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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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這個女人,抬出去,天葬了吧。”烈塗聽見大祭司清冷的聲音,於是低著頭進入了隔間。看著那個幾十年依舊年輕俊美的祭司,他仿佛感覺到了時光的倒流。已經——二十年了啊……自從“她”死後,他已經在這幽冷的深宮呆了二十年了啊。二十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開皇家陵寢到祭台這邊來,若不是為了幫那個可憐的少年代班,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離開那兒吧。
恍然間,一股久違的氣息湧入了他的鼻腔。這是---血的味道,他曾經,最為熟悉的味道。二十年的麻木與頹廢,把那段金戈鐵馬,長槍浴血的歲月都模糊了,掩藏了。然而,這有什麽關係呢,即使武藝還在,心也已經蒼老枯朽了。他甚至,沒有心情再去哀傷歎惋。他隻能,度日如年地等待死亡……這樣,就能與她團聚了。
狹小的隔間一片漆黑,常人無法視物,然而他並非常人。
黑暗,那個女子躺在一張小床上。她的血已經流幹了,鮮血浸濕了她的衣裳,然後從床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滿室的鮮血,卻沒有血腥味,反而有一絲絲的梨花香。
他看著那個躺在黑暗女子,她渾身都是鮮血,臉龐卻幹淨無比。那張稚嫩的臉上帶著安寧天真的笑容,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他找了一張草席,憐惜地將她裹住,卻見她的身旁寫了兩個個血字,“回家”。
是的,他認識這兩個字。他鼻子一酸,竟然掉下淚來。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冷硬如石頭,卻不料他還會落淚。這個女孩,讓他格外心疼。他知道,她死的不甘心,死的蹊蹺,死的令人惋惜難過。但是他沒法管,管不了,也沒有心力管。他能做的,也僅僅是給她一床席子罷了。這樣冷漠的自己,是曾經的自己都沒有想到過的吧。
將女孩放在板車上,他便往外走。
有令牌在身,他很輕易地便出了宮城。
他為那個女孩找了一個很好地地方,沒人再會打擾她。天葬的話,人的靈魂也會得到釋放吧。
獨自走在荒原上,四周一片漆黑,他的心也跟著陰鬱起來,隻好靠唱歌來驅散心的沉重。
豪壯蒼涼的歌聲響起在荒原上,更襯得這荒原無比遼闊寂寞。
忽然,“踏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他轉頭,就見個原劍客騎馬迎麵疾馳而來。他自覺就停了下來,看著這熟悉的裝扮悲欣交集。
“這行頭一看就是西夜王宮的侍衛,問他他肯定知道。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話。”一個長相粗獷的男子說道。
“我問你,你們西夜王一個月前是不是帶回了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一個白衣劍客飛身下馬,用劍抵著他的脖子問。
“有,不過她已經死了,還是我葬的。”他平靜淡然地道,倒讓那個人一驚。
“帶我去!”抓住他的男子激動得大吼,劍刃一下便劃破了他的皮膚。
“好……”他不動聲色地用撥開劍刃。兀自往前走去。閻浮提立刻就跟了上去。
那一男一女對視一眼,心下也警惕起來。
“別的地方葬的人太多了,我怕玷汙了她,所以把她帶到了這個地方……”他指著一塊空曠的高地說道。
那是一片極高的高坡,然而那白衣劍客雙腳一點,便已到了上麵。
那個他珍愛的,拚命保護的女孩,被裹在一張小小的席子當,隻露出特意被人清理過的幹淨的臉龐。她在在寒風呼嘯的荒原之上,仿佛睡著了一般,靜靜的躺著。
他不可置信地拖著腳步靠近,顫抖著伸出,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脈搏。然後忽然癱坐在地,他吸了吸鼻子,想要強忍住淚水,那淚水看似被逼回去了,但是下一刻,就像潰堤了一般,以更猛烈的形式,嘩嘩地落了下來。
先是無聲地啜泣,而後變成悲痛的嗚咽,然後有一根弦好像崩斷了,“啊!!!!!”,他仰天長嘯一聲,便撲倒在她身上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的悲切,被風撕碎;他的眼淚,被月凝結。月光之下,荒原之上,死去的女孩和悲痛的男孩,成為在場個人一生都無法忘記的記憶。死者長已矣,生者奈若何?
