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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太平洋的海風呼嘯而過,凍成晶體的冰渣拍打在玻璃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室內依然一片燈火通明。
地上的大理石被撬起來,木門、桌椅、床板堆積成山,可以移動的家具全被推到大廳外麵。石塊、泥土、鐵軌下的枕木也得到充分利用,通往海邊的一整條道路上,早已布滿大大小小的掩體,每個裏麵都安排了專人值守,警惕隨時可能出現的偷襲。
賭場變得麵目全非,如同台風過境般一片狼藉,僑民們用盡手邊的各種材料,將這裏築造成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
事已至此,張英洙的鼓動和誘惑已經退居其次,壓抑已久的情緒、絕望之後的反擊、向死而生的勇氣統統匯聚,讓遵從本能的野獸再次化身為有所追求的人。
他們分享著這種由內而外的力量,互相幫助、加固工事,同時也在交談,展望可能存在的任何機會。
“最高領導人上台後一直是在胡鬧,俄羅斯人早就看不慣他的所作所為了,肯定要出兵。”無懼死亡之後,把心裏想的話說出口,原來也不是多麽大逆不道。
有人在默默點頭,有人試著猜測:“受迫害的不止日僑,其他族群都會動員起來。”
“還有中國人,賭場是香港公司的產業,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不可能不找勞動黨的麻煩!”
盲目的樂觀主義開始蔓延:“就是,到時候丹東口岸一封鎖,朝鮮隻有跪地求饒的份。”
驚險的話題飽含激情,眾人用猜測支撐彼此,在寒冷的冬夜裏相互鼓勵——即便明知前路隱藏著巨大的危險,卻依然不願放棄任何希望——這正是人類生而壯麗的原因。
揭竿而起的弱者,在破天荒的第一次反抗中,發出低沉而堅決的共鳴,妄求用血肉之軀改變一個國家或時代:□□終將被顛覆、壓迫終將被推翻,沒什麽比追求幸福、渴望生存的願望更加強烈,無論是死亡,還是對死亡的恐懼。
像宋琳這樣的無政府主義者,信仰的是社會達爾文主義,深知任何變革、戰爭,最終無非自然選擇的結果。
可每當看到人類自以為是的反抗,依然會被他們的執著精神感動,甚至心甘情願地成為其中一員。
或許,她和母親一樣,永遠無法擺脫理想和天真的本性。
獨坐在樓梯的拐角處,俯瞰著大廳裏發生的一切,宋琳愈發用力地抓緊了手中的鋼鐵造物,試圖為身體注入一些力量——這是一柄反器材步&槍,使用特製穿甲彈,射程長達4000米,甚至可以和坦克對戰,是名副其實的單兵武器之王。
按照張英洙的估計,最遲在天亮之後,人民軍就該采取行動了。
他此時正在監控室裏坐鎮,通過不間斷地接受視頻訪問,呼籲全世界關注日僑問題。
鏡頭前,秘書強忍住生理反應,組織人手將現有屍體堆積陳列,偽造出平民慘遭屠戮的血腥畫麵。
k和r上都已經形成熱門tag,youtube直播的觀眾還在持續增長,無數人通過暗網橋鏈訪問服務器的防熔斷終端……在國際局勢風起雲湧的當下,沒什麽比圍觀一場革命更加刺激或應景了。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山穀周圍依然沒有太大動靜,人們隻能靜靜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淩晨四點,賭場外的大馬路上,傳來一種很難理解的聲音,同時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模糊陰影。
所有人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片東西的速度十分緩慢,始終保持有秩序地向前推進,同時伴隨著輕微震動。看上去像是一列車隊,卻因為規模龐大,始終無法瞧見清晰的輪廓。鉸鏈、引擎和路麵塌陷的聲音隱約傳來,漸漸地,那陰影變得清晰而壓抑。
果然是一列裝甲車隊,遠遠地在主幹道上拐彎,筆直駛向賭場所在的山穀。
蘇製輪式裝甲、履帶式步兵戰車、自行榴彈炮……數百輛裝甲車滿載人員和物質,迅速占領了山穀外的一整片空地,連綿延續看不到盡頭。
