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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情報工作都逃不開“內外勾結”四個字。

    李正皓相信宋琳有內應,不止是偵查局的柴田高磨,就連張英洙都可能是她的聯絡對象。然而,那群在公海上悍然殺人、拋屍,製造出“幽靈船”慘案的武裝分子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股勢力。

    善與惡、對與錯、生與死,即便在充滿灰色地帶的情報界,也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道德屏障。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宋琳嫌惡地皺眉,“我和那幫人沒有關係。”

    氣氛稍稍緩和,李正皓卻毫不退讓,立即逼問道:“他們是什麽身份?”

    “傭兵、極端分子、偽裝的正規軍……都有可能。我隻知道有金主出高價招募人手,最後招攬了誰,倒是真的不太清楚。”

    “高價招攬?”尚未解開的謎團再度被濃霧籠罩,令人愈發不明就裏。

    宋琳看他滿臉糾結,難得耐心地解釋:“像這樣風險低、周期短、回報高的‘項目’,在暗網上很受歡迎。”

    想到自己的同胞被當成牲畜,在公海上任人宰殺,李正皓的灰色眼瞳蒙上了一層冰霜:“你是說,有人雇凶殺害朝鮮人,再把他們裝在船上,漂流至日韓沿海,製造出所謂的‘幽靈船’事件?”

    “差不多吧,這是我先前的猜測——剛才聽你提到那夥人身份不明,才確定是同一件事。”

    “怎麽講?”

    話已至此,宋琳也不再保留,和盤托出道:“izo隻是經濟公司,大部分的‘項目’需要我們自己聯係、落實。以前還要靠人脈,如今靠的是網絡——隻不過並非普通人都能上的互聯網,而是隱蔽性高得多的暗網,借助動態代理,ip地址不會被追蹤,合法的、非法的生意都能在上麵談妥,交給經紀公司走賬就能放心收錢了。”

    國際情報販子的慣常做法,與保衛國家、忠於領袖的正統思想格格不入,李正皓聽得眉頭緊皺,直接打斷:“說重點。”

    宋琳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卻也明白兩人立場不同,無法強求,隻好乖乖地繼續道:“我當時剛結束在克裏米亞的‘項目’,正好有與革命軍合作的意向,對於東亞方麵的局勢比較關心。‘幽靈船’這單生意缺人手,在暗網上叫價也很高,所以才會特別留意。”

    2014年底,朝鮮官方媒體傳出最高領導人身體不適的消息,境內外的敵對勢力紛紛圖謀不軌,像“幽靈船”這樣略帶驚悚性質,又涉及到大規模脫北事件的新聞,確實引發過一段時間的關注。

    李正皓回憶起當時看到的日本報紙,以及回國後聽聞的種種傳言,脊背沁透寒意:若非白頭山血統種性強韌、及時恢複健康,又藉由一係列黨內清洗穩固地位,如今朝鮮半島,恐怕就是另一番局麵了。

    停頓片刻,給足聽眾整理思路的時間,宋琳換了支筆,在地圖上連點成線,“張成澤遭處決後,金正男在東南亞頻頻現身,中方減少對朝援助,美國國家情報總監造訪平壤……”

    “內憂。”她在邊界的丹東口岸打了個大叉,又順手圈出印尼首都雅加達——那是金正男接受采訪,對朝鮮國內局勢大放厥詞的地方——身為白頭山血統的嫡係,他一直被視作金正恩的有力競爭者,受到中方的嚴密保護。

    轉身在三八線的韓國邊界上做了幾個記號,與美國太平洋艦隊航母遙相呼應,宋琳再次吐詞清晰道:“外患。”

    至此,整個朝鮮半島被包圍在密密麻麻的線條中,不再留有任何空隙。

    “茉莉花革命,一個布瓦吉吉在攝像頭前的*,就顛覆了整個阿拉伯世界;敘利亞難民危機,小艾蘭倒在海灘上的屍體,就讓歐洲人開放了邊境線;一船又一船的死屍漂到東亞,你以為日本人會視而不見?自衛隊聯合美韓,開展人道主義的海外行動,推動新安保法提前兩年生效——再扶持一個中方滿意的白頭山血統,是不是皆大歡喜?”

    所有線索至此閉合成環,邏輯嚴密、思路清晰,盡管早已失去實現的可能,卻足以將人嚇出一身冷汗。

    “……所以你才會守在輪島市、截獲‘幽靈船’,防止媒體走漏消息?”李正皓不太自信地猜測。

    仿佛聽到某個滑稽的笑話,宋琳表情誇張地反問:“能登半島的海岸線那麽長,沿岸又有那麽多港口,一個人怎麽防範得過來?真當我是007啊?”

