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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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天前希靈就已經醒過來了。 -m。剛剛睜眼的時候,他的眼前還有點眩暈,看東西模模糊糊的,全身也酸酸疼疼,骨頭好像是斷過之後接上的,每一根都不聽使喚,動一動都從深處傳來疼。

    他□□一聲,頭痛欲裂。

    殿下的醒來最先驚動的是房間裏的人。從希靈發出聲音,房間裏原先悉悉索索的聲音頓時沒有了,沒消三秒,身邊就來了一個人,他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先用棉簽沾了水給希靈潤濕嘴唇,讓他好受一點。希靈努力歪頭看過去,模糊的重影辨不清人形。

    大概是萊文,希靈暈暈乎乎地想。

    的確是萊文,他一直不說話,沉默地做著手裏的事,做完了之後,萊文站了起來,但是他也沒有走,就是立在那兒。啊,萊文要做什麽呢?希靈的眼瞼發腫,越來越看不清了,眼睛疼得要命,隻能闔上眼皮。

    身邊的侍從俯下身,握住了希靈的手。過會兒一滴溫熱的眼淚滴在了希靈手背上,他說:“對不起,殿下。”

    聲音沙啞又難過,含著一絲絲的痛苦,萊文在道歉。希靈想睜開眼皮看一眼從出生就一直跟在身邊的侍從,眼皮卻像是黏住了一樣睜不開。他想問一句為什麽說對不起,卻也沒有力氣問出來。

    然後虛握住的雙手輕輕加了點手上的力道,就放開了,像是道別,那個在希靈生命裏和哥哥一樣的人走遠了。

    希靈勉強睜開了一絲眼皮,微微側著脖子,隻看到一個背影。

    萊文走了之後,舅舅就來了。這時候希靈已經好多了。他看見了舅舅原本光潔的下巴上出現了青色的胡茬,真沒想到舅舅也有不修邊幅的時候,希靈腦海裏轉過這個念頭。舅舅像是從工作裏趕來一樣,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陣就匆匆忙忙離開了,臨走時讓希靈好好休息,還會再來看他。

    然後冕下也在百忙之中來看了看小孫子,冕下的關愛和疼惜對希靈來說真是極好的良藥,隻是被冕下溫暖的手在頭上撫了撫,就讓希靈在傷痛中的心靈感到了撫慰和放鬆。

    他很想問問冕下關於昨天晚上那件事的來龍去脈,想問問冕下格林瑟姆一家怎麽樣了,也想問問到底為什麽伊迪要殺他——昨晚的一切直到現在對希靈來說都像是一個迷離奇幻的夢,即使已經真真切切地發生了,也有股不真實感。他對著一切的細節都充滿了迷惑,整件事都顯得撲朔迷離,除了托尼的死亡讓他悲痛,再沒有一件事能讓他有一個真切的認知。

    他不明白這一切為什麽發生。

    他的迷惑傳達給了冕下,然而冕下隻是拿手覆在了他的眼皮上,輕輕地說:“快點好起來吧,小希靈。”

    之後希靈就睡了過去。

    冕下在小孫子床頭站了一會兒,歎息一聲,離開了。

    之後的十天裏再沒有人來打擾希靈了,除了烏爾麗卡時不時會帶著一束花兒、或者其他什麽小玩意兒來找希靈聊天,這十天希靈過得都很平靜。

    希靈的傷好得很快,短短兩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說到底,這不過是失血過多而已,即使肺葉被捅穿了,在教廷的神術下也沒有好不起來的道理。然而這十天除了剛醒來的時候見過萊文一次,之後就再沒看見過他了。希靈問過身邊的其他侍從,也問過舅舅,侍從們都說不知道,舅舅也是語焉不詳。希靈不知道萊文去了哪裏,也沒辦法調查,現在的他隻能安心養傷。

