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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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禱之夜雖然是件大事,但是對教廷來說尚且不及巨龍來訪更加重要。; m一年又一年,祈禱之夜足足延續了三萬多年的曆史,無論是誰做同一件事三萬年,恐怕都要懶洋洋地注視這一切吧。

    所以盡管教廷外麵已經是一片歡騰的海洋,教廷內也保持了一貫的靜謐與安詳。

    希靈走在午後的陽光裏,卻不期然被叫住了。

    聲音來自於左前方的花園裏,希靈抬眼望去,看見大樞機主教殿下正站在團簇的花圃裏,清澈的陽光傾瀉灑下,看不清大樞機主教的表情。

    希靈短促地考慮了一下,就邁步上前了。他並不知道大樞機主教叫住他有什麽事情,希靈和這位殿下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話題可談。雖然殿下平日裏喜歡漂亮的孩子,但那也隻是微薄的喜歡而已,他也喜歡鮮花、也喜歡醇酒,這沒有什麽不同。但他會和一朵花交談麽?

    其實,希靈是有點畏懼這位漂亮得不像話的殿下的。

    大樞機主教做事如羚羊掛角,讓人無跡可尋。希靈雖然不能直接參與教廷事務,卻有最充分的知情權,有時候看著薄薄的紙上大樞機主教的批示,總是讓他摸不著頭腦,但是事情卻是朝著好的方向進行著的。遠遠超出希靈現在智慧的行事手腕,隻能讓他深深敬畏著這個讓冕下也甚為倚重的實權人物。

    何況,路維克·裏格斯行事恣意,讓人無法揣摩。希靈每每靠近他,都有點似有若無的危險感覺,那種像是打量著有趣事物的隱晦眼神,讓人連拒絕和發火也做不出來。

    這實在不是一種好的體驗。希靈想著,慢慢走近大樞機主教殿下。

    陽光下的男人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袍,笑吟吟地看著他。這不是教廷的製式服裝,但是也沒有關係,大樞機主教殿下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衣服。

    簡單的行禮之後,路維克殿下親切地問希靈:“要去哪裏呢?”這問話是柔軟溫柔的,讓人有種似乎被重視著的感覺。倘若隻是一般人用這種語氣,隻能說這人脾氣好,但是像大樞機主教這樣的人物還這麽不端架子,就讓人從心裏感激了。

    即使是希靈,也有點恍惚,隨後他笑著和這位大人說:“要去舅舅那裏呢,下午沒什麽事,想去舅舅那裏看一看,殿下。”自從聖騎士從邊境回來教廷之後,在教廷裏也掛了一個閑職,也就有一處辦公地點了。平常沒事,聖騎士都會呆在那裏。

    “噢,去找路德啊。”陽光下的主教有熠熠生輝的美貌,側著的臉被光線打透了,平日裏看起來漆黑的眼珠邊緣泛起了金黃的琥珀色。殿下漫不經心地重複了一遍,倏爾彎起紅唇,他彎下腰,從袖袍裏伸出右手坳斷了花叢裏的一枝花。

    那是一枝小刺葉玫瑰,花朵不大,但是紅得特別好看,努力綻放的樣子有生機勃勃的美麗。花枝上麵密密麻麻的長了一身的刺,大樞機主教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它,希靈明明看見小小尖尖的刺已經戳進了主教的手指肌膚裏,卻沒有一絲血跡流出來。

    路維克殿下玉白的手指送著這朵花到希靈的麵前,他溫柔地凝視這朵花,語言歡喜:“你看她漂亮麽?”

    希靈有些不明所以,隻是含笑點頭。

    “那送給你了。”聽到這話的希靈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啊?殿下說了什麽麽?

    遞到眼前的俏生生的鮮花不容拒絕,希靈呆愣愣地伸手,沒反應過來的下場就是手指頭被尖銳的刺給刺破了。

    “嘶……”他下意識地縮回手,指尖冒出一滴殷紅的血珠。

    希靈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他掏出手帕先包住手指,止了血之後又把手帕纏在右手上,然後想要再接過那枝滿是花刺的玫瑰。

    “啊呀,”這時候的大樞機主教輕輕發聲了,“我卻忘記了這麽美麗的玫瑰也會傷人。”

    這既不像道歉、又不像關心的話語滿溢著渾不在意的戲謔,好似他更在意的是那朵會刺傷人的玫瑰。任誰聽了這話都要冒出一股火氣的,希靈卻隻是緘默不語。

    路維克·裏格斯主導了這場談話,他每每出其不意的語言和動作都讓和他對戲的人無所適從,希靈就是其中的一個。但是他有什麽目的呢?無法引導談話的人隻有承受一途,希靈選擇了接受和觀察。

