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家借錢和交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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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滄海來到世安廠設在江州城區的辦事處,等廠裏的通勤車。

    自從世安廠主體搬走以後,辦事處地位直線下降,明顯破敗了。在這裏等車的人多半是年紀較大的留守人員,往日漂亮的世安廠年輕姑娘在辦事處很難再次見到。

    站在辦事處地盤上,侯滄海便有回家感覺。他到底樓衛生間狂吐。大部分酒精還沒有被身體吸收便吐了出去,人就輕鬆許多。這是侯滄海當辦公室主任以後學成的吐酒大法,對身體未必有好處,但是能保證不被當場醉得死去活來。

    上了客車,沒有完全吐出來的酒精隨著血液在侯滄海身體裏漫遊。他在酒精作用下,在搖晃中很快進入夢鄉。等醒來時,客車已經進了廠區,停在前門處。

    世安廠位於巴嶽山深處,距離江州市區約二十公裏,頗為隱蔽。

    廠房和生活設施沿著山腳分布,呈一字長蛇陣。從前門到後門,中速步行足足要四十多分鍾。廠區內種滿了高大的香樟樹,將一幢接一幢的白色磚房全部包圍。白色磚房大多數的層高都超過五米,門和窗都比普通民居寬大。所有樓房和廠房均有編號,編號為六號的是一個家屬大院,被稱為六號大院。六號大院距離前門約五百米,位於小山坡上,由五幢樓和一道青磚圍牆組成。

    他搖晃著朝六號大院走去,踢到減速帶上,差點摔倒。

    回到家,周永利開門就道:“怎麽喝了這麽多酒?熊小梅沒有跟你一起回來?你們到底出了什麽事?”

    侯滄海往外噴著酒氣,道:“媽,我要睡一會,晚上喝稀飯。”他走到寢室門前,轉頭說了一句:“熊小梅辭職了。”

    周永利和侯援朝麵麵相覷,十分震驚。他們是老輩人,將正式工作看得緊。在城區看到熊小梅以後,夫妻倆做了許多猜測,唯獨沒有想到熊小梅會辭職。

    周永利站在床前咬牙切齒,揚著巴掌,道:“你說清楚,熊小梅到底怎麽了?”

    侯滄海盡管在辦事處大吐了一通,仍然沒有將酒精完全排出體外,在床上閉著眼道:“她辭職了。”

    周永利用巴掌拍了兒子的屁股,追問道:“熊小梅為什麽辭職,辭職前為什麽不跟家人商量。你這人也是,熊小梅不商量,你難道不能提前說一聲。熊恒武是什麽態度?他是個爆脾氣,十有八九要動手打人。”

    侯滄海暗自佩服老媽的神機妙算,閉著眼,含糊地道:“我喝多了,要睡了一會,晚上給你們說。別打屁股,再打就要吐了。”這是他利用喝酒的一個策略,先拋出信息,等父母消化一陣再說。

    周永利聞到兒子滿身酒味,知道與醉酒兒子說不清楚,道:“你先睡。”她俯身將兒子皮鞋脫下來,又給兒子蓋好鋪蓋,這才到客廳,與丈夫談熊小梅的事。

    侯援朝悶悶不樂地坐在客廳抽煙,道:“熊小梅辭了職,兩地分居的問題解決了,但是,她以後靠什麽生活?”

    周永利道:“現在是什麽時代,報紙上講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代,混一口飯吃沒有問題。”

    侯援朝道:“實在不行再去找老齊,安排一個臨時工作總沒有問題。”

    周永利搖頭道:“當時想通過老齊將熊小梅調到世安廠,她都不願意。現在辭職了,難道還想進廠裏。她對做生意有興趣,辭職以後肯定要做生意。老頭子,如果他們開口借錢,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支持。”

