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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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隻是看著種建中的表情,韓岡心中有了點不好的感覺:“該不會是雄武軍吧?”

    種建中哈哈讚道:“玉昆果然才智過人。”

    這個‘果然’可不好。韓岡臉色雖沒什麽變化,腦仁子卻疼了起來。想不到郭逵竟然要擢遷雄武軍節度留後。

    秦州的軍額便是雄武軍,像韓岡的舉主吳衍,就是雄武軍節度判官。雖然本官與實職差遣無關王韶的本官是太子中允,但趙頊連個兒子還沒有呢。吳衍的本官是大理寺丞,而他也不在大理寺上班郭逵應該不會來秦州。

    照理說是如此,可有個萬一呢?萬一郭逵轉任雄武軍節度留後是朝中給出的一個信號,那就讓人頭疼了。

    郭逵有雄心,有才能,有威望,有地位,更有經驗。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喜歡大權獨攬。在鄜延,種諤被他擠兌。若是他到了秦州,王韶還有站的地方嗎?要知道王韶與李師中、向寶兩人合不來,便是因為權力之爭。郭逵在關西在軍中的威望遠在李師中和向寶之上。他來秦州任職,開拓河湟的戰略應該還會繼續下去,但在那之前,王韶肯定會先被踢到一邊。

    韓岡和種建中對視一眼,一齊苦笑,誰都別說誰了,一個郭逵就讓兩家頭疼得都要裂開來,運都倒在一個人身上。

    “對了,”說到綏德城,韓岡便想起今天在路上遇見的山羊胡子,以及從這位老稅吏口中所聽到的消息,“不知幾位聽沒聽說過,轉運司陳副使下令陝西全境稅卡加強稅檢,即便擁有官身,也不得私帶商貨過關。”

    種詠和種建中聽後頓時陷入深思,陳繹的做法反常得讓他們難以置信,而種樸卻沒有考慮太多,直接搖頭道:“不可能吧,那要得罪多少人?陳副使什麽時候有這個膽子了?”

    “說是因為提供給綏德城的錢糧不足,必須要加強征收。”韓岡將陳繹的理由平平實實的說出口,等著種家三人的反應。

    砰的一聲響,種樸當先拍案而起,雙目圓瞪,怒發衝冠。他厲聲叫道:“他竟敢這麽說?”

    “竟有此事?”種詠也一樣吃驚,再次重複追問著,“可是確有其事?”

    “小侄區區一個從九品,編排轉運副使作甚?”韓岡反問道。他是秦州官員,鄜延路的問題根本與他無關,陳繹的小動作也擾不到秦鳳去,他相信這一點種詠能想得明白。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路明陰陰的在旁插了一句,盡力表現自己的存在。

    種建中狠狠地一錘桌子,“這是驅虎吞狼之計!”

    陳繹的用意,不但種建中想得通透,連種詠和種樸都看得明白。不外乎煽動人心來幹擾綏德。即便他的命令最終被阻止,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為綏德城提供足夠的錢糧。

    種建中又憤憤不平的繼續說道:“難怪陳繹下令不得在環州、慶州這些緣邊軍州發放青苗貸,還說要留常平倉物,準備緩急支用,原來是為了演得更像一點。”

    “王相公豈能容得了他?”路明立刻問道。

    韓岡為他解惑:“陳繹正是為了堵王相公的嘴才這麽做的。”

    陳繹越是用常平倉為借口不肯散財散物,越是用錢糧不足為理由停止發放青苗貸,便越是顯得他加強征稅的正確性,也更理直氣壯地去卡綏德城的脖子。

    而且他用綏德虛耗錢糧為借口,停止發放青苗貸,又要留用本該用於青苗貸放貸業務的常平倉儲備,等於是用王安石的左手打他的右手頒布青苗法的是王安石,倡導綏德戰略的也是王安石也許可以讓王安石找不到任何處辦他的借口。

    陳繹算是把世情人心算到了極點,不愧是長於刑名的官員。若是在提點刑獄衙門,他的表現肯定要比轉運司要強。韓岡很佩服陳繹,而王安石就不一定了,任何計策都有個適用的範圍,若是以力破之,直接辦了陳繹,那是什麽謀算都沒有用。

    空氣凝重,幾人默默地坐著,氣氛沉凝的仿佛是在為人守靈。種家叔侄三人都是緊皺眉頭,韓岡和路明都擠出同樣的表情陪著他們,也就劉仲武,看起來顯得很輕鬆。

    “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煩心事了。”種建中照空甩了甩手,似是要將束縛著自己,使得自己難以施展的絆索全數掃開。要想對付陳繹,除非朝堂上有人出手,憑著他們幾個,什麽辦法也沒有。“對了!玉昆,你猜小弟今天還碰到了誰?”

    “沒頭沒腦,我怎麽可能知道。”韓岡看著就他和種建中在說話,其他幾人都在便聽便喝,便拿起酒壺站起來,給每人都倒了一杯。

    “是遊景叔!”

