樣!這讓他覺得顏麵有損。另一方麵,這也給他敲響了警鍾,梅裏當然是聰明的,他不會放棄蛛絲馬跡,托蘭不蠢,那他為什麽會做這樣事?本來托蘭的女兒做了他的兒媳婦,托蘭就已經是他實實在在的親信了,又為何要向萊茵哈特示好呢?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陰謀?這讓梅裏警醒,暗自派人去調查托蘭。而妙就妙在,托蘭假裝自己不知道梅裏的怒火,還是每天老老實實地在梅裏麵前領差事做,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如果一個人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目的,他就會采取偷偷摸摸的行動,但是隻要他動了起來,就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跡都抹去——但是如果這個人什麽動作都沒有呢?那就沒有痕跡,也就沒辦法知道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麽目的。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梅裏懂,托蘭更懂。托蘭當然知道自己是騙不過梅裏的,他就沒想著去做什麽手腳,隻是讓嫁出去的侄女兒好好服侍丈夫,做好一個妻子的品德。這有什麽差錯麽?根本沒有差錯,梅裏又能查出來什麽?這讓本來疑神疑鬼的梅裏漸漸放下心來,後來又聽人匯報說格蕾茜·費拉拉在珀留城認識萊茵哈特家主之後就墜入愛河,非君不嫁,這件事就這樣捋順了,也讓梅裏相信了托蘭表現出來的那一麵。”

    “其實,倘若托蘭有了什麽動作,梅裏反而會痛痛快快解決掉這個小麻煩,但是托蘭一如往常的忠心耿耿的情況下,梅裏反而猶疑了。梅裏太過於自負了,他覺得沒人能瞞過自己什麽,一旦對一件事得出了結論,就不再關注,撒手不管。即使托蘭允許侄女兒嫁給對頭的行為給他心裏添了堵,但是在確定其中沒鬼的情況下,他也隻當托蘭隻是昏了頭。畢竟那是托蘭哥哥的女兒,又不是托蘭自己的女兒,托蘭又哪裏能管得到侄女兒的婚事呢?梅裏大概是如此想的吧,托蘭正是抓住了梅裏的這種性格,順利地既避免了被懷疑的可能,又在梅裏·貝芬和珀西·萊茵哈特麵前掛上了名號。”

    “沒有動作反而比有動作更能達成目的?”希靈喃喃自語。

    他聽到舅舅繼續說:“托蘭這麽費盡心機地把費拉拉家族的女孩兒送到各大權貴的府上,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其實這真的很簡單——”聖騎士不屑地嗤笑:

    “姻親向來是一個家族人脈的重要部分,如果能夠和有權有勢的人家結上親,可以幫自己的家族做到的事是不可想象的,而如果能盡可能的撒網和更多的、更有權勢的人家結親!這樣編織而成的姻親網,這其中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希靈,你盡可以去查查費拉拉家族近年來的情況,你就明白了。”

    “費拉拉家族編織了一張網,這張網大得出奇,從高高在上的殿下們,到頗有清名的家族,費拉拉從這些人身上吸取養分,壯大自己,就像是寄生蟲一樣,不,他們比寄生蟲繁衍地更快!”

    “嗯……”希靈想了想,他皺著眉頭認真地說,“但是這樣的家族是不會有潛力的,舅舅!即使那些女孩兒盡心盡力地為家族謀福利,但是等她們老去死去,這些姻親就要斷了呀!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媳婦的,這也太明目張膽了,費拉拉不會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的。而這些女孩兒生的孩子們,他們雖然有姓費拉拉的外家,但是他們又不姓費拉拉,隻姓他們的父姓啊!”

    聖騎士靠在沙發上,有點懶洋洋的,他伸手朝門口一指:“喏,看見沒有?”

    希靈被他的舅舅弄得稀裏糊塗:“看到了什麽?”他扭頭朝門那邊看去,但是隻看到一扇門板,門是關著的。

    “外麵那個女人啊。”聖騎士嗤笑起來。

    “你應該也想到了吧?”他說,“阿德拉蒂·費拉拉,她在我的身邊扮演了什麽角色?”

    希靈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指頭,又看看衣服上的花紋,就是不願意抬頭看前麵的人。

    他早就猜到了,但是實在不想在舅舅麵前承認。那是在太尷尬了。

    “她是我的管家,是我的副官,是我的下屬,”聖騎士慢慢地說,“更是我的學姐,我的資助人——我的監視人。”

    “她……”希靈猶猶豫豫地說,“阿德拉蒂是想嫁給您麽?”

    “費拉拉家的女孩子都是為了這個而生的,”聖騎士漠然,“她來到我的身邊就是想成為我的妻子,想成為十三騎士之一‘無畏之劍’路德維德·範夏爾殿下的妻子。”

    “……”希靈覺得現在的舅舅像是一塊冰,冷得徹骨,能把靠近他的人都凍死。但是他不想看到這樣的舅舅!希靈抿著嘴唇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該怎麽做,隻是本能地抓住舅舅的手——

    “您……您不要傷心。”他笨拙地安慰道。

    但是這樣的安慰難道不是在揭別人的傷疤麽?希靈還是不明白人情世故,但是小小的孩子在真心地為自己的舅舅感到難過,眼裏的心疼毫不作假,真摯地讓人霎時溫暖。

    “舅舅……不難過。”聖騎士勉強地說。

    “您……喜歡她?”希靈短短的一句問話卻讓聖騎士激動起來。

    “我!我怎麽可能——”他沒忍住叫了出來,終於清醒過來最後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我怎麽可能喜歡她!”

    “那您這麽傷心,”希靈眨眨眼,“難道不是為情所困?”

    “從哪裏學來的混話!”聖騎士生氣地在希靈額頭上彈了一下。

    “我隻是——我隻是……”聖騎士想要辯解,最後歎了口氣。

    “我隻是為昌西感到不值得而已。”他像是陷入了某種思緒,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每次看到阿德拉蒂在我麵前做些可笑的動作勾引我,我就忍不住想起昌西,我想他值得麽?值得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送去性命麽?如果讓昌西知道她現在的醜態,還會為了她做出來的雪蓮花一樣高潔的假象蒙蔽麽?還會為了這個女人去努力向上爬麽?”

    “為了費拉拉家族的野心送去性命,如果昌西知道他所認定的純潔的愛情隻是一塊遮羞布的話,也不知道他會怎麽做呢?這個暴脾氣,肯定會打到費拉拉家門口吧。為了費拉拉送命的年輕人又何其之多,我也隻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罷了。”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希靈,聖騎士直接說:“沒錯,費拉拉家族這樣的行徑已經引起大人物們的注意了,想要直接和權貴或者清貴聯姻已經不現實,正如你所說的,那沒有潛力。所以他們瞄準了聯邦裏年輕的天才們,給錢、給資助、給妻子,隻為了培養忠於自己的在珀留城裏毫無根基的天才們,把他們牢牢抓在手裏,成為自己向上爬的梯子。”

    路德維德冷笑道:“說來說去,還是脫離不了女人的裙角,費拉拉也隻能玩這些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