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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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悟葉已秋聲。光陰的消逝,總是如此迅速。

    天未明,閻浮提的小院裏梧桐已經光禿禿的了,白色的薄雪鋪了一地,一個單薄的身影“吱呀”一聲推開了院門,走了出去。看那身形,應該是個女子。

    忽然,雪地裏一個白色的巨大身影突然向著女子的方向撲棱棱飛了起來,抖落了一身的雪渣,露出灰黑的雙翼,它停在了梧桐樹上,將那因積了雪而不堪重負的樹枝壓得“嘎吱嘎吱”地響著。它雪一般白的頭上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始終定定地盯著女子。

    散落的雪花將女子打了個正著,順著脖頸鑽進了她單薄的衣衫裏,激得女子跳了起來。她一邊伸去捉那些細碎的雪花,一邊抬頭往往樹上看去,卻被那令人膽寒的尖銳眼神嚇得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連脖間頭頂的雪花都忘記去取了。

    僵持了良久,甚至那些雪花都化成了雪水,她才發現這個外表凶狠的大家夥並沒有攻擊它的打算,苦笑了一聲,她悻悻地收回來,繼續往外麵走去。

    天色陰沉沉的,雪花有氣無力地飛著,長長的青黑階梯上結了薄薄的冰花,階梯的盡頭,有一條短短的小溪,天氣不夠冷,它還沒有完全凍上,依舊歡快地唱著曲子。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小心試探著,輕輕踏了上去。一層一層試探著,摸索著,她終於走了大半的路程。

    忽地腳下一滑,她的整個身體竟順著長長的階梯一咕嚕滾了下去,乒乒乓乓,磕磕絆絆,最後終於在間較寬一點的地方停了下來。

    頭暈目眩,幸而她護住了頭,所以並沒有什麽大礙,唯一有的,估計也就是渾身的青紫和入骨的疼痛吧。

    雙撐著冰涼的地麵坐起,輕輕地拔掉深深插入掌和臂上的尖銳石子和樹枝,揉了揉已經發腫的膝蓋,她咬緊了下唇,默默地又爬了起來。她的唇瓣被咬得都出了血,卻始終沒有逸出一絲*;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撲棱棱,又是一陣展翅飛翔的聲音,然後它在她的眼前停了下來。

    它就站在她的前麵,好奇地偏著頭,銳利的眼神裏卻依稀透露著幾絲溫情。

    也許是因為這種不是關心的關心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力量,她忽然覺得那種疼痛似乎都消失了。她站起來,不再小心翼翼,大步地向前走著,一路摔著到了石階的底部。

    也許,隻有這種疼痛,能夠讓她感到這個世界的真實和殘酷,也才能讓她去忘卻這些真實和殘酷。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想到一句話,“人生隻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連江點點萍。”

    她死去時,沒有人為她哭泣;而當他們千方百計救活她的時候,所有人又都在惡狠狠地詛咒她,厭棄她。

    “人生百態,世事無常便恍若一夢,舊夢依稀,往事迷離,春花秋月裏。怎奈人心易變,婉若霧裏看花,水望月,飄來又浮去。飄來……又浮去……”朱唇輕啟,音聲相和,如怨如訴,如琢如磨。

    “嘀嗒。”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打在結冰的青石板上,她似乎都能聽見聲響。

    她仿佛隻是沉沉地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可怕的夢,醒來後,世界就都已變了。

    惶惑,無助,被厭棄,被咒罵,她醒來後,麵對的,卻是比地獄還要寒冷黑暗的世界。

    “沒事的。”粗魯地擦掉淚珠,安慰自己似地扯開僵硬了許久,幾乎不會動了的雙頰,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然而並沒有什麽用,她也明白了自己的自欺欺人。沉默著拍掉溪邊黑色巨石上的薄雪,裹緊單薄的衣衫,坐了上去,然後抱成一團,靜靜地看著水麵發呆。

    而在她對麵的樹枝上,那隻灰黑的大雪雕又像之前一樣,靜靜地站在樹枝上,閉目養神。這隻神奇的大鳥,似乎很喜歡跟著自己。

    寒風吹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繼續將自己團成一團。

    今天是霜降,可是其實冬天已經來臨了。林間樹上,草尖路旁,全都被白雪覆蓋了,就連溪水幾塊凸起的石頭頂上那一點點的位置,也都被初雪占領了。林間嫋嫋的白霧,幽靈般地飄來蕩去。

