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侍從官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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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夫人……’

    ‘……好好養著,或許會有轉機……隻能這樣了,您請節哀。︾|’

    醫生是最好的醫生了,但是麵對這種情況也說不出來什麽‘放心’、‘能治好’之類的鬼話,隻能幹巴巴得請他節哀,不要太傷心,多陪陪夫人之類的話。

    這些又需要他們說麽?真是一堆隻會廢話的庸醫。

    伊迪走在街上,怔怔地想著。

    現在街上還熱鬧著,明天晚上就是祈禱之夜了,城裏的人們都興奮得睡不著覺,到處燈火通明,熙熙攘攘。

    高瘦的男人身邊緊緊跟著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兒,她還是好奇活潑的年紀,因為怕走丟就自己揪著爸爸的衣服,但也因為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新奇不停歇地看著,時不時快快樂樂地笑幾聲。

    街上的孩子很多,有像她一樣跟在爸爸身邊的、也有跟在媽媽身邊的,還有和幾個小夥伴一起玩的。他們人人都笑嘻嘻的,有個小男孩還抓著爸爸的腿撒嬌,被他的爸爸抓起來放在肩上,小男孩被高處的景色驚奇到了,咯咯直笑,看起來快活得不行。

    小女孩兒羨慕得看著他們,腳下不停和爸爸一直往前走,但是脖子卻跟著那對父子慢慢扭著,直到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回頭。

    她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卻也知道現在的爸爸沒有心情和她玩。

    爸爸在為媽媽的事情擔心著呢。

    她懵懵懂懂地能理解這件事,媽媽生病了,爸爸很擔心,就沒有辦法和她玩了。雖然不知道媽媽什麽時候才能好,但是她很懂事,不想再給爸爸添亂,一直都乖乖的。

    媽媽和她說過的,要好好吃飯,要早起早睡,要學會自己穿衣服,還要乖乖聽爸爸的話、不要亂跑。

    這是媽媽和她的約定,媽媽說了,她要是一直乖乖地做到了,媽媽也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這些她都有做到。今天她和媽媽匯報說這幾天自己也很乖、沒有讓爸爸操心的時候,媽媽抱住了她親了她,溫柔地和她說她是最棒的孩子。

    於是她問了媽媽:“媽媽什麽時候能回家呢?我想媽媽了。”

    媽媽沒有說話,隻是又抱住了她,抱得緊緊的,好像還哭了。

    她讓媽媽傷心了。她不想的。

    想到這裏,小女孩兒活潑潑的精氣神也低了下來,有些沮喪。

    她拉了拉爸爸的衣袖,爸爸沒反應,她又拉了拉。

    伊迪察覺到袖子上的動靜,低下了頭。莉娜在叫他。

    這個小女兒是他和妻子唯一的孩子,是他們共同的珍寶,從醫院出來之後他一直在想心事,忽視了莉娜,伊迪不由愧疚起來。

    他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兒平視,心疼內疚地說:“是累了麽?莉娜?”

    他伸出手想抱小女孩,把小女兒抱回家。她還這麽小,跟著他走了這麽長一段路,是該累了。伊迪心酸起來,他們家雖然不說大富大貴,但是也從來都是把小女兒養得如珠似寶的,什麽時候又讓她吃過這份苦?

    以前莉娜出來,也是和妻子坐著家裏的馬車,和貴族的女兒們一般生活優渥精致的。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車夫了,馬車也放在院子裏日曬風吹,那幾匹養得油光水滑的良馬也被賣掉了。連照顧馬的車夫也沒了,留著馬讓它們掉膘麽?不如早早地賣掉,趁著賣相好,還能回來幾個錢。

    伊迪已經全然不見了在教廷裏整潔精神的模樣,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下巴幾天不刮長了一茬胡子,眼裏也滿是血絲,憔悴得很。

    為了妻子的病,家裏的仆人已經裁得差不多了,除了一個一直照顧著莉娜的奶媽和妻子身邊的女仆,也隻剩一位老管家。這三個仆人是家裏的老人了,因為和他們的情誼深厚不願意走,東家的困難也看在眼裏,都表示可以降低薪酬。

    伊迪感激他們,卻也不願意降薪。現在家裏還不到最困難的時候,想要縮減支出才裁了仆人,不過也不可能全裁走,家裏總是需要人照顧的。除了需要做家務之外,也要人照顧莉娜呀!

