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昔日愛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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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臼的臂骨發出哢吧的脆響聲。驀然傳來的疼痛讓唐淼醒轉。她睜眼時正看到西虞昊握住她另一條手臂,嚇得哇哇大叫:“你輕一點!”
西虞昊握住她的手臂幹淨利落的接好。他聽到唐淼慘叫,不屑的說道:“你連變成天河凍骨都不怕,還怕接骨?”
誰說我不怕?我怕得要死呢!”唐淼動了動手,痛得呲牙咧嘴。
她這時才看清兩人似乎坐在河底,一層朦朧的光隔開了河水。瓏冰玉跑哪兒去了?她想起那片白骨台,打了個寒戰。一個從小玩白骨拚圖長大的女人,真恐怖。
怕?你自己從窗口飛出雲舟,那會兒怎麽不怕了?”
我聽到有人唱歌,迷迷糊糊就飛了出去。”唐淼及時把話咽了回去。
她不敢讓西虞昊知道自己是唐淼,瓏冰玉的一魄在她體內。誰知道西虞昊變不變態?萬一他幫著瓏冰玉怎麽辦?唐淼故意啊了聲轉開了話題,“咱們怎麽還在河底啊?”
定是那個躲藏在天河中想要奪舍的魂魄引誘她跳進了河裏。西虞昊以為找到了天河異樣,唐淼下河的原因。河裏不能久留,他站起身撈住唐淼的腰,將她挾在了肋下說道:“天河水弱,我們浮不上去。現在隻能順著河底走到岸邊。河底無法用靈力,你的胳膊需要養幾日才好,別亂動。”
唐淼被他挾著,覺得難看之極,忍不住叫道:“我又不是雞鴨,別這樣提著我!我的腿又沒傷,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西虞昊順勢把她往肩上甩去,改為扛著,淡淡的說道:“你走得太慢。我的內丹僅能護我身周,離我遠一點,天河水就會淹死你。”
唐淼趴在他肩上,胳膊無力的下垂。沒走幾步,她的胃被他的肩頂得快吐出來,忍不住嚷道:“不行,這樣我不舒服!再顛我連膽汁都會吐出來!”
西虞昊不耐煩的說道:“你究竟想怎樣?”
唐淼翻了個白眼道:“要麽背要麽抱,你選吧!我不會說你輕薄我!”
西虞昊停住了腳步,放下唐淼蹲下身道:“上來。”
他的背寬厚,托得穩穩當當。唐淼這會兒覺得舒服了,便想起了瓏冰玉。她暈過去時瓏冰玉正要奪她的身體,西虞昊來了,瓏冰玉不會又躲進自己身體了吧?
她試探的問道:“你救我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白骨?”
西虞昊感慨道:“天河不知溺死了多少仙。累累白骨悉數沉於河底,今日一見,方知不假。”
唐淼訥訥問道:“那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麽?”
西虞昊一怔:“你知道?”
唐淼也是一怔。西虞昊看到了?她遲疑了下問道:“她沒有奪走我的身體,她是不是又鑽進我識海裏去了?”
她膽怯心慌的樣子讓西虞昊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一縷殘魄,這種魅魎還不放在孤眼裏。孤絕不容忍有奪舍之事發生,已經將它驅離了。它聰明一點的話就去找個有靈性的寄主,否則隻能化為青煙徹底消失。若不是天河,孤定聚天火焚了它!”
唐淼驚訝的啊了聲,脫口而出:“瓏冰玉看到你對她出手,肯定氣死了!”
西虞昊渾身一震,鬆開手任唐淼摔倒在河地沙地上。他轉過身,擢起唐淼的下頜冷冷說道:“你方才說什麽?”
唐淼對上他寒氣十足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說!”