    女子傾身向前,捏了捏他的下巴,略顯輕佻道:“半潛艇在公海失聯,消息當天就回傳偵查局,艇上原本是三個人的標配;暗網上結算賞金,卻隻多出兩條命的錢——我怎麽能錯過你這張難得的‘門票’?”

    她的指尖帶有淡淡的香味,李正皓難免心猿意馬,深吸幾口氣,目光才勉強聚焦在地圖上:“所以,你才事先聯係柴田高磨,要到了安全碼,又通過林鎮寬間接控製林東權,確保自己一手激光器、一手‘阿格斯’,準備充分地來到平壤。”

    宋琳聳聳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退後兩步,與她隔開一段距離,灰色瞳孔裏沒有任何溫度:“那些‘幽靈船’,究竟是誰製造出來的?”

    “死者都是朝鮮人,必然有內部勢力提供幫助。”

    先前的震撼、驚愕已經消散無蹤,李正皓的心中,隻剩下滿腔仇恨與憤怒。如果說敵對勢力圖謀顛覆,是受到國家利益和政治立場的驅使;出賣同胞、顛覆政權的內奸,就是必須鏟除的敗類。

    和宋琳的聯盟,勢在必行。

    思忖片刻,男人再度抬眸,眼神已經不再震驚,而是充滿了報仇雪恨的決心:“保衛司令部近期會對日僑進行排查,我想辦法弄到嫌疑人名單,你來確定目標。”

    “‘幽靈船’的目的地是日本,排查日僑的思路沒錯。問題在於,我為什麽要幫你?”

    那問話尾音上挑,帶有明顯的挑釁意味,卻也讓李正皓鬆了口氣:如果對方不提條件,反而不符合其傭兵的身份,剛才那番話的真假倒需要細細掂量一下了。

    “朝鮮對內對外的信息都比較封閉,就算林東權把光明網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什麽有用的資訊;張英洙地處高位,身份又極為敏感,更不可能提供所謂‘恐怖襲擊’信息、充實數據庫——你隻能靠我。”

    她笑起來:“我既然來了朝鮮,就有辦法弄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你沒那麽重要。”

    “即便是頂級傭兵,最佳狀態也隻能維持幾年,不可能把時間都耗在同一個項目上,你得賺錢養老。”

    李正皓的語氣篤定,他確定宋琳絕非臨時起意,之所以會透露消息透露,必然是有所圖謀。

    “真殘酷,”女人妖妖嬈嬈地靠過來,滿臉嗔怪表情,“人和心都給你了,還是不肯信任我?”

    昏暗的光線中,一雙長腿跨立在他身體兩側,逼得李正皓說話都不利索:“我沒有……”

    “在公寓裏安竊聽器就算了,還把這玩意兒隨身帶,你想幹嘛?嗯?”

    不知何時,袖扣上的另一枚竊聽器已被卸下,捏在紋路模糊的指腹間,很是顯眼。原本準備狡辯的借口,被李正皓咽進喉嚨裏,他隻恨自己太過大意,竟讓對方抓住了把柄。

    宋琳卻沒打算就此打住,而是繼續揭穿道:“公寓裏的那台座機是程控信號,對電磁幹擾很敏感,隻要確定有不同頻段的雜音,就知道是否被人監聽——你們從新加坡進口的那套設備,並不是無懈可擊的。”

    眼看男人的臉色漸漸陰沉,她也懶得演戲,直截了當地總結:“我喜歡你,所以才容忍你、拉攏你。你應該好好考慮剛才的提議,別給臉不要臉。”

    忍耐到極限的李正皓猛然站直,一把將她推開,胸膛劇烈起伏,既因為陰謀被揭穿的無措,又是因為對方那明顯的鄙夷:“……不要逼我。”

    隻見宋琳退後兩步,舉起雙臂作投降狀:“條件已經開好,底線也劃明了,這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

    恨恨地看了對方一眼,李正皓拾起拐杖,脊背筆直地走出門去,再也沒有回頭。

    地下室裏再次回複寧靜,隻剩昏暗的燈光照射在牆麵上,與密密麻麻的線條交織在一起,將氣氛渲染得愈發陰沉。黑暗中,女人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流露出難得的真實情感。

    角落處的顯示器明暗閃爍,提示有通訊信號試圖接入。

    純銅大門已經鎖好,密閉室內的電子靜默環境令人心安。按下接聽按鈕,揚聲器裏不出意料地傳來焦急的詢問聲:“上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