    “你遇到遊景叔了?”韓岡放下酒壺,坐了下來。種建中的話,讓他有些遺憾自己走得慢了些。

    遊師雄遊景叔算是韓岡和種建中的師兄了,在張載的諸多弟子中,遊師雄的才能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以經義大道論,橫渠門下,以藍田呂氏兄弟呂大臨、呂大鈞、呂大忠三人為最,而以兵事論,則是以遊師雄為首。

    種建中年紀尚幼,但將門子弟在兵學上的才能也不容小覷。至於韓岡,留給眾同學的印象,卻是箭術還不錯,但刻苦過了頭的書呆子一個。誰想到他如今已經被薦為官身,現在正要入京遞上家狀?

    不過遊師雄並不隻是長於兵事,文學一樣出色,早早的便考上了進士,是治平二年的龍飛榜出身,讓張載的一眾弟子甚為羨慕。而在張載的弟子中,藍田呂氏兄弟裏的呂大忠、呂大鈞皆是進士及第。呂大忠中進士比張載還早,呂大鈞則與張載同科,即便這樣,他們依然敬張載如師長。

    遊師雄如今在,名望在外,張載的弟子們當然都是佩服不已。尤其是種建中和韓岡這樣偏向兵事的弟子,更是如此。

    “上次聽說遊景叔時,他應是在儀州任司戶參軍,現在到了京兆,是調還是升?”

    “什麽升、調?”種建中搖了搖頭,“他是武功人今陝西武功縣。今次是到轉運司述職,順便返鄉省親的。”

    “人走了沒有?”韓岡急著追問。

    對於如遊師雄這般才能地位皆高的師兄,韓岡自然很有興趣結交一番。後世講究四大鐵,此時也講究著同鄉、同年、同門,與同為橫渠弟子的同門兄弟拉好關係,自己的根基也便會更加穩固。

    “今天清早便回儀州了,就在道邊匆匆說了幾句。”種建中有些遺憾,遊師雄進士中得早,跟他和韓岡這樣的小師弟隻有幾麵之緣,沒能深交,今次巧遇,卻又是一敘而別,“說起來,遊景叔已曆三考,磨勘也過了,大概明年便要轉任。若是調出關西,再見可就難了。”

    種詠一起歎了口氣,他年紀即長,亦久曆世情,對此感觸更深。此時便是如此,見麵難,再見更難。道左一別,再聽聞時,也許已是陰陽重隔。

    韓岡卻是笑著,灑然道:“何必做小兒女態!酒在杯中,人在眼前。與其長歎,不如醉飲!”

    “說得好!”種樸拍手笑道。

    韓岡幾句,豪爽無比,正合種樸脾氣。他站起來舉杯邀約,眾人便轟然和應,一番痛飲,賓主盡歡。

    種建中與韓岡同學兩年,關係隻是平平。但今夜偶遇,一番相談,隻覺得與韓岡意氣相投,人物風采為生平僅見。酒後席散,種建中和種樸便硬拉著韓岡去秉燭夜談。

    直至次日清晨,談天說地了一夜的韓岡,方被種建中兄弟倆給送了出來。韓岡的才學見識皆是一流,縱然無法像當日對王厚那般借勢縱論,使人五體投地,但已經足以讓種家二子深感敬服。

    回到自己院中,三間廂房的房門都是大開著,無論劉仲武還是路明皆不在房中。李小六這時已經起來,韓岡走進房門,吩咐一聲,他便端來了梳洗用具。

    拿著滾熱的手巾擦著臉,韓岡順手指了指隔鄰,問道:“劉官人和路學究呢?”

    李小六回道:“劉官人一大早去馬廄照看他的馬去了,好像蹄子磨得厲害。路學究則牽著他的騾子出去了,不知是要做什麽。”

    韓岡隨口應了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路明的騾子本是昨日那位倒運的胖蜀商的,還附帶著一駝價值不菲的貨物,路明從邠州帶來的土產別看多,卻賣不上價,邠州的名產隻有一個就是田家泥人,一對能值十貫有餘。除此之外,並沒值錢的東西。要不然,路明的那頭老騾子的背上,貨物也不會堆成一座山。

    而從蜀商那裏弄來的貨物,隻看包裹外形,就能確定是蜀地特產的綢緞。蜀錦貴重,即便是最便宜的絹羅,也至少值得三四十貫。隻是如今關西稅卡森嚴,韓岡又答應帶他一起上京,騾子不可能跟得上驛馬的速度,幹脆全賣出去換成盤纏。對於路明的想法,韓岡很清楚。

    劉仲武的馬蹄子,韓岡則沒興趣。他心中隻在奇怪一件事,他預計中應該到的人,怎麽還沒消息?

    韓岡正想著,這時房門被敲響,李小六過去打開門,一名驛卒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一張名帖,道:“外麵有個老員外要求見兩位韓、劉兩位官人。”

    韓岡接過名帖,便微微一笑,喃喃念了一句:“終於來了。”抬頭對李小六道,“快去把劉官人請來。”

    李小六應了聲便要出去,轉身前順勢瞥了一下名帖封麵,上麵端端正正的寫著一排小字,其中字體較大的四字,便是浦城章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