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露立中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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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說道:“意映明明對我越來越冷淡,我本打算找個機會,和她商量一下取消婚約的事。可上次豐隆生辰,從小祝融府回去後,她突然轉變了態度,不但對我分外殷勤,還對奶奶說她常常被人嘲笑,暗示奶奶應該盡快舉行婚禮。奶奶本來就覺得對不起她,看她實在可憐,竟然反過來勸我,讓我給意映一個名分,說就算我喜歡其他姑娘,大不了都娶回家。”
小夭用力推了璟一下:“你做夢!”
璟忙抓住她:“我當然沒有答應奶奶了!我看沒有辦法說服奶奶,就去找意映。隻要她同意退婚,奶奶也沒有辦法。我告訴意映,我已經有意中人,想取消我們的婚約,不管她要求什麽補償,我都會做到。可意映竟然說,她不介意我多娶幾個女人。”
小夭笑起來:“真沒想到,意映竟然如此大度!我看你就娶她算了,日後妻妾成群,享盡風流!”
璟痛苦地說:“小夭,你別譏嘲了!難道你不明白嗎?正因為她根本對我無意,才什麽都不介意,她想要的隻是塗山氏族長夫人的身份!”
小夭斂了笑意,問道:“後來呢?”
意映知道了我想取消婚約,跑去奶奶麵前大哭了一場,說當年她父親想要退婚,她穿著嫁衣私自跑來青丘時,就沒想過再離開青丘,如果我非要趕她走,她隻能一死了之。還說什麽她知道自己不夠好,願意和其他妹妹一起服侍夫君、孝敬奶奶……奶奶現在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根本沒有必要退婚,意映能幹大度、溫柔賢惠,她完全幫著意映。”
小夭說:“你就和她們僵持住了?”
璟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沒有辦法取消婚約,她們也沒有辦法逼我迎娶意映。”
小夭歎了口氣,果然如顓頊所說,璟想退婚,並不容易。
璟道:“小夭,你別生氣!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想到法子解決。”
瀟瀟駕馭坐騎,從懸崖旁一掠而過,顯然在催促小夭,應該回去了。
小夭說道:“我承諾了等你十五年,隻要你沒娶親,我就會做到。意映的事先不緊要,聽哥哥說,這次有十幾個刺客襲擊你,你覺得會是誰?是篌嗎?”
能在青丘刺殺我,隻能是他,可……”璟蹙眉,“大哥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怎麽會突然出此昏招?我回來後,他一直很謹慎,幾次動手都很隱秘,讓人抓不住一點錯處。今日究竟受了什麽刺激,突然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殺死我?難道不是大哥?”
小夭說道:“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有人敢光天化日下在青丘行刺你,你仔細想想如何保護好自己吧!我當年花費了那麽多心血救你,不是讓你去送死!”
你放心,我雖然不想殺大哥,可也絕不會再讓大哥來傷我。他這次鬧得這麽難看,我正好趁機徹查,把他在族中經營的勢力壓製下去,這樣也防止塗山氏再有人給顓頊添亂。”
小夭說:“反正你一切小心。”
璟說:“我知道。”
瀟瀟又飛了過來,小夭說:“我走了,再不回去,顓頊該生氣了。”
小夭招手讓瀟瀟落下,躍上了坐騎。
璟目送著她,直至身影全無,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 ——
第二日,小夭從顓頊那裏知道,這次刺殺布置周密、來勢洶洶,如果不是璟恰好用了傀儡,很難說能否逃生。
幾日後,塗山氏傳出消息,璟已無生命危險,但究竟是誰刺殺璟,卻一直沒查出眉目,成了一樁無頭公案。
私下裏,隻有篌和璟兩人時,篌張狂地承認了是他派人去刺殺璟,讓璟來找他算賬。
璟依舊狠不下心除掉篌,不過,他開始剪除篌的羽翼。
隨著清查刺客,塗山氏的不少鋪子都換了主管,這場風波持續了三個多月才慢慢平息。
塗山氏的商鋪遍布中原,從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麽生意都做。篌支持蒼林和禹陽,自從顓頊來到中原,塗山氏的人一直在監視和打壓顓頊。
這次璟出手,顓頊和豐隆的壓力大大減輕。
豐隆悄悄來神農山時,大笑著對顓頊說:“刺殺得好!往日看著篌不算個笨蛋,怎麽這次走了這麽昏的一招,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突然發了瘋。”
顓頊笑道:“你就會事後叫好!當時聽聞璟出事時,你怎麽不這麽說?公然刺殺這招雖然走得有些急,卻是最狠毒有效的一招,一旦成功,篌不僅鏟除了璟,還可以像璟如今一樣,以追查凶手的名義,把璟的所有勢力連根拔除,幹淨利落地掌控塗山氏。”
小夭聽到豐隆和顓頊的對話,心裏一動,眼前浮現出那日在兵器鋪子,防風意映挽弓射箭的畫麵。可仔細分析,璟若死了,篌會繼任族長,就算防風意映願意捧著靈位成婚,她也隻能在一個冷清院落裏,守節終老,得不到一絲好處。隻有璟活著,意映才能當族長夫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小夭搖搖頭,不可能是意映!