    到了第十天,希靈已經好得差不多,除了不能劇烈運動之外,日常行動已經都不礙事了。這天他坐在庭院裏享受著下午三四點不那麽激烈的陽光,微風拂過樹海,帶來沙沙的聲響,還有風鈴“鈴鈴”的清脆聲音,混在婆娑的枝葉交擊聲裏煞是好聽。

    風鈴是烏爾麗卡帶過來的,他看到希靈喜歡在走廊上曬太陽,就帶來了這串風鈴拴在廊簷。

    希靈現在見到烏爾麗卡,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剛醒過來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就會滿臉淚水,直到不小心碰到臉頰摸到冰涼的液體才會意識到自己哭了。為什麽哭,為什麽這麽沉默,希靈心裏清清楚楚。白天的時候希靈不敢發泄自己,照顧自己的人很多,雖然都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但是希靈知道他要是有什麽異動,肯定會被第一時間關注。

    隻有深深的夜裏,大部分侍從都睡著了,連值班的人也開始犯瞌睡,希靈才會睜開眼睛。他晚上的時候都睡不著,沒有光的夜晚會讓他想起好像很久遠之前的幾天前才發生的事,也是在一個夜晚,在看不見人地夜晚裏,他拉著托尼奔跑,然後把托尼害死。

    然後希靈就會像死魚一樣直愣愣地戳在床上,看不見睡意的眼睛盯著穹頂。希靈慢慢地、慢慢地把夏天的薄毯子往上拉,直到蓋住臉,再在毯子的遮蓋下小小聲地嗚咽著哭出來。

    實在是太辛苦了。希靈想。太辛苦了,這個事實,錯誤再也不能挽回的事實,折磨得他太辛苦了。

    不過才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已啊,又怎麽能若無其事地注視一條生命的逝去呢?因為他犯的錯死去了。

    希靈把自己深深地埋進床鋪裏,他轉了個身趴伏在床單上,然後把頭伸到枕頭底下,兩隻手死死捂住枕頭,不讓一點聲音漏出來才敢讓心底的痛苦流瀉出來,跟著淚水一起,流進柔軟的床鋪裏,讓一切銷聲匿跡。

    也隻有這時候,他才敢放縱自己。

    枕頭下黑暗的空間十分靜謐,就在這個呼吸不暢的小空間裏,希靈回顧了這場戰鬥的一切細節,回憶他的所作所為,然而越想越讓他痛苦,越痛苦就越清醒。

    希靈不住地假設:如果、如果不拉著托尼跑呢?如果讓莉卡保護托尼,或許托尼就不會死吧?

    這並不是沒有原由的胡亂臆測。希靈知道莉卡比自己強,莉卡有能力保護托尼不被殺死,隻看看事實就知道了——那天晚上莉卡根本沒把一個人放過身後,他一直擋在前麵,擋在大家的麵前。

    如果是莉卡的話……希靈抽泣了一聲。根本不該拉住托尼的,就是這樣,刺殺本來就是對著自己來的,如果托尼不和他在一起,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舅舅教導過他的話也被他徹底忘了。“隻有最最愚蠢的蠢蛋才會麵對戰鬥背對著敵人”——他就是蠢蛋中的蠢蛋。

    一切都是他的錯。

    如果他能記得舅舅的話;如果他能對莉卡多點信任;如果他能……不那麽自以為是。

    一切或許都會不同。

    路維克殿下提醒過他了,舅舅也提醒過他了,然而他沒有當一回事。他的固執和無知造就了這出悲劇,他的軟弱和無能造就了這出悲劇,他不合時宜的感動造就了這出悲劇——

    希靈哭得打嗝,他隻能咬住枕頭,死死地蓋住自己的臉,空氣稀薄的窒息感讓他有種自虐的快感。

    啊——托尼,對不起;莉卡,對不起;舅舅,對不起。希靈蜷縮起來,在毯子裏拱成了一個球,毯子在微微顫抖。

    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