……它是瓏冰玉。”
瓏冰玉三字入耳,西虞虞臉色煞白,他鬆開了手,朝著白骨台的方向拔足飛奔。
河水隨他的腳步分開合攏。眨眼工夫,唐淼便被湧來水吞沒。她在驚恐之餘深吸了口氣,死死閉住了呼吸。唐淼鼓著腮幫子看著西虞昊走遠,眼裏透出絕望來。
河底陰暗,西虞昊胸口透出一團光華並不濃烈。他像一個小小的光點,在水裏晃了晃便消失了。唐淼苦笑著想,早知道會淹死,不如把身體讓給瓏冰玉,就當死後遺體捐贈了。
仙體比人體強壯。唐淼閉緊了口鼻閉氣的時間很長。再支撐也有限度,她的胸口越來越悶,迫使她張開嘴想要呼吸。
水傾灌進嘴裏,肺裏像插進了一把刀,痛得她直抽搐。唐淼嗆咳,更多的水湧進來。身體的痛楚反而讓意識變得更加清醒。唐淼敢肯定,淹死是令人最痛苦最難過的死法。
身體不知道何時突然變輕了。胃像隻水囊被標槍戳著挑了起來,在空中晃了晃。喝進肚子裏的水從唐淼的鼻子嘴巴噴了出來。她咳得臉紅筋漲,鼻孔裏嗆出了兩行血。
西虞昊輕輕拍著她的背,耐心的等唐淼緩過氣。他的目光一直望著白骨台,雙瞳黝黑如墨,麵沉如水。
他為什麽去而複返?他見到瓏冰玉那一魄了嗎?唐淼呼吸著空氣又從死亡陰影下逃過一劫。她乖巧的不想再惹麻煩,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西虞昊雙手穿過她的膝蓋,抄抱起她。
窩在他懷裏的唐淼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他知道她並沒有睡著。也許她是在害怕,害怕他會再次扔下她。也許她是忌憚,忌憚觸碰了他的禁忌。無論怎樣,他很感激她的沉默。因為,此時向他胸口沉沉擠壓過來的不僅是天河水的重量,還有那一魄的重量。
西虞昊踏著河底細砂,一步步堅實的走向河岸。他的雙眼漸漸泛紅,腦中不停晃動著白骨台上親眼看到的情景。
那些白骨如有生命般在水中飛揚跳躍。
她以水為紙,以骨為墨。用森森白骨如泣如訴代她言語。
我回來了!”
四個字,令他神思恍惚。她回來了,隻餘半縷殘魄回來了。
你認不得我了!”
六個字,令他心如刀絞。她回來了,卻被他斥為魅魎,揚言要聚天火將她焚為灰燼。
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相見?西虞昊木然。
我想你,在凡界想你一千年。”
椎心的痛刺得西虞昊難以呼吸,艱難開口:“冰玉……”
她回來了,回來就好。西虞昊記得自己笑了,麵對那片白骨,開心之極。
你斥我奪舍噬魂,可知我隻有這麽一次機會重生。已是寅初了,再過半個時辰,我找不到寄主就將消散。她快死了,這次你會讓我進她的身軀嗎?”
西虞昊悚然回頭。遠處唐淼靜靜飄浮在水中,白裙散開,像一隻開到荼靡的花。他怎麽忘了,離開他的內丹相護,她會被天河淹死。
冰玉,來我識海暫居!我會給你找仙界最有靈性的寄主重修元神魂魄!”西虞昊焦急的大喊。
根根白骨從水中飄落,像她落下的淚。白骨又突然躍起,龍飛鳳舞拚成了一句話:“寄主是什麽?我隻餘半縷殘魄,能容得下我的寄主是一朵奇花還是株異木?你著急她的生死,卻不肯讓我奪舍!你肯為我陳兵天河,卻不肯為我奪她身軀!曆劫十世,艱辛留半縷殘魄歸來,西虞昊,這就是我等到的結局?”
來我識海,冰玉,沒有時間了,你來我識海!”西虞昊心神懼碎。
不必了!”
