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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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迦葉卻像什麽也沒有聽見似的,怔怔地拉開了棺蓋,顫抖著撫上了那已經冰冷了很久的臉龐。他的雙睫不停地閃動,眼淚卻始終沒有下來。
其實啊,在船上的時候,這張安詳的臉,不眠不休地看了天夜,他已經經看膩了,確信自己會永生永世地記住。可是,他還是害怕,有一天,他會忘記這張臉,忘記他曾經,有過……這麽一個愛他的兄長。
這麽多年,他一直是一個人,他是個來路不明的奴隸,被人欺壓,被人侮辱,他已經過了那個渴望親人救贖的年紀,但是當“他”親口說出那句話時,不可否認,他是歡喜的,童年時最尊敬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他怎麽能不開心。然而這歡喜卻大不過悲哀,到頭來,他還是一個人。
“到頭來,我還是一個人呀……哥哥……”收回,他緩緩地合上棺蓋,神色恍惚。
“你叫他什麽?”耳尖的赤華被那兩個字震驚了,激動地向前扣住了迦葉的肩膀。
“我說……‘哥哥’……因為……他-是-我-的-大-哥……”迦葉對上赤華的眼睛,忽然微笑著道。
“閉嘴!不許說!”不知怎麽的,雪衣突然暴怒起來,飛身上前,雙扣向迦葉的喉嚨。
感受到雪衣的怒意,赤華心一驚,來不及多想,急忙替迦葉回身一擋。
“小心!”眾人皆大喊道,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想不到赤華會突然回頭,雪衣也是一震,然而慣性太大,收已經不可能,恨恨地咬牙,她竟迅速伸出左,一掌拍向胸口,隻見她身體一歪,吐出一口鮮血,然後就跌倒在地。
“二師伯!”“師妹!”雪衣前後矛盾的所作所為,讓眾人提心吊膽,但是此刻她為了不傷害赤華,竟做出如此舉動,眾人又是感動,又是擔憂,急忙上前查看。
“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弟弟。”無視混亂的人群,迦葉淡然地看著被赤華扶起來的雪衣,不閃不避,言辭懇切,“我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他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我才來送他最後一程。”
“他沒有你這樣的弟弟!他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與你這種人有關係。”眾人還震驚於這個不可思議的真相,難以接受,雪衣卻突然變得歇斯底裏,仇恨地盯著迦葉。
默然半晌,迦葉想了想,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心底的話。“是或不是,你不是已經有了判斷嗎?”悲憫地看了雪衣一眼,他也不辯解,轉身往山下走去,“不論我是誰的兄弟,你都不必顧忌,盡管來找我報仇,我隨時等著你。”
攔還是不攔,眾人也迷惘起來,隻能靜靜地看著迦葉的身影消失在階梯下。
長長的階梯擠滿了黑黑的人頭,宛如黑色的巨龍盤桓在雪嶺山間。山間蜿蜒的哭聲,一直綿延到山腳。
“大哥……你該很開心吧,這麽多人還記掛著你,為你難過。”他喃喃自語道。
不想看那些悲泣的人們,他跳上了樹冠,迅速地向下掠去。
冷風迎麵而來,多少吹散了心的愁雲。
樹上厚厚的積雪簌簌地掉落,驚跑了外出覓食的白色小狐,看著那跑遠的小狐,想了想,他忽地俯衝下去,一伸,就將那靈的雪狐抓到了間。
重傷未愈,又經曆了一場打鬥和奔波,他已經有點體力不支了,然而他還是在樹頂迅速地行進著,馬上,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
“王!”一個聲音突然從前麵傳來,原來是沙陵和幾個侍衛。
“她呢?”停住腳步,迦葉立在樹梢,神色不耐。他現在,隻想見到她。
“王……”抬頭看著迦葉,沙陵猶豫著開口,“她不見了。”
“什麽?”迦葉突然頓住了身形,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眼裏幾乎就要噴火,但他還是克製住了怒氣,“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昨晚之後就沒有見過她了。”沙陵冷靜地回答,真誠地看著迦葉。
“給我去找。”他的語氣很平靜,但卻似乎蘊含了什麽。沙陵感到了一種惶恐,想要再說什麽,迦葉卻以更快的速度向山下掠去,將他們丟在了後麵。
強撐著身子,他在山莊裏搜尋了一遍又一遍,遍尋不見,絕望地跌坐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他突然覺得很無力,她就這樣,再一次,消失在了自己身邊。
明明那麽近,他卻還是,沒有觸碰到她……
天黑了。
一再被打擾的葬禮終於還是完成了。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山間的人群歸巢的鳥兒一般散去了,所有的悲傷在今日就做了個終結。
弟子赤休是最先走的,然後是赤離,過了好一會兒,碧家兄妹扶著雪影也回去了。
然而有個人,始終不肯離開。
赤華呆呆地跪在高大的碑前,一言不發。
雪衣也平複了下來,撫掉漢白玉的石碑上的紙灰,然後在旁邊的天嬰老人的墓前,跪倒了下來,“師父,對不起……我還是,沒有攔住他……”一遍遍地磕頭,一遍遍地懺悔,人前不願意流露的膽怯、悲傷、痛苦、內疚,她已經無法隱藏。
閻浮提在碑林之外跪著,寒氣從膝蓋不停地湧上來,身上各處的傷痛噬咬著他,他卻依舊固執地跪著。或許隻有這樣,隻有在師父靈前,在祖先墓前,他才能,反思自己的罪過,承擔自己的責任。
其實,他才是一切悲劇的根源。若不是自己無能,師父就不會死,大師兄和師伯也不會這麽難過……
還有,小丫頭……他知道她已經醒了,可是他沒有時間去看她,也不敢去看她,他怕他會忍不住遷怒,更怕他會忍不住擁抱她,違背自己在師父麵前發下的誓言。
想到葉微塵,迦葉那與師父有五分相似的臉也隨之跳了出來。
複雜的情感在心翻江倒海,他承認自己的無能,但是迦葉的罪過也決不能被原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日看在師父的麵上,也顧忌著他的身份,他不計較,但是總有一天,他會一一和他清算!