    他平時要在教廷裏工作,沒有精力照顧莉娜,是他們幫他分擔了雜事。既然是非要不可的,也就不必降薪惹人閑話了。

    情誼不假,但是情誼總有消磨的一天。他早就不是愣頭青了,明白這點。

    “爸爸。”莉娜臉頰雪白柔嫩,叫爸爸的模樣天真可愛,即使伊迪再愁苦不堪也真心地笑了出來。

    “嗯?”小女兒有話要說,伊迪耐心地聽著。

    “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呢?”小女兒嬌嬌地說。

    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呢?伊迪心裏不由一痛,疼得要命。

    比起他來說,一直和妻子呆在一起的小女兒才是最思念媽媽的那一個吧?從小就被妻子不假他手地養大,和小女兒最最親密的媽媽……

    他強顏歡笑道:“媽媽……媽媽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

    “是麽?”小女兒似是相信了,又似是不相信,伊迪一時間也不清楚莉娜心裏在想些什麽。

    莉娜低著頭不說話,隻是小手絞在一起。

    “怎麽了?莉娜?”伊迪不知道莉娜怎麽回事,急急地問,扶住了小女兒的肩膀,想看清她的臉。

    小女孩兒被爸爸的叫聲喚回了神,也抬起了臉。

    隻見她淚流滿麵:“我想媽媽了……嗚嗚嗚……”

    最後她大哭起來:

    “嗚……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嗚嗚嗚嗚……”

    伊迪急得額頭冒汗,被麗娜哭得心慌不已。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安慰自己的女兒,這一直以來都是妻子的工作,他又何曾做過這樣的活兒呢?隻能笨拙地給小女兒擦眼淚,嘴裏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顛三倒四地滿嘴胡言。

    “媽媽就回來了……媽媽馬上就好,媽媽不會丟下我們的,莉娜……莉娜別哭了……媽媽怎麽會拋棄我們呢!朱蒂不會離開我們的!莉娜!爸爸向你保證,我會給你一個好好的媽媽!”

    最後爆發出的這句話,伊迪自己都不相信,但是對莉娜很起作用,隻見她慢慢放低了哭聲,嗚咽道:“嗚嗚嗚……真的……嗝……麽……”

    哭腔混著眼淚的話含混不清,但是伊迪還是聽清了,他沒有辦法,隻能先哄好了小女孩兒再說:“……真的。”

    話一出口,其中滋味隻有當事人清楚。伊迪隻覺得心口酸澀難當,鼻子一酸,差點也哭了出來。

    真的……麽。

    “嗚嗚嗚……”莉娜邊哭邊看著自己的爸爸,看著那雙棕色的眼睛裏滿是焦慮和真心的疼愛。

    媽媽真的能好麽?

    但是爸爸是無所不能的。

    她撲進伊迪的懷裏,緊緊摟著爸爸的脖子,小聲嗚咽著,哭得人心都碎了。

    “……我……相信爸爸……”最後她在伊迪耳邊說,熱熱的眼淚都流進了伊迪的脖子。

    伊迪沉默不語,隻是仔細看,也能看見他眼底的淚。

    “好了,”高高瘦瘦的伊迪抱起自己的女兒,“我們回家好麽?坐馬車回去吧,我們的莉娜該早點回家喝上一杯熱熱的牛奶,美美睡上一覺……不要擔心,媽媽會好的。”他最後低低地說。

    “不要……”莉娜哭著還不忘反駁,“不坐馬車……貴……”

    伊迪扯扯嘴角,眨眨眼逼回眼淚:“沒事的,爸爸有錢。”

    “不坐!”莉娜哭叫起來,在爸爸懷裏亂扭,“要攢錢給媽媽治病!”

    “好好好……”伊迪連忙哄她,製住小女兒的行為,聲音輕柔,“我們不坐,莉娜乖乖的,爸爸抱你回去好麽?爸爸好久沒抱莉娜了,還是在你還小的時候時常抱你。”

    “……嗯。”莉娜過了會兒才應了聲,帶著哭音,這次同意了爸爸的安排。

    伊迪抱住自己的珍寶慢慢往回走,路過一盞一盞的路燈,一座一座的商店。

    錢?攢錢?攢錢又有什麽用呢?攢再多的錢也治不好朱蒂的。

    做再多的努力,不過是徒勞罷了。

    錢對他沒用。就是把他們的家都賠進去,對朱蒂也不起一分一毫的作用。

    他早就明白了,但是還是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如果能治好……

    但是沒有希望。沒有希望。

    世俗的東西對付不了非世俗的疾病。他早就明白了。

    該怎麽辦呢?