    冷清,寥落,千山雪寂,溪石上那個孤獨悲傷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其。

    明天就是……閻浮提的師父--雪梟子的葬禮。聽說,他是為了救她而死的……山上和島上所有人都會去參加他的葬禮,除了她。因為,她……是害死他的人。她想見他,想告訴他她的感激,她的愧疚,以及他用他的生命換來的--她的痛苦……可是,她甚至,沒有見過他,也不被允許見他……

    老人們說,人的一生,於人,笑著生,哭著死;於己,哭著生,笑著死。她啊,好像反過來了。

    她是在青霄眾人的哭聲醒來的,因為那哭聲太悲痛,太壓抑,一刻不停,許是這樣,將閻王吵煩了,把她放了回來。可是,他們哭的不是她呀……

    那時,空蕩蕩的房間裏輕紗飄揚,哭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睜眼的一瞬間,她以為她又回到了那個夢魘之的地方。

    費力地握緊拳頭,直到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感傳來,她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偏頭,打量了一下四周,那迥異的裝飾風格讓她確認了自己逃離虎口的事實。

    悲淒的哭聲與屋簷下叮當作響的簷鈴和成一曲悲傷的歌謠,敲打在她的心上。

    強烈的不安與愧疚莫名其妙地襲來,她很想起身看看發生了什麽,然而房間裏除了她,沒有任何人。

    渾身無力,頭痛欲裂,四肢仿佛散架了一般不聽指揮,她似乎連掀開被子的力氣也沒有了。她想叫,但是話語到了嘴邊卻沒有了聲音。可是那股巨大的不安之感卻支配著她無論如何也要起來去看看情況。

    掀被,放腳,扶住床沿,起身,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卻花了幾乎一刻鍾。扶住牆壁,艱難地移動,一步……兩步……十步之遙的距離近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還有步,移到桌子旁邊就可以到門口了!

    咬緊下唇,輕輕地搖了搖頭,她試圖驅散眼前越擴越大的黑暗。可是,她還是失敗了。

    “哐啷”,一種深入骨髓的痛感傳來,眼前已是徹底的黑暗,“嗡嗡嗡”的聲響雷鳴一般地不斷回響。

    可她還是聽見了一門之隔,幾步之遙的外麵的談話聲。清清楚楚,一字不落。那是比身上的痛更令她痛苦的利刃。

    “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響?”一個還在抽噎著的女聲道。

    “沒有。”一個男聲道,“你還以為她會醒來嗎?就是她害死掌門的。”他的語氣惡狠狠的,似乎恨不得將她剝皮扒骨。

    “你怎麽知道的?”女聲吸了吸鼻子,繼續問道。

    “掌門的屍體已經被西夜王迦葉送了回來。二長老將那個迦葉刺傷了,但是卻沒有殺死他,還讓他的人在我們青霄住了下來,不知道是為什麽。”

    腦的聲音還在嗡嗡作響,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她不知道那個掌門是誰,但是迦葉的名字就足以令她戰栗膽寒。那個掌門是誰?他怎麽會為了她而死掉?疑問還在心裏盤桓,她的意識卻已經完全模糊了。

    如果說第一天的醒來是一個錯誤的話,那麽她接下來的生活就是在不斷強調和證實這一點。

    她的身體以一種迅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恢複著,第一天的疼痛酸軟完全不見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體內充盈的力量。她仿佛是一個寄生蟲,以別人的死亡為代價,來換取自己的生。

    在這過去的天,她遭受了人世間最大的惡意,迦葉的部下譴責她,細數她所背負的人命,青霄的弟子怪罪她,討伐她的罪大惡極。

    也是,她確實,應該承受這些……她厭惡她的生,但是也不願再卑微的死去。比之死者,她確實是幸運的。她沒辦法改變旁人的想法,也知道自己的理虧,她似乎,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可是,閻浮提,她的浮提哥哥,……竟然也是這麽想嗎?

    聽說他現在是青霄的掌門,他肯定,又累又忙,而且,還很傷心。因為,他的師父……被她害死了,他肯定恨死她了。所以,他才會,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她,也不允許她去祭拜他的師父。

    彎下腰,將伸進冰冷的溪水,那股寒意直入心底,使得心的絞痛,似乎得到了一些緩解。

    抬眼是覆蓋一切的白,閉眼是吞噬一切的黑。要麽就此結束,當做自己從未醒來;要麽苟且偷生,在黑暗墮落沉淪,去背負一切自己應負的罪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沒有人能救贖她,也不會有人願意救贖她。

    每一個人,生來就是一座孤島啊,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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