小夭暗責自己,不能因為璟,就把意映往壞處想。意映對璟雖無男女之情,可她和璟休戚相關,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想殺璟。
—— ——
紫金頂,陽光明媚的早上。
小夭守在火爐前,臉頰發紅,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打開鍋蓋,將模具取出,全部放入冰水裏冰著,待模具裏的汁液凝固,小夭將模具倒扣,一個個凝結好的東西擺在案上,有的粉紅,有的翠綠,有的嫩黃。
顓頊悄悄走進“煉藥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聲叫她,站在屋角,靜靜地看著。案上的東西色澤晶瑩,卻形狀怪異,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葉子,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小夭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琉璃盤,上下兩端和左右兩側是黑灰色,中間是白色,猶如一幅攤開的卷軸畫,隻是白色的畫布上還什麽都沒有繪製。
小夭用小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盤子刷了一遍。
小夭洗幹淨手,把手放在冰水裏浸了一會兒,用雪白的布擦幹淨。她一手拿起剛才用模具凝結的東西,一手拿著小刻刀。一邊雕刻,一邊把東西輕輕放到白色的琉璃盤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畫布上繪畫。
顓頊很是好奇,輕輕走到了小夭身後。隻看小夭細長的手指靈巧地忙碌著,漸漸地,白色的托盤上,生出了綠色的荷葉,葉上的露珠好似馬上就要滾落,粉色的荷花也長了出來,嫩黃的花蕊若隱若現,剛結的蓮蓬嬌羞地躲著,兩條鯉魚在花間戲水。
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一幅錦鯉戲蓮圖出現,除了沒有聲音,連荷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細看了看,滿意地笑起來。
顓頊鼓掌,讚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
小夭做了個鬼臉,笑道:“全是毒藥。”
顓頊搖頭:“也不知你這是什麽癖好?竟然把毒藥當成美食去做,你的煉藥室完全就像個廚房。”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卷軸琉璃盤端起,放入一個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蓋上,用白綢包好。
顓頊詫異地說:“你不會把這東西送人吧?”
小夭笑笑:“秘密。”
顓頊歎氣:“真不知道你是喜歡此人還是憎惡此人。”
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小夭一邊捶著自己的腰,一邊問道:“你怎麽有空來看我做藥?”
顓頊說:“我有事和你商量。”
小夭收了嬉笑的表情:“你說。”
豐隆約了你好幾次,你都推掉了?”
嗯。”小夭眼珠子轉了轉,歪著頭問:“你希望我答應?”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不解:“不是有馨悅嗎?你們若決定了要向天下宣布結盟,你娶了馨悅不就行了!”
馨悅是馨悅,她是神農氏。豐隆是豐隆,他是未來的赤水氏族長。你則是你,俊帝和黃帝的血脈。”
小夭蹙眉:“你不會是希望我嫁給豐隆吧?”
豐隆有什麽不好呢?”顓頊倒是真的不解,塗山璟有婚約,防風邶浪蕩不羈,豐隆和他們比起來,好了太多,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小夭卻寧可和防風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願和豐隆去神山賞名卉。
小夭幹笑兩聲:“如果我說出來,你先保證不會揍我。”
顓頊無奈:“看來不會是好話,好吧,我保證不會揍你。”
小夭笑嘻嘻地說:“豐隆沒有什麽不好,隻是他有點像你,凡事算得太清楚,他想見我,並不是說我在他心裏有多好,不過是他把身邊的所有女子比較了一番,覺得我最適合做他的夫人。”
顓頊舉起拳頭,作勢要捶小夭:“因為像我,你就不要?”
小夭閃躲:“說好了不揍人的。”
顓頊還是敲了小夭的頭一下:“身在他那個位置,不可能不計較。雖然有比較衡量,但不見得沒有真情實意。”
小夭不滿地瞅著顓頊:“你真要幫豐隆啊?你到底是我哥哥,還是他哥哥?”
顓頊歎了口氣:“我當然是你哥哥,如果你真不喜歡他,我不會勉強,我也勉強不了。但你就算是給我幾分麵子,好歹和豐隆接觸一下。馨悅為了這事,已經拜托了我好幾次,豐隆骨子裏還是有些傲氣的,不好意思明說,但顯然也是希望我幫忙撮合。”
小夭思索了一瞬,問:“你在中原是不是離不開豐隆的支持?”