    大樞機主教審視著眼前的玫瑰,輕輕哼了一聲:“得把它的刺給拔掉。”

    “不聽話的東西,”大樞機主教慢聲說著,他伸出手指從花枝的頭一直捋到尾,兩根細長有力手指就像拂掉微小塵埃似的把一隻隻刺給拂落了,輕巧簡單,像是在教育希靈,做完這一切大樞機主教嘴角噙著笑,滿意地說,“就應該清理掉。”

    希靈眼皮微跳,他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麽,又或者什麽意味都沒有。看完大樞機主教的一出自導自演的戲劇,希靈伸出手去,準備接住那隻漂亮無刺的玫瑰花。

    但是這一切尚未終結。大樞機主教幹晾著希靈,他似是被什麽困擾著似的,使勁盯著手裏再沒什麽危險的玫瑰花看。

    “啊,”他突然發出小小的恍然的驚喜聲音,“對呀,還有這個。”

    大樞機主教這時又扭頭注意到了希靈,他像是炫耀又是得意的問:“你知道還差點什麽麽?”

    希靈保持著微笑,輕聲細語的:“恕我愚鈍,請殿下明示。”

    大樞機主教爽快地應承了:“那就讓我來教你吧!”

    他一點點把豔紅花瓣下麵的深綠色的花萼給扯掉,等完成了這項工作,還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才把手裏盈盈的花兒送了出去:“這樣才好當做禮物啊!”大樞機主教宴宴而笑。

    “花萼上麵也有刺,你知道麽?”他快活地說,“不像枝幹上麵的刺那麽明顯,但是一不小心也能傷人呢,這也得要處理掉呀。”

    大樞機主教斜睨著希靈,眼波裏流轉著期待的笑意:“可要記住我的話,這是送你的禮物哦。”

    再遞過來的花枝隻剩下花瓣了,那麽柔嫩,再也沒有一絲害人流血的能力了。

    希靈沉默地接過花,看了一會兒,才抿著唇笑:“多謝殿下的禮物,花很漂亮。”

    “不謝哦,”大樞機主教大方地擺擺手,“快去找路德吧,小希靈。”

    希靈一手持著花枝,纏在手上的白手帕上麵還有點點的深紅血跡,生機勃勃的花朵就在手帕的包圍裏,被風一吹就顫顫的。然後光明之子就慢慢走遠了。

    站在原地的路維克大樞機主教目送小殿下漸漸模糊的身姿,他輕輕笑起來:“不要讓我失望,小鬼。”

    真是期待啊。

    ==

    希靈沒有敲門就進來了。他現在的心情有點糟糕,但是麵上什麽也看不出來,還是一貫的高貴持重的姿態。聖騎士就在屋裏看著文件,他早就知道有人要進來了,但是也知道那是小外甥,也就沒有動作。

    但是希靈的狀態讓他有點疑惑,聖騎士抬起頭,一眼就看出現在的小外甥在被什麽困擾著。他放下文件,看著小外甥直直盯住自己手裏一朵鮮紅的玫瑰花,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怎麽了?”聖騎士笑問他。

    小外甥沒有答話,他的靈魂好像被手裏的那朵花吸引了一樣,深深沉迷在其中無法自拔。

    聖騎士歪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露出一抹壞笑。他走到希靈的身邊,動作無聲無息,突然伸出手又一次□□了小外甥流爍著華美色澤的淺金色長發,但是他學乖了,不再往頭頂下手,而是抓住發尾揉亂。

    希靈被聖騎士的調皮搗蛋驚醒了,惱怒地瞪著舅舅。

    聖騎士馬上收了手,攤開手掌舉起討饒,動作裏的討好意味濃厚。

    “發生了什麽?”聖騎士放下手轉而好奇地問,“怎麽讓你這麽失魂落魄的?”

    希靈皺起眉:“……我剛剛碰見了大樞機主教殿下。”

    “盧克?”聖騎士不解了,“他做了什麽?你和他沒什麽交集,他沒道理找你的茬啊!”

    “殿下他……”希靈困擾地搖了搖頭,隨後就把來時路上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自己的舅舅。

    聖騎士靜靜聽著,聽完整個事件就有些明了了。

    路德維德殿下蔚藍的眼眸悄然盯著自己的小外甥,看他坐立難安的模樣眼裏漸漸染上了笑。小外甥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錯,但是直覺覺得不太對,心裏有什麽也藏不住,還是太年輕了。

    但是已經不錯啦,小鬼還是很有危機意識的嘛,聖騎士殿下信心滿滿地想著,就是被盧克那個老混蛋搶了教導的責任有點不爽,聖騎士心裏哼哼的,覺得需要多給那個老家夥多找點事做,免得他無風也起浪,整天不消停。

    看戲看到自己小外甥身上來了,真不講究。

    舅舅拍了拍希靈的肩膀:“你是覺得大樞機主教在對你暗示什麽麽?”