突然,女子把劍指向烈塗,逼問道:“她臨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麽遺言……”
“我不知道,我進去時她已經死了……但是,去抱她的時候她在旁邊寫了兩個字,‘回家’……”他沉靜地道,沒有絲毫恐懼,反而含了同情與歎息。
“浮提,浮提,”男子歎了口氣,走上前,剛想安慰安慰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回家,回家,小丫頭要回家。對,我們回家,回家……”他抱著那具渾身是血的屍體,用披風將她裹住,慌不擇路地上馬,揮鞭便往邊境衝去……
兩人大驚,不想他竟會失態至此,也慌忙追了上去。
失神地看著那人離去,他扯出一抹苦笑,心五味陳雜。
然而不一會兒,“踏踏”的馬蹄聲再次響起,那個清冷如雪的女子騎著馬又返回來了,“你到底是誰?”她的聲音竟然比這寒風還要冷上幾分。
“我?什麽人也不是,不過是個失意人罷了……”他有些驚訝她的問話,抬指了指自己,不無嘲諷地道。
“我不管你是誰,但是,今天的事多謝了。那孩子是個苦命人,今天的事請務必保密。”那女子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掉轉馬頭,在馬背上回身對他說道。她的語氣裏有懇求,但更多的是威脅。
“好。”他抬眼直視她,認真地回答。他並不怕這種威脅,但是他願意為他們保密。
風突然猛烈起來,整個荒原又似乎隻有他一人了。心底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快要壓製不住了。
回到城,他沒有回宮,而是粗魯地推開一家酒館,提起一壇酒,便喝水似的往嘴裏灌。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苦笑一聲,也不顧店小二怪異的眼神,他開始邊笑邊喝,喝著喝著,那笑也變成了哭。在灌了八壇酒之後,他終於消停了下來。
一醉解千愁。卻不知,在醒後,他即將麵對的,是一場更大的暴風雨。
……
烈塗是被冷水潑醒的。
“蘭溪!”刹那間,夢醒人散,他驚叫一聲,一咕嚕翻了起來。
抬眼卻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大殿,火光通明,宛如白晝。
在他的不遠處,向來位高權重的大祭司竟滿身是傷,狼狽不堪地跌坐在地,他的眼噴著火,帶著惡毒的光芒,宛如吐著芯子的毒蛇。
四周冷寂無聲,隻有他的聲音在回蕩。他知道,上麵的那個人,肯定就是西夜王迦葉。
鎮靜地抬起頭,剛想看向那人。就見一隻瞬乎之間就向他的脖子襲來,心下一驚。他下意識後退一步,伸去擋,然後迦葉更快,他先是聽見一聲脆響,那是他骨頭碎裂的聲音。不一會兒,劇痛才傳來。
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叫疼。因為,疼痛和死亡,已經不能威脅他了。
“她呢,她到哪兒去了……”迦葉放開了他的,轉而扣住了他的脖頸,腕一分分收緊。
“死了,她死了……哈哈哈……灰飛煙滅,用不超生……你們再也見不到了……是你害死她的……哈哈哈……”迦葉並未放下他,左一動,一個什麽東西飛了出去,然後清陌的笑聲就戛然而止,咽在了口。他死了,再也發不出聲。
即使被迦葉威脅著生命,他也沒有絲毫驚懼。他隻是悲哀地收回眼神,無悲無喜,淡漠地看著迦葉。他的身上,一定有故事。若在平時,迦葉肯定會好奇他的身份,然而此時,他在乎的隻是她。
迦葉放鬆了,他咳嗽了幾聲,方才斷斷續續地說,“死……死了”,迦葉的驟然收緊,“胡說什麽!她怎麽可能就死了呢!”
“她死了,我葬的。她是……是個個原人,不適合天葬,所以我把她扔進赤水,讓她回家了。她死前在地下留了字,說……”他搖搖頭,仿若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全然不管那人愈發陰沉的臉。
“說什麽?”迦葉猛地抬起頭看著他,目光急切。
“‘回家’,她想回家……”話音未落,他便被迦葉摔到遠處的柱子上。
“這兒才是她的家!她要回去哪兒!去找,給我去找!即使把整個赤水排幹,也要給我找出來。我不相信,她就那麽死了……”迦葉淩空一揮,大殿上一棵柱子便被攔腰截斷了。
所有人跪下瑟瑟發抖,不敢言語。
“還愣著幹什麽,滾出去,給我去找……”迦葉怒吼。
侍衛婢女們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隻留下他和迦葉。
暗歎了一口氣,他隻能幫到這兒了。西夜王與明焰公主的愛恨情仇,他是聽過。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但是,這一切都與那個小丫頭無關。死者為大,她肯定更願意回到家人身邊。他喘息著,痛苦著,心卻有一種難言的欣慰。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空氣溢滿頹廢絕望的氣息。
那個方才還暴虐激憤的人,此刻正無助地蜷在黑暗之,無聲哭泣。
心死的感覺,他也曾嚐過。隻是他不曾想到,西夜王是這樣深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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