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驚聞東鄰風聲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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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驚聞東鄰風聲厲(一)
四月下旬,天氣越發的燥熱起來。天空中尋不到半絲雲翳,靠著地麵的空氣都是無風自搖,扭曲著遠處的景物。
今天不知是怎麽回事,常年不斷的山風突然停了,轉眼間就悶濕起來的空氣,使得秦州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韓岡終於明白,河穀這個地理構造,真要熱起來,跟盆地也沒有什麽區別。
也不知是受到了地氣的影響,還是天氣暑熱的緣故,路邊的樹上已經趴著不少夏蟬,不停的吵著。單調刺耳,如同拉鋸的蟬鳴聲,在人們原本就熱得心煩意亂的心火上,又連著倒了幾瓢油。
馬也好,狗也好,往日在秦州的街巷上經常能見到的畜生,現在都是藏身在樹蔭下,躲避太陽的直射。而就在這不按節令來的暑熱中,韓岡正穿著一身嚴嚴實實,結束整齊的公服,坐在道左的涼亭中為了迎接高遵裕。
高遵裕是外戚,隻要在京城,便經常能見天子。不過他雖然後台大,但身份相對於李師中和竇舜卿卻不算高。他從西京左藏庫使的位置上調來秦州,本官也不過一個閣門通事舍人。
一位從七品的通事舍人來秦州任職,李師中自持身份不會出來迎接,有著觀察使本官的竇舜卿也不會去接他。倒黴的韓岡被抓了差,而王韶為了與高遵裕打好關係,也不辭辛勞的主動接下了任務。
這事說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合乎常理,但秦州官場如今是壁壘分明,其核心處便是河湟開邊一事。本就是劍拔弩張的情況,突然間天子卻派了一個外戚過來直接插手核心事務,李師中、竇舜卿對此無動於衷,反而顯得事情不正常。
但韓岡現在被熱得頭腦發暈,即便李竇二人沒有插手高遵裕的接待任務,讓他感到十分驚訝,卻沒心思去細想為什麽李師中對高遵裕這般冷淡,反而心煩地在抱怨著:“高提舉可謂是先聲奪人……人未至,聲先至。通報他行程的急腳遞從六天前開始,一天一騎,一日也不斷。”
“玉昆,你是不是不喜歡看到高遵裕來秦州?”
“什麽時候家國大事輪到外戚插手了!天子喜歡宦官、外戚這樣的近臣,是亂政之始。”韓岡隨口應著,前麵王韶說的其實是他自己的心情,問話也是他真實想法的反映,不過韓岡的想法跟王韶一樣,都不喜歡看到一個外戚來秦州。
士大夫們對於宦官和外戚,一個是生理的反感,一個心理上的厭惡,基本上都不會有好感,在這方麵,不論是哪一派,士大夫們都是有誌一同。
就如王韶,如果高遵裕不能在河湟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的話,他是很希望世上沒有這個人。而韓岡的想法就更直接,如果高遵裕是來幫忙的也就罷了,分功給他也是無可奈何下的唯一選擇,但如果是來添亂的,那就最好有多遠死多遠。
“話雖是這麽說,但曆朝曆代宦官、外戚幹政的情況何曾少過?以仁宗之明睿,也有張堯佐惑亂國政,以章獻之果決,猶有雷允恭動搖朝堂。”
“以岡之愚見,也隻有察其言,觀其行。先入為主固為不好,以觀後效卻是沒錯的。”
身為外戚,高遵裕的位置就是單純的提舉西路蕃部,除此之外,秦州的一應事務都不幹涉。趙頊交給他的任務明明白白的是來分功,王韶和韓岡當然能看得出來。但經曆過李師中、向寶和竇舜卿之後,他們要是還會以為天子派來的人,就是來幫著拓邊河湟的,那他們的智商也就跟蟲子一個等級了。
王韶和韓岡說著閑話,身上卻是汗流浹背,心裏都在後悔著沒有帶把扇子過來。就在他們越來越不耐煩的時候,一騎當先奔馳而來,帶了王韶和韓岡期盼已久的消息,他們所等待的高遵裕終於到了。
遠遠的望見了一支車隊,王韶和韓岡就走到了亭子外,在路邊垂手等候。
高遵裕騎在馬上,顧盼自豪。他雖說是外戚,其實也是世家子弟。他是開國功臣高瓊的親孫,真要論起家世,不要說韓岡,就是王韶也是差之甚遠。自幼接受家中教導,高遵裕不論外形和氣質,看上去都不差,跟普通的士大夫沒有什麽區別。
王韶拍馬上前相迎,韓岡緊隨在他身後。當高遵裕看到王韶後,便立刻勒韁止步,返身跳下馬。而幾十人的車馬隊列,跟著高遵裕停了下來,也不照規矩按順序停在道路一邊,而是就在官道當中停步,將整條官道全都占滿。韓岡看著心中不快,高家的奴仆當真是霸道。
高遵裕和王韶顯然有過一麵之緣。老遠就聽得到他喊著,“子純兄,自京城一別已是八年。多年不見,向來可好?”