微亮的天色下,厚重的迷彩裝甲折射出暗啞光澤,就像除去了刀鞘的利刃,默默等待著血祭。
風暴虎坦克在最後壓軸——這種新型主戰坦克外形低矮,炮塔和車體前部均掛有複合裝甲,改良自蘇軍的t-62和中國的85式,是朝鮮陸軍唯一的第三代坦克——隻在最精銳的105坦克師得到列裝。
105坦克師的前身是“近衛漢城柳京守”,由金日成親自創建,逐漸發展成為人民軍的拳頭部隊。
作為“先軍政治”的重要象征之一,最高領導人每年元旦都會視察105師,並親自駕駛坦克,彰顯自己的英武之氣。
隻見鋼鐵洪流中自動讓出通道,一輛編號為001的風暴虎坦克直抵陣前。
一個人從炮塔裏鑽出來,手持麥克風,開始情緒激動地大聲講話。
山穀裏很空曠,通訊兵臨時架設的擴音器作用有限,令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但那肥碩臃腫的身軀、幅度誇張的手勢、慷慨激昂的語調,都讓人確信:眼前這個頭戴坦克帽、身披橄欖綠的胖子,正是朝鮮的最高領導人。
宋琳想到一個來自中文的成語:禦駕親征。
無論是張英洙的敏感身份,還是日僑□□的惡劣影響,對剛剛穩定的新政權來說,都是無法容忍的挑釁。
所以,即便殺雞也要用牛刀。
麵對不可能反抗的敵人,大廳裏陷入絕對而徹底的沉默,一種觸目驚心的恐懼隨空氣蔓延,如同從黑暗中脫逃的夢魘。
“放下武器!”最高領導人聲嘶力竭道,“你們沒有可能獲救!犯罪的人必須償命!”
作為回應,張英洙下令槍殺人質。
機槍點射的聲音十分短暫,回蕩在山穀裏顯得格外清晰。排在最前麵的“人肉盾牌”倒下了,血液混雜著腦漿,直接濺到台階外麵的泥地裏。
原本已經動搖的僑民們見此情景,明白自己無路可退,紛紛握緊了手中最後的武器。
最高領導人的演講被打斷,愈發怒不可遏,幹脆一把摔掉了話筒。他不顧手下將領的阻攔,命令坦克長驅直入,誓要打出討賊戡亂的第一炮。
為確保安全,另外幾輛戰車同時跟進,圍住其左右後方,形成有效的防禦工事。
暴風虎坦克一馬當先,像隻失去理智的怪獸,恨不能將敵人生吞活剝。衝出己方陣營後,它依然沒有停下來,而是突進到賭場大門的正前方,調整軸距、調轉炮口,隻待最後填裝彈藥。
一聲破空的槍響,再次震碎了山穀裏緊張的氣氛,而後是第二聲、第三聲……
人們一開始不知道子彈是從哪裏射出來,隻覺得這炸膛的聲音沉悶而厚重,似乎不同於一般的狙擊步&槍。
很快,暴風虎坦克後麵的幾輛戰車紛紛燃燒起來,火勢迅速蔓延,隨著油箱接二連三的爆裂,一堵火牆將最高領導人和他的精英衛隊徹底隔離開來。
原本已經絕望的僑民們,見此情景紛紛回過了神,手腳並用衝出賭場大廳,藉由火勢高漲,趁機爬上了暴風虎坦克。
最高領導人對此顯然沒有預料,肥碩的腰身卡在炮塔裏,上下不得。
勇敢的僑民蜂擁而上,不顧近在咫尺的烈焰,將那蛆蟲一樣身體拖拽下地,揪住衣領、用槍比著他的後腦勺,強迫其連滾帶爬地回到賭場大廳。
太陽漸漸升起,蒼白的微光照進山穀中,原本勝敗已定的對決,再次變成無法預料的局麵。
反器材步&槍的槍管還在發燙,宋琳卻等不及讓它冷卻,急忙翻越欄杆、跳下台階,三步並作兩步回到了大廳裏的監控室。
僑民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周邊,紛紛探出腦袋想要親眼看看最高領導人,卻隻見到一扇緊鎖的大門。
張英洙的秘書守在門外,拒絕任何人入內。
就連先前衝進火海、將最高領導人拖回來的那幾個僑民,也隻能陷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宋琳費盡力氣,終於擠到門邊,卻見秘書連半點通融的意思都沒有。
她隨即取下肩頭的步&槍,幹淨利落地替換彈夾,熟練地推檔上膛之後,方才抬眼看向對方。
這番動作裏的威脅意味太明顯,差點就能動搖秘書服從命令的本能。但他知道監控室裏正在發生的事情,也明白自己的職責是什麽,不敢輕易讓步。
秘書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那尚留餘溫的槍口抵住了下顎:“就算把你殺了,我也是要進去的——何必搭上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