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緣乃天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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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流光城的星雲又一次染上了黃昏的光暈。

    一天之中最美的時候。高聳的聚星塔上孤獨的坐著暮離星君。

    血一般的瓊華火酒倒進嘴裏,微醺的酒氣撲上俊美的麵頰,激起層層紅暈。

    鳳兮緩緩步入無人的城市。西方的漫天雲霞與東方漸湧的星光在此時交替湧現。鳳兮抬起頭,他像天邊最遙遠最明亮的星辰,寂寥的站在聚星塔下,令塔上半醉的人沒辦法不理睬他。

    暮離醉眼蒙朧,突然跳起大呼道:“你打死我,我也不會告訴你!”身影飛下聚星塔,移星鬥氣自雙拳湧出,猛力擊下。

    鳳兮仰起臉,沒有抵擋。

    移星鬥氣擊他胸口,硬生生收住住。

    你怎麽不打了?你就算每天都來,也休想讓本君告訴你一字半句!”

    鳳兮猙獰一笑:“我不揍你。我這就去找姬瑩。”

    暮離呆了呆:“你說什麽?”

    我說,我會拘走姬瑩公主的元神魂魄,隨便在東極地找株花兒草兒做她的寄主。高興了給讓她吸食日月光華,不高興了就喂點毒物。你何時肯告訴我,我何時放了她。”

    鳳兮,你真卑鄙!”

    你隻聽姬瑩的話,想要脅你,我不找她找誰?”鳳兮冷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除非她以後躲著不露麵,否則終有一天我會抓到她!”

    暮離神色變幻,突然咬牙切齒道:“好,你去毀了姬瑩試試。本君受不了就去凡界找唐淼!你在仙界等一天,我和她就在凡界快活十年!”

    鳳兮再也控製不住怒氣,返身一掌擊出。

    暮離眼裏閃過奇怪的神色,仿佛極期待被鳳兮靈力擊中。

    掌力引開,轟然擊在街道上。排排聖蘭果被掀起折斷,藍色的果實掉落一地。鳳兮眼裏淚光閃動,嘶吼道:“已經十天了,凡界百年已過,你要怎樣才肯告訴我?”

    聽到凡界百年已過,暮離忍不住想到紅顏枯骨四字。壓抑在心裏的愧疚無人可說,一古腦兒爆發了:“我不難過?都是因為你,我才會對她動移星鬥氣。我悔得腸子都青了,我卻不能拋棄北地去凡界找她。我不能去,你也休想!”

    四目相對,驟然碰出仇恨的火花。

    兩人突然同時出手,糾打在一起。

    暮離沒有用移星鬥氣。鳳兮也沒有用鳳焰翠翎。兩人撲在一起,像兩隻獸呲著獠牙,互相啃得血肉模糊。

    末揚隱在街角,銀眸閃過淡淡的笑意。

    城主不會有事吧?”

    沒事。打完這架,他心裏就痛快了。”末揚將荳子的腦袋按了回去。

    弱水河翻起白浪,清澈倒映著河邊秀美的重羽宮。

    四百多年,鳳兮終於能以重羽宮公子的身份正式踏入宮門。

    沿水而建的響木回廓光潔如鏡,今日無聲。

    重羽宮上下恭迎公子!”七長老雪衣素裳跪伏於地。

    一角黑袍緩緩滑過他們的視線。沒有攙扶,沒有話語。行雲流水般飄過響木回廓。

    紫棕長老身軀顫抖。他仍然穿著黑沼靈地的衣袍,走進了重羽宮。他終是不能原諒自己!

    我要將鳳焰傳給凰羽,七長老靈台鳳池護法。”宮門處傳來鳳兮淡淡的聲音。

    公子不可!”紫棕上仙不顧禮數從地上站起。

    回轉身卻看到鳳兮注視著自己,琥珀雙眸變得溫暖:“鳳兮謝師傅關心。東極地帝尊之位不能空懸太久。我已另有打算。”

    紫棕如被閃電擊中,抖如糠篩,激動得老淚縱橫:“他叫我,叫我師傅!”

    靈魂深處的記憶被再次喚醒。靈台鳳池飄起了氤氳靈氣。一切都如靈識初醒般美好。他盼了那麽多年,終於盼到能再回到靈台鳳池的懷抱。

    鳳兮熱淚盈眶,一個縱身撲了進去:“我回來了!”