他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滿眼血,幾乎就要走火入魔。
一陣掌風突然卷著落雪鋪麵而來,將他擊倒在地,抬頭看見雪衣冷冽的目光,他發熱的頭腦立馬冷卻下來。
一遍遍地在心警告自己: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是青霄的掌門,我不能再這麽任性下去。我答應了師父的,我不能……不能再想那些……
緩緩鬆開握緊的拳頭,驅散雜念,他挺直了腰,宛如入定一般。
人跪立的身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風清月朗,又是一個圓月。皓皓白雪映射著皎潔的月光,打造出一個純白的世界。
而在山那邊,一艘大船孤零零地依靠著海岸。一葉小舟穿出迷霧,進入月光的視線,向著大船靠攏。
“怎麽樣?”船頭的人迅速地把小舟上的人拉上來,焦急地問道。
艱辛地爬上船,癱軟在船板上的兩人累得說不出話,隻能疲憊地搖搖頭。
其一個壯碩的漢子撐著坐了起來,他那悲痛的麵龐在明亮的月光下毫無遮掩,雙眸含淚,那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原來是長生。
他突然憤然地錘向船板,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我們沒能追上她,她可能就要這麽死在海上了……”
船板發出的“咚咚”的悶響與他那憤慨的聲音在這靜謐的海岸上回蕩,有個睡熟的船員被聲音吵到,驚醒過來,但是觀察一下,發現什麽事之後,又迷迷糊糊地躺下去又睡著了。
“噓,小聲點,他們都睡了。”接應他們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頭發都花白了,眼睛卻矍鑠有神,十分精明的樣子。
“睡什麽!人命關天的事,還比不上睡覺嗎?!”長生不知是被觸到了什麽點,猛地跳起來叫罵道。
“夠了夠了,別生氣。”老人連忙上前拽住他,扶上他的背,溫和地安慰道,“那個女孩穿著這個門派的衣服,應該是懂武功的人,他們不是有自己的出海方法嗎?你就別瞎擔心了。”
“我不是瞎擔心,她受傷了,你也看見了,她的衣服上都是血,而且我們那個破爛的小船,怎麽能支撐著她過這個古怪的海?”老人的話沒有讓長生安心,反而加深了他的憂慮。
老人被駁得無話可說,隻能靜靜地看著長生心煩意亂地踱來踱去。
“吳叔,你派人告訴山上的人了沒有?”長生突然轉身,嚇得老人往後退了一步,拍著胸脯差點摔倒。
“沒有,”吳叔搖搖頭,無奈地擺,“今天是他們掌門的忌日,所有人都不在,我們根本找不到人告知這個情況……”
長生的眉頭皺得像山一樣堆積起來,現在葬禮已經結束了,但是……猶豫思考了一下,他斬釘截鐵地道:“我去找他們!”說完轉身就往岸邊走去。
“你休息一下吧!”吳叔在後麵狠狠地一跺腳,大喊。然而那身影依舊不管不顧地向前衝,“就算你不休息也要讓別人休息吧,都這個時候了!……”
長生那堅毅的身軀終於還是消失在了月色盡頭的黑暗,徒留下吳叔的聲音一遍遍地回蕩。
船上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了,柔和、美麗而又安詳。
看了看燈火,又看了看癱倒在地一直沒有插一句話的黑碩漢子,吳叔終於還是放棄了。
“瞧你這出息,以後跟著長生好好練練吧。”啐了一口痰,吳叔恨鐵不成鋼地扶起了大漢走進了船艙,提高了聲調,衝著裏麵吼道:“大家都回去睡吧,沒什麽事,不用擔心。”
一切重歸靜謐,月亮已升到了正央了。
海浪拍打著這孤寂的海外之島,奏出悲涼的曲調,這一片月光之下,有多少的不眠人?又有多少未知的故事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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