    我們也沒有什麽錢,總得留幾個備急用。”侯援朝嘀咕兩句,搖了搖頭,走出家門。在六號大院裏轉了兩圈,將積壓在肚子裏火氣慢慢消解了。

    晚上七點,侯滄海睡眼朦朧起來,聞到屋外傳來飯菜香味。回家前,他大吐了一通,肚子沒有貨,餓得咕咕叫了。走到門口,他悄悄朝外看,客廳裏電視開著,父母神情平和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周永利見兒子起床,從廚房裏端出臘排骨湯,道:“洗手,吃飯。”

    侯滄海洗手後坐回餐桌,等著父母詢問熊小梅的事情。等了半天,父親母親都沒有提起此事,仿佛熊小梅辭職之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他終於忍不住了,道:“熊小梅辭職了。”

    周永利道:“你下午說過。”

    侯滄海道:“你們不批評?”

    周永利道:“辭職前還可以說兩句,現在已經辭職了,還有什麽話說。你給熊小梅說不要怕,辭職了還是我們家的人,不回家算什麽事情。”

    侯滄海在回家前設想了許多種父母得知熊小梅辭職以後的反應,唯獨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平靜,他看了看父親的臉色,又瞧了瞧母親的臉色,道:“我知道爸媽對這事肯定有看法,你們有看法不用憋在肚子裏麵,罵我一頓也行。但是熊小梅回來的時候,你們不能給她臉色看。她是為了你們兒子才辭職的,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候,所以我希望全家要給她溫暖。”

    周永利用筷子在空中點了點,道:“你這個娃兒,總是搞生米煮成熟飯的事,也隻有我們當父母的人才會捏著鼻子承認。”你今天突然回來,肯定有事,想做什麽?”

    侯滄海道:“我們準備開門麵,但是我們的錢用來買房了。”

    得知侯滄海買到了公房,周永利挺高興,道:“單位公房比市場價便宜,不買是傻瓜,我兒終於有房子住了,這是好事。”

    買了房子,開服裝店的錢就不夠了。”侯滄海將公房的價格稍稍提高一些,這樣能掩飾困窘。

    得知熊小梅想開服裝店,夫妻倆都沉默了。周永利道:“這些年廠裏不景氣,家裏沒有存多少錢,這事我和你爸商量一下。”十幾年前,國營世安廠待遇比地方要好。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格外艱苦,發生過很多讓人心碎的事。這幾年效益略有好轉,但是和地方上相比已經沒有工資優勢了。

    工作了,而且是在政府機關,居然還要開口向父母借錢,這讓侯滄海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不找父母開口,就得找其他人開口,相比之下,找父母開口是最佳選擇。

    夫妻倆進屋商量,把侯滄海一個人丟在客廳。侯滄海很尷尬,最喜歡的臘排骨嚼起來也沒有了什麽滋味。過了一會,周永利從裏屋出來,拿著一疊人民幣,道:“家裏隻有六千塊錢,明天早上,你爸再取。”

    侯滄海接過錢,道:“謝謝爸媽。”

    周永利道:“謝什麽謝,當爸媽的都希望兒女們過得好。”

    侯滄海進裏屋將現金放進隨身提的公文包,又給杜靈蘊打電話,道:“小杜,我明天要晚點回來,家裏有點事情。”

    杜靈蘊道:“明天其實沒有啥緊急事。如果詹書記問起你,應該怎麽說?”

    侯滄海道:“你就說我晚上拉肚子,拉得脫水了,明天要到醫院去治療,爭取上午十一點前回辦公室。”

    想起詹軍陰晴不定的臉色,侯滄海十分懷念楊定和當書記的日子。如果還是楊定和當書記,他可以給楊定和實話實說。

    第二天,侯滄海早早起了床,到食堂給父母打回來稀飯和包子。世安廠曾經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各項服務功能非常齊全。現在江州留守廠區的醫院、學校和電影院都已經關閉,但是夥食團一直保留了下來,而且保持了老味道。

    稀罕,你有多少年沒有給我們打飯了。”周永利見到放在桌上早餐,驚訝地道。

    侯滄海嘿嘿笑道:“求人辦事總得把姿態放低吧。”

    周永利道:“我是你媽,算求人嗎?”