顓頊點了下頭,把小夭拉到懷裏,在小夭耳邊低聲說:“我在秘密練兵。”
小夭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修建宮殿,必然需要大量錢財,材料由塗山氏提供,價格可以作假,人工也可以作假,養兵的錢解決了。工匠進進出出,征募的士兵自然可以進入神農山,神農山連綿千裏,借助陣法,藏兵沒有絲毫問題。有了豐隆的幫助,在中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征募士兵,不過以顓頊的性子,必然不會完全依賴豐隆。
細細想去,一切都解決了,可是如果、如果被外爺知道了……是死罪!
小夭看著顓頊,顓頊笑了笑,眼中是義無反顧的決然。
顓頊道:“四世家的族規傳承了數萬年,要求子孫明哲保身,不得參與任何爭鬥,也許適合璟那樣的人,卻束縛住了豐隆的手腳,豐隆早已不耐煩聽老頑固們的訓斥。我是離不開豐隆,不過,豐隆也離不開我。隻有明君,沒有能臣,霸業難成;沒有明君,能臣再有才,也隻能埋沒。隻有明君和能臣互相輔助,才能成就千秋霸業,萬載聲名。”
小夭說:“我會把豐隆看作朋友,見麵、說話、一起玩都可以,但我肯定不會嫁他。”
顓頊笑道:“這就夠了。至於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順其自然吧!”
小夭笑說:“那我過幾日去找豐隆玩。”
顓頊輕輕咳嗽了兩聲,尷尬地說:“馨悅邀請你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
也不知是豐隆的意思,還是馨悅另有打算,在撮合豐隆和小夭這事上,馨悅不遺餘力。
小夭問:“顓頊,你真的會娶馨悅嗎?”
顓頊邊思索邊說:“看她的意思!如果她願意嫁,我會娶,畢竟她是神農王族的後裔,娶了她,對所有的中原氏族來說,無疑是一顆定心丸。統禦天下需要剛柔並濟,剛是要有絕對的力量去征服一切,柔卻就是這些看似無聊,實際非常必要的手段。”
小夭歎了口氣:“既然是未來嫂嫂的邀請,那我去吧,得趁早搞好姑嫂關係。”
顓頊凝視著小夭,眼神非常複雜。
小夭納悶地問:“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顓頊垂下了眼眸,笑道:“早知道你會為這個理由答應,我廢話那麽多幹嗎?為了說服你,連自己的秘密都交代了。”
後悔也晚了!我這會兒要出去一趟,先讓珊瑚幫我收拾衣物,明天就搬去馨悅那裏。”小夭推著顓頊往外走,“我這‘廚房’裏到處都是毒,我不在的時候,你千萬別進來。”
—— ——
歌舞坊內,舞伎在輕歌曼舞。
小夭賠著笑臉,把白綢包著的大盒子放在防風邶麵前。
邶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什麽玩意兒?”
小夭說:“你打開看看。”
邶搖晃著酒樽,說道:“我在喝酒。”
小夭握拳,忍、忍、忍!她鬆開了拳頭,把包好的白綢解開。
小夭說:“打開蓋子。”
邶依舊沒有興趣伸手,一邊啜著酒,一邊看舞伎跳舞。
小夭無可奈何,隻能自己打開了蓋子。做的時候,為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廢了不少心神,可這會兒,周圍的脂粉氣、酒菜香都太濃烈,荷花的清香一點不顯。
小夭興衝衝而來,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炫耀荷花是什麽毒做的,蓮蓬是什麽毒做的,現如今看著那一幅“錦鯉戲蓮圖”隻覺索然無味,什麽都懶得說。端起酒樽,開始喝悶酒。
邶終於把目光從舞伎身上收了回來,看向案上。一幅攤開的卷軸圖,瀲瀲清波中,團團翠葉,露珠晶瑩,荷花半謝,蓮蓬初結,一對錦鯉在蓮下嬉戲,魚唇微張,好似在等著蓮子落下,趕快去搶吃。
邶凝目看了一會兒,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葉。
一口又一口,一會兒荷葉、一會兒錦鯉、一會兒蓮蓬……慢慢地,他把一幅“錦鯉戲蓮圖”幾乎全部吃完了。
小夭呆看著他:“你、你別撐著自己。”
邶掃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閉嘴。
邶吃完最後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說:“不錯。”
小夭看著吃得空空的琉璃盤,高興起來,得意地說:“天下能把毒藥都做得這麽好吃的人隻有我!”
邶笑嘲:“天下也隻有我能欣賞你的好廚藝!”
小夭可不接受打擊:“得一知音足矣!”
邶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夭,什麽都沒說。
小夭問:“可以繼續教我箭術了嗎?”潛台詞是——不生我的氣了吧?
邶喝完樽中酒,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等我回來。”
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鎮,雖然一直沒有戰事,可他畢竟是神農義軍的將軍,還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奪。
小夭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低聲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風邶,該多好!”
邶好像什麽都沒聽到,放下了酒樽,起身離去,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