    他倒是知道一個辦法。

    但那是他永遠不可能辦到的辦法。

    真是絕望。

    或許他可以……不。不不。伊迪微微搖頭。

    不可以那麽做。

    父女倆慢慢走到了一家商店門口,甜甜的麥香衝進鼻翼。

    原本沉默著的伊迪看了一眼店名,是威格森太太甜品店。

    他停了下來,讓小女孩兒看一看,問她:“想吃麽?”

    莉娜轉過頭,悶悶地說:“不想吃。”

    伊迪笑了笑,直接走了進去。

    莉娜蹭地直起身子,嚴肅地看著自己的爸爸,衝著他叫:“我說了我不想吃!”

    緊緊抱著莉娜不讓她掉下去,伊迪對向他打招呼的威格森太太微笑致意,然後悄悄在小女兒耳邊說:“可是我想吃呀,讓爸爸買一塊吧,好麽莉娜?”

    莉娜不吭聲了,又靠在爸爸的肩上悶悶不樂。

    “選藍莓的好麽?還是樹莓呢?哈密瓜的也不錯哦……”伊迪抱著莉娜挑選著,不停在麗娜耳邊嘀咕。

    莉娜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了:“草莓的最好吃!”

    “草莓的?”伊迪立馬接上,“我們的莉娜喜歡草莓的麽?我們拿個草莓的好麽?”

    莉娜又不說話了。

    “威格森太太,請給我拿個草莓醬蛋糕……”

    “再給媽媽拿一個,也要草莓的。”莉娜突然說。

    伊迪隱隱現出悲苦的神色,又立馬消失不見了,隻聽他說:“兩個草莓醬蛋糕,請分別裝好。”

    拎著蛋糕盒回家,伊迪一家住在珀留城西麵的住宅區裏,這裏是中等人家聚集的地方,一棟棟的小宅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裏不算多麽富貴,但是也很幹淨整潔。

    到了家門口,隻有一盞微弱的燈在風裏蕩著,兩邊暗暗的。莉娜早就趴在肩頭睡著了,伊迪怕她受了風,還脫掉了風衣包住了莉娜。現在他在風衣口袋裏找鑰匙,院子大門鎖上了,但是他不想再叫老管家出來開門,他帶了鑰匙,自己開也可以。

    “伊迪閣下。”

    “誰!”伊迪一驚,微眯起眼。

    他仔細瞧著聲音傳來的黑暗角落裏,看見了一個融在黑暗裏不起眼的身影。

    “你是誰!”他嚴厲地嗬斥。

    “嗬,”黑暗裏的人影走了出來,他摘下帽子,年輕英俊的臉露了出來,微微笑著,眼角微挑,帶點輕佻的意味,“您不認識我了麽?”

    伊迪放下了暗暗戒備著的手,他其實也是一個不弱的神職者,不比一位主教差勁。

    “原來是您,”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是前不久才找來的,伊迪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一出現就誇下的海口到讓他印象深刻,“這麽晚了,您在我家門口做什麽呢?”

    “當然還是之前的那樁事啊,閣下,”年輕人穿著深色的西裝,從容不迫地說,“您考慮好了麽?”

    “要知道,”他意味深長地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伊迪沉默了。

    這個人在三天前帶著一個小小的細頸瓶上門,聲稱那是生命泉水,能夠治好他妻子的病。

    生命泉水,他是知道的。這是教廷每年向精靈王國交易的貴重物品,每一滴都價值□□,具有海量的生命能量,是能夠補充生命力、讓服用者煥發生機的神奇液體。它的神奇之處更在於,整一滴就能夠讓垂死病重之人添壽六十年,但是這個效果隻對第一次服用的人有用,之後服用再多都毫無用處,隻能治療傷患。