    侯滄海道:“找老媽借錢也算是求人,有求於人必低於人,我總不能借錢還又凶又惡又不吃豆芽角角。”

    你們這一代人還好,懂點人情世故。現在很多嬌生慣養的小孩都把父母當仆人,用父母的錢覺得天經地義。”周永利又對裏屋喊道:“老頭,過來吃早飯,給你娃兒取錢,他還要上班。”

    對於他們這一代來說,上班是一個神聖的事情。侯援朝趕緊來到餐桌,三四口就將足有二兩的大饅頭吃了下去。

    在廠區銀行取了錢,侯滄海沒有停留,直接坐上廠區客車前往江州。上車時,他給熊小梅打了電話,道:“辦成了。”熊小梅壓抑著興奮,道:“我在江州等你。”

    車還未到江州,侯滄海接到了杜靈蘊電話,道:“剛才詹書記找你,我幫你請了假,就說是拉肚子。”

    侯滄海從杜靈蘊話中聽出些異樣,道:“詹書記是不是生氣了。”

    有一點,我給他解釋了,他讓你立刻回來。”杜靈蘊並沒有完全說實話,當時詹軍說的那句話是“不懂規矩”,她覺得這句話太重,就把這句話省略掉了。

    來到黑河辦公室後,詹軍黑著臉,根本不聽解釋,道:“黑河政府上百號人,每家人都會有特殊事,如果因為有特殊事而不遵守規則,那我還怎麽管理?以後公章就交給杜靈蘊,你是辦公室主任,負責綜合性事務,不可能也不應該天天坐在辦公室。”

    侯滄海痛快地道:“行,我馬上交公章。”

    公章是一個單位權力和信用的象征,不少單位都有誤蓋公章或亂蓋公章惹出來的麻煩事。黑河在幾年前發生過一件違規使用公章在擔保書上蓋章的事,最後鎮政府賠了七萬塊錢。也正是因為此事,楊定和才特意在班子會上提出由侯滄海保管公章。

    侯滄海一臉平靜地將杜靈蘊叫到身邊,道:“剛才詹書記決定,你管公章。”

    杜靈蘊朝門外看了一眼,低聲道:“今天上班的時候詹書記要蓋章,沒有找到你,很生氣。”

    侯滄海道:“有什麽急事?”

    杜靈蘊道:“要買一台小車,需要給機關事務局寫報告,要蓋章。”

    以前楊定和乘坐的是一輛普桑,性能還不錯,隻是外觀實在不敢恭維。侯滄海多次建議換一台新車,楊定和嫌貴沒有同意。聽到詹軍要換車,侯滄海忍不住又想起楊定和,楊定和籌集了好幾億來改善黑河基礎設施,卻舍不得換一輛車。現在詹軍屁股沒有坐熱就先換車,果然是人與人不同,花有百樣紅。

    侯滄海拿出一個本子,交待道:“管理公章首要之舉是保護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這是用章登記本,凡是蓋章,除了文件用章,其他都要登記,用章事由、用章人名字和蓋章人簽字是三大要件。蓋章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你要小心點,別給自己惹麻煩。”他又拿出一張紙,在上麵寫了一張公章交接單,簽上名字,讓杜靈蘊簽字。

    杜靈蘊道:“謝謝侯主任。”

    侯滄海拿著簽了字的兩份交接單,走進詹軍辦公室,道:“請詹書記簽字。”

    詹軍看了一眼交接單,道:“我簽什麽字?”

    侯滄海道:“工作交接都要有領導作為監交人,黨政辦公室是書記直接管,所以要你來簽個字。”

    詹軍低頭掃了一眼侯滄海拿過來的交接單,暗道:“侯滄海工作其實挺不錯的,可惜了。”

    管公章其實是一件麻煩事,是一個蓋單傀儡,還要承擔責任,侯滄海早就想把公章交出去。現在,交出公章,他又有點空落落的。黑河公章是老式公章,頂端刻著一個“上”字,隻要“上”字是正的,蓋出來的章便端端正正,不會歪斜。他低頭看了看手掌,手掌上似乎還留有“上”字的印痕。

    (第五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