水中的白骨如雨落下,再無聲息。
她去哪裏了?西虞昊大驚。任他如何求她,卻再聽不到半絲回應。
他再停留,唐淼就會死。西虞昊別無選擇,飛快的奔向唐淼。回頭時卻看到遠處白骨在水中幽幽拚出一行字:“天上靈華結玉人,霜河相望淚涔涔。十載碧海飛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
讓他如何選擇?西虞昊咬緊了牙關,返身奔向唐淼。他不能讓她溺死在天河裏。她死了,他心裏純真爛漫的瓏冰玉將從此背上殺戮的罪名。她死了,他將永遠不會知道飛仙之日發生了什麽事。
閉上眼,白骨拚就的字仍在西虞昊眼前晃動。她會讓自己的殘魄消亡嗎?她會找到一個寄主暫時容身嗎?那些話,每一字每一句都道盡她的哀怨。
她帶著一殘魄,卻在施展奪舍大法時被自己破壞。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他會容忍會替她隱瞞。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他親眼目睹?他無法不阻止。
他為了救唐淼離開她,他居然為了救一個陌生女人拋棄她,拋棄了隻餘半縷殘魄,即將消散的她。
他想過私下凡界陪她曆煉,隻有人間的百年也是美好。他被關在極夜海地宮裏無數次的想,與她再見會是什麽情形。
沒有一種情形,會是這樣。
如水晶般剔透的她,清澈到底的她,變成了施奪舍大法的一團青影。她不肯進他識海,臨別的字句如刀,刀刀砍在西虞昊最柔軟的心上。
故人……已等不得她了。
他真的想她,想到快要發瘋。
哪怕一個有著她影子的唐淼,也讓他如獲至寶。他相信,她一定躲在仙界的某處。她不會元神毀滅,不會魂飛魄散,不會化為飛灰。
可是,那些飄在水中的白骨拚成的話卻化為飛灰更讓西虞昊痛苦。
……
八百裏寬的天河他走得太累太累。西虞昊雙膝一軟跪倒在河底沙地中,把頭深深埋進了雙膝。
他錯了嗎?他應該幫她奪舍嗎?讓他的瓏冰玉回到他身邊。西虞昊冷冷的轉過頭看向唐淼。
摔到在地上的唐淼再也沒辦法裝睡,她被西虞昊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又不敢露出半點端倪,大膽的挑唆道:“她曆劫十世,化為飛灰也不忘留一魄回來見你。情深至此,你為什麽不幫她奪我的身體?你敢陳兵天河威脅北地天尊,為何不幫她奪舍?奪舍成功之後,我這張臉就是你老婆的臉了!”
西虞昊畢竟是西地太子,神智猛然清醒,譏諷道:“你不必用話撩撥我!我真助她奪舍,恐怕你會害怕得發抖吧?”
唐淼被他戳穿心事,惱羞成怒:“我當然害怕!我害怕她占了我的身體和你在一起!這是我的身體!日後你二人卿卿我我摟摟抱抱,不惡心啊?”
西虞昊戾氣噴湧而出,一把扼住唐淼喉嚨,咬牙切齒道:“救你一命就是想知曉當日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會踏上引仙橋,她為什麽隻餘半縷殘魄,你為什麽會變了張臉,說!”
咳,咳。放手!掐死我了!”唐淼被勒得直翻白眼。
西虞昊鬆了手勁,一雙眼睛露出凶悍的光來。
唐淼大驚,沒想到西虞昊已經認出她來了。那麽公主怎麽辦?她要向暮離討要的銀星寶煞豈不是得不到了?得不到,她豈不是回不了家?唐淼腦子一陣急轉,摸著脖子使出了拖字訣:“出了天河我就告訴你!現在說了,你把我扔河裏毀屍滅跡怎辦?”
西虞昊無比凶狠的望著唐淼,手猛然收緊:“我不願助她奪舍。但我隨時可以滅了你的元神。”
他的手猛然一收,又鬆開。西虞昊睥睨著唐淼臉上的驚懼,輕篾無比的說道:“撩撥孤,是件很蠢的事!”
唐淼氣極:“是是是,你不願助她奪我身體,但隨時能殺了我。你剛才跑到白骨台嚇住了吧?瓏冰玉玩白骨長大的,你吃驚吧?她不再是從前的瓏冰玉!你痛苦難受的不就是這個麽?瞧你的臉色,我就明白了。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說了句大實話!別再掐我脖子!”