    這樣的東西,是整個聯邦所有貴族趨之若鶩的好東西,哪個人不希望多活六十年呢?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生命泉水每年精靈王國供應給聯邦的數量都有限,不隻是因為製作複雜產量低的緣故,也是有一些複雜的政治原因在裏麵。教廷向精靈們采購的生命泉水占大頭份額,但是大都一拿到就下賜給了有功之臣。而且據伊迪所知,教廷裏也不儲備太多生命泉水,畢竟這對教廷來說並不是十分的必要,若論療傷,教廷的神術比生命泉水也不差。

    但是生命泉水對普通人來說就是最最珍貴的無價之寶了,每一滴都是能讓人瘋狂的存在。甚至他曾聽說過,有人得到了生命泉水,卻因為這泉水家破人亡,其中發生了什麽他不清楚,但是想一想也明白了,那肯定是最黑暗齷齪的伎倆。

    伊迪在教廷隻是個侍從官,他也沒有大功績可以獲得生命泉水。但是他的妻子得了一種怪病,這怪病不斷吞噬著妻子的生命力,讓她漸漸枯萎死亡,再不想到辦法治療,妻子就要活活耗死了。

    這時候這個人找上來,他說他有生命泉水。

    “但是,”那時候這個人說了但是,笑容不改,“祈禱之夜的時候我想見一見希靈殿下,”他輕飄飄得說,“一直仰慕希靈殿下的風采,卻不得一見,十分遺憾,伊迪閣下,我隻想那天晚上見一見殿下,您幫我把他引到我指定的地方。”

    他晃晃手裏的細頸瓶,誘惑道:“這就是您的了。”

    這就是我的了。伊迪的心狂跳,死死盯著那個璀璨的瓶子。

    他的屁股不動,上半身卻慢慢往後仰,眼睛盯著瓶子,嘴裏卻說:“不不……不……不……”

    在教廷做了這麽多年,他又哪裏不知道這裏麵有貓膩!

    他的確想救妻子,但是卻不敢做這種事——這種要砍頭的大罪!

    就是麵前這個人的確不會對殿下做什麽,光這件事被別人知道了,他也會吃不了兜著走的啊!

    但是……但是……

    “看來現在閣下還沒想好,”那個年輕男人說,“那我先告辭了,等您想好的時候,我會再來的。”

    年輕男人盯著冷汗直冒的伊迪,微微一笑,伊迪感覺自己像被蛇盯住了,等到年輕人走了好久,才緩過來。

    現在他又來了。

    “不……”伊迪輕呼——

    “您再好好想想。”年輕人打斷他,從兜裏掏出一個透明燦爛的細頸玻璃瓶,裏麵一滴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液體輕輕晃動著。

    “再好好想想。”他低柔地說。

    “想想您的妻子,您的女兒,想想您自己,他們多麽可憐呀,妻子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女兒失去了媽媽,丈夫沒有了摯愛,家裏也再沒有了歡聲笑語,嘖——多麽悲慘。”

    伊迪失神地看著那個細頸瓶。

    “不會有事的,”年輕人見了這一幕,又勸慰道,像是真心為對方著想,“隻是把殿下不著痕跡引到一個地方而已,那裏可能有更熱鬧的場景,那裏或許有殿下感興趣的東西,誰會在意到你的作用?隻要一點點的技巧,沒人怪得到你——而且,我也隻是想見殿下一麵而已,見一麵而已,也不是什麽大罪,殿下也會原諒我的傾慕的,不是麽?”

    “而你的妻子就得救了。”他用詠歎調說出來,戳中了侍從官最深處的渴望。

    妻子得救了。他們還是開心的一家人。小女兒會甜甜地叫爸爸。

    相信他。

    “我相信爸爸。”

    “好。”

    誰在說話。

    “要怎麽做。”

    “東城沙曼大街258號拐角。”年輕人滿意一笑。

    他走上前兩步,來到侍從官麵前,伊迪還抱著孩子。

    年輕人把細頸瓶塞到侍從官手裏:“這是半滴,預付金哦。給你妻子試試是不是真品,我很講誠信的。”

    “等……等等!”伊迪急了,“半滴根本不起作用!而且喝過一次就不能喝第二次了啊!”

    “沒事的,”年輕人轉頭輕蔑一笑,“隻有滿了一滴才算起作用,剩下半滴事後會給你的。不要想著耍賴哦,沒有剩下半滴,根本不會添壽,你老婆依然會死。”

    他帶著得意的惡意,吹著口哨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