“在下已經老了,也隻有公綽風采不減當年。”王韶大笑著上前見禮,心中芥蒂也不露分毫。
“官家命遵裕提舉秦州西路蕃部,初來乍到,事務不熟,還望子純兄多多提點。”高遵裕說得謙遜,但隻看他的家奴們的作為,怕是到了關西,就已是橫行無忌。
“哪裏!哪裏!在下卻是對公綽翹首以待。”
王韶和高遵裕正在交換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客套話,一陣急促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循聲望去,一名騎兵急匆匆的從東趕來。隻見他風塵仆仆滿麵倦容的樣子,肯定是趕了不短的路。到了近前,看到王韶等人的車馬,他也不避讓,將馬鞭揮了兩下,就打算在車隊中一衝而過。
“這是高舍人的車子,你敢動一動?”高家的管家立刻跳出來攔著他,並毫不客氣的訓斥著騎兵,他自入關西之後,作威作福的事沒少做,也容不得有人敢輕視他的主子,“來人,把這個不開眼的家夥拖下來!”
“住手!”韓岡連忙叫道,“此人必有軍情在身,事關重大,不是故意衝撞車隊。”
“出了何事?”王韶舉起了他腰間的銀魚袋,證明自己的身份,他本是為了迎接高遵裕,才把公服以及所有的飾物都穿戴上,沒想到就這麽派上了用場。“本官是秦鳳經略司機宜文字,這位是閣門通事舍人。與秦鳳有關的軍情我們都有資格察看。”
有銀魚袋作證,那名騎手也不敢不信,隻看王韶、高遵裕的樣子也不像作偽,便直言相告:“小人不敢欺瞞官人。小人今次趕得路急,不是因為他事,而是兩天前環慶李經略遣將攻打鬧訛堡,但被西賊埋伏於道左,以至於全軍覆沒。慘敗之後,西賊號稱十萬,隨即兵犯環慶!小人就是奉知州之命來請援的。”
“什麽?環慶大敗?”王韶頓時大驚,當即怒道:“李複圭這是看著綏德和古渭眼熱,想著為自己爭取邊功!這下自己敗了不說,還要拖累他人。”
李複圭這下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連高遵裕都變了臉色罵著:“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李複圭辦得蠢事,整個關西都要給他亂了!”
韓岡尚且保持著冷靜,問著王韶:“不知李複圭的為人如何?”
“眼高手低之徒,虛言誇飾之輩……而且沒有擔待!”看得出來王韶對李複圭的評價很低,但最後一句是最致命的這是對李複圭的下屬而言。
“在李複圭的手底下做事,可就要提心吊膽了。”韓岡搖著頭,為李複圭的部下擔心起來。突然間又想起一事。
韓岡記起來了,種詠不就是在慶州嗎?那位種家四郎,也就是種諤的兄長,種建中的四叔,好像就是做著慶州東路監押。今次環慶軍慘敗,不知會不會連累到他。
種家最近的確流年不利。
種諤在綏德被壓製,郭逵寧可用燕達這位相對於種諤而言,太過新嫩的年輕將領,也不用已經證明過自己能力的種諤。
而環慶是一路,慶州軍慘敗,知環州的種診也難逃幹係。雖然罪名到不了他身上,但短期內要晉升也是沒希望了。
剩下的種家老大,小隱君種詁,他在原州已經有兩年還是三年,韓岡隻聽說他是苦勞多,功勞少,沒有什麽光彩的事跡。而且種詁曾經為了幫父親種世衡辯功,得罪了當朝宰執,他爭功的名聲在外,沒有哪個士大夫會喜歡種詁這等武夫。在世間所傳的三種中,種詁晉級橫班的機會是最低的。
韓岡有心跟種建中多結交,隻是前些日子,王舜臣去延安走得太急,韓岡沒來得及托他送封信過去聯絡感情。反倒是今次王厚、趙隆入京,韓岡就讓趙隆帶了好幾封信走。
種家的事可以放一放,韓岡關心不了那麽多。而李複圭如何也並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環慶路的失敗會對河湟開邊帶來什麽樣的影響情況應該不會好。正如王韶前日所歎,要做好一件事可真難。
不過韓岡的特長是從黑暗中找尋光明的一麵,凡事都有兩麵性,禍福相倚是韓岡貫徹始終的看法,而他的老師張載也秉持同樣的觀點,隻是將事物的兩麵性說成是氣之陰陽並存。
“李複圭兵敗,看似會讓天子憂心日後貪功之輩日多,使得邊塞不寧。但他這一敗,卻也讓天子和中樞為之警醒,不會再奢求能各線齊進,而會將支持集中在幾個已經證明過能力的地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高遵裕與王韶見麵後,還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後的韓岡,聽著韓岡一番言辭,他動容問著韓岡:“不知君乃何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