西虞昊額頭青筋直跳,瞪著唐淼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隱藏的心思被她一語戳穿,難受得他想咆哮殺人!
漫長痛苦的煎熬,等來的美麗景致隻是個泡影。昔日的純情少女,今日是一縷哀怨狠辣的殘魄。
八百裏天河在晨曦初現時昏沉陰暗。點點青幽的瑩光從不遠處的白骨台上升起。白骨晶瑩,河水在瑩光中一明一暗。仿佛珠貝吐華,重寶放光。遠遠一瞧,直讓人以為那處地方是處美侖美奐的仙家府邸。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捧著玉色小魚兒。那個以青波刃劃出純淨水花送他的女子竟然是玩白骨長大的。
西虞昊站在水底,胸口內丹的光芒給他罩上了層朦朧的光影。臉半沉在陰影中,鼻梁挺直,下頜輪廓分明。他像一尊塑像沉默的站著。
白骨拚成的話語不像她說話的語氣。是曆劫十世,凡界的千年修仙改變了她?還是她原來就是這樣?
西虞昊複雜莫名。
唐淼看不明白他在想什麽,隻覺得一圈圈的悲傷從他身上溢出。她自覺失言,暗悔自己不該去刺激西虞昊。沒有他跳進天河,這會兒自己早成傀儡,由著瓏冰玉操縱身體了。她放柔了聲音說道:“她隻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人到了這時候,不顧命不顧自己才怪呢。你也不必對她施奪舍大法太過介意。在凡界,餓極了,人吃人也是有的。”
西虞昊驚詫的看著唐淼,目中漸生暖意。也不枉他救她,她亦是心底善良之人。他沉聲說道;“走吧!雲舟應該在岸邊等我們了。”
他蹲下身示意唐淼趴上去,背起她大步走向河岸。
初升的朝陽在這一刻升起,天河河底染上幾分明亮。唐淼偏著頭望著西虞昊的側臉。鼻翼一側落下些許陰影,顯得鼻梁更為挺拔。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看他,抿了抿嘴唇:“忘記問了,你叫什麽名字?”
唐淼脫口說道:“我叫唐……棠棠!海棠的棠。”唐淼心道唐唐也姓唐,這時候也姓唐,怎麽想也不對勁,幹脆換了字。
西虞昊暗歎了口氣想,暮離星君是不是被他的白龍馬踢了?怎麽想到派個這麽蠢的人來西地探聽消息。不知為何,唐淼急於解釋的語氣讓他想笑。西虞昊作恍然大悟狀:“原來是海棠的棠!不是唐美人的唐!”
你什麽意思?”
西虞昊淡笑道:“你覺得我是什麽意思?”
唐淼心裏不安。西虞昊已經認出她來了。公主怎麽辦?他為什麽不直接揭穿她呢?唐淼也跟著打太極:“唐美人?唐淼是個美人吧?”
西虞昊哼了聲,沒有回答。
唐淼回想著自己的模樣,得意的誇道:“五官端正,雙眼皮,小嘴巴,皮膚柔嫩細滑。不是美人是什麽?!”
西虞昊嗤笑:“誇自己有意思麽?”
唐淼想扇自己兩個嘴巴。
西虞昊望著呆若木雞的唐淼,大笑出聲:“唐淼是個美人吧?五官端正,雙眼皮,小嘴巴,皮膚柔嫩細滑。不是美人是什麽?!哈哈!”
唐淼回過神,羞憤得無地自容。顧不得胳膊還沒全好,嘴裏嗬嗬亂叫,輪起王八拳就撲了過去。
嬌憨嗔怒的模樣讓西虞昊心裏一動,久遠的記憶接踵而至。曾經他也這樣逗過瓏冰玉,那時的瓏冰玉同樣揮起粉拳,嗔怒追打。他下意識的錯開腳步,轉到了唐淼身後,伸出一隻胳膊便圈住了她。一如當日這樣摟抱著瓏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