    “難道不是麽?”希靈喃喃自語,“殿下沒有那麽閑,特意找到我隻為了送我一支玫瑰花……”他捏著那朵玫瑰,若有所思。

    “那你有什麽頭緒麽?”聖騎士不置可否,“你覺得盧克是為什麽暗示你?你最近接觸過的人和事,她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麽?”

    不對勁的地方……希靈腦海裏閃過一幅幅的畫麵,幾個月來的記憶片段式的回放,希靈微闔眼眸,一遍遍瀏覽過之後,他下意識蹙眉,但是口裏卻決然地說:“沒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真的要說……大約早上是有點不對的。希靈的潛意識在提醒他,但是被這具身體裏的主意識嚴厲地壓下去了。

    沒有什麽不對勁的。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希靈轉著手裏的花,一隻刺都沒有了,連花萼也沒有了。

    聖騎士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挑挑眉,也沒說話,隻是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個小盒子。

    又回到原位,聖騎士把小盒子遞給希靈。

    “這是什麽?”希靈接過來。他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枚放在綠色啞光絨布裏的銀質胸針。

    “固化了七級神術即死反噬的小玩意兒,每周可以用一次。”聖騎士聳聳肩。

    “我不……”需要!希靈想要拒絕,但是直接被打斷了——

    “戴著它。”聖騎士的語氣不容拒絕,希靈的氣勢低了下去。

    不過之後希靈就眼睜睜看著舅舅瞬間變了形象,嘟著嘴可憐兮兮地哭訴,俊美的臉皺成一團十分滑稽:“嗚嗚嗚……小希靈,你總不希望舅舅白發人送黑發人吧!盧克雖然不靠譜,但是舅舅也不希望你出事啊!如果小希靈真的出事了,舅舅也不想活了哇!嚶嚶嚶……”

    小殿下默默收起小盒子。

    人高馬大的舅舅每次使出這一招,小殿下就完全沒有辦法拒絕呢。

    黃昏低沉,夜色將來的時候,珀留城裏已經燃起了煙花,還沒有暗透的天空上繽紛炸裂了許許多多的花火,撲麵而來的是盛典的氣息。希靈已經換上了禮服,祈禱之夜沒之前那麽多的講究,希靈隻是穿上了一套簡單的白金二色的袍服就準備就緒了。

    但是他沒有動,更衣室裏的侍從已經退得幹幹淨淨,大家都知道這位殿下不喜歡那麽多人在身邊服侍。

    現在更衣室裏隻有希靈自己,連萊文都被他請出去了。

    希靈把玩著手裏的盒子,眼皮低垂,嘴唇微抿。

    希靈想到了舅舅,也想到了路維克·裏格斯。

    舅舅終究沒有逼他。希靈悵然得想。

    他打開盒子,指尖撫過圓形的胸針,上麵雕琢了一顆大樹。這是教廷中央活得最久的一棵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存在了,實在太古老,也就慢慢變成了教廷在平民裏的象征,因為太陽不被允許用在教廷以外的地方。如今,人們喜歡在用這顆大樹寄托願望,祈求安康。

    在與民同樂的今天,戴上這枚胸針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希靈給自己戴上了胸針,無聲籲了口氣,該來的終究要來。

    他站起身走出更衣室,外麵宴息室裏萊文和伊迪並肩站著。

    希靈看到侍從官微微一笑,語氣親切溫柔:“伊迪,你都好了麽?其實要我說,你實在不必陪我這一晚,我早說要給你放假的,莉娜肯定怪你了吧!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現在就回去陪莉娜吧?”

    希靈語義裏暗含的期待大約隻有各位讀者能明白,侍從官卻是恍若未覺的。

    “不必麻煩!殿下!”侍從官的臉色是好了很多,看起來精神奕奕,但是實在有點亢奮得過了頭。

    這種小事,以往的希靈是會視而不見的,但是一旦心裏有了不可說的心思之後,連一點點的一樣也會揪緊心弦,隻覺觸目驚心。

    “我已經給您添了這麽多麻煩,怎麽再好意思怠懶呢?殿下,我現在可是鼓足了勁兒要在今晚好好表現呢!”侍從官的確是正常多了,言辭比早上那副鬼樣子正常得多。

    “……是這樣麽,”希靈靜默了一瞬展顏笑道,“那我們就走吧。”

    希靈當先一步往前走,再然後是萊文,最後才是伊迪。

    侍從官端正的站著,將要邁步前的那一刻,眼裏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