    靈台鳳池紅土翻騰將他抱進了懷裏。

    回家的感覺是靈魂深處湧出來的熟悉親切依戀安全。

    陽光溫暖灑落,一株鳳凰神木在蒙蒙霧裏中破土而出。歡快的生長,直達藍天。孩兒臉般的羽狀綠葉柔美的從枝頭剝離,懶洋洋伸直了腰,映著陽光,片片如剔透如翠。

    它幹淨的不沾半點塵埃。是閃亮的綠寶石,耀亮了整座森林。

    馥鬱的香氣從枝葉間吐出。一片片一簇簇火紅的花朵像煙花般轟然綻開。滿樹紅豔。

    四百年,鳳兮壓抑的心情變成了枝頭的火焰,盡情放肆,熱烈的燃燒。

    靈台鳳池之外,七長老遠遠看著,目眩神迷。

    靜靜的停留片刻,鳳凰神木無風自動。花落如雨,鋪滿了靈台鳳池。

    綠光再起,團團如霧。鳳兮幻出身體。他低頭看去,棘刺鬼臉花的刺青消失無蹤,雙腳完美無暇。每一步,他都感覺到腳下土地的依戀不舍。他堅持著一步步退出,微笑道:“能再踏上靈台鳳池,我已知足。”

    靈台鳳池邊緣生長著一叢素馨,粉色花蕾層層疊疊密密蔟蔟,嬌柔美麗。

    鳳兮笑了笑,似想到了什麽,低聲說道:“公主,鳳兮要走了。送件小禮物給你。”

    飛凰翠翎在他手中化為玲瓏玉環,掛在了素馨花間。吸引著靈台鳳池湧出靈力潤養著素馨。

    失去魔君氣息的怨靈潰不成軍,無法再生。黑幽深淵數日中被西虞昊領著銀甲衛掃蕩幹淨。

    西地仙庭三萬年來終於能消除昔日魔君留下的印記,誓要將黑幽深淵用靈力法術重新變成仙境一景。各路上仙紛湧而來。

    殿下,北地姬瑩公主率使團前來。”

    西虞昊沒好氣的說道:“隨便找塊空地讓他們紮營。孤沒空。”

    殿下,姬瑩公主說,她在東極地得到一朵玉蓮,請殿下前去觀賞。暮離星君隨使團來了。”

    好啊!孤還以為他就一直縮在流光城不敢出來了!”西虞昊臉色驟變,心裏百般情緒再度湧現。他陰鬱的瞅了眼空空蕩蕩的淵底,又忍不住咒罵暮離星君。腦子裏另一個被他成心壓住的聲音卻在說,那件事,也該去了結了。

    太子殿下終於肯離開黑幽深淵。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一月來,西虞昊不眠不休,領著眾仙使盡了各種法寶當苦力掘地三尺,尋找陰陽洞的所在。

    神仙也受不住這種罪。大家都盼著太子殿下趕緊結束這場災難,讓他們把法寶靈力用於重建仙地。

    北地使團裏悄悄飛出兩條黑影,在崖邊閃了閃,消失了。

    西虞昊大步走進北地行營,人未到聲先至:“暮離,你出來!今天你若不告訴孤,孤讓你走不出西地!”

    營帳裏傳來清泠泠的話語:“殿下是在公然威脅本宮皇弟嗎?”

    嬌俏的身影緩緩步出,西虞昊對上一雙冰雪般清亮的眼眸。他四顧張望,大吼:“暮離,你躲著讓個女子出麵,你要不要臉?”

    話裏的不屑激怒了姬瑩,素手輕招,密集的風雪卷向西虞昊:“殿下如若贏得了本宮,本宮保證讓暮離回答你的問題。”

    好!”西虞昊早憋了一肚子火氣,狻猊王氣迎頭擊向撲來的風雪。

    細密的雪花閃著銀亮雪刃,重重包圍著西虞昊,令他難以視物。

    姬瑩身邊無聲無息出現了一排白袍上仙,齊齊施展靈力。西虞昊如困在了一雪團之中,一時之間難以脫身。

    蠢!”姬瑩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她伸手接過一盅花茶,閑閑的抿了口。見雪團隱有破開的跡象,擱下茶盞,雙掌迅速結印,又一波風雪撲上。

    西虞昊震驚不己。短短數月而己,姬瑩的靈力竟變得這麽強悍。纏鬥了一盞茶工夫,他禁不住心煩氣燥:“別說我下重手欺負你一個女子!”

    金丹在胸腹間冒出一團光暈,狻猊王氣驟然加強。

    姬瑩揮了揮手。北地上仙們悄然而退。不待雪團爆開,姬瑩已收了靈力折身回了營帳。

    西虞昊雙掌莫明其妙擊在了空氣中。勁氣鼓漲,地麵轟的出現了一個大坑。

    殿下贏了。本宮輸了。殿下請進吧!”

    沒等他發怒,營帳卷開,姬瑩端坐在書案前盈盈相邀。

    西虞昊怎麽看怎麽覺得那雙冰雪美目中噙著揶揄笑意。他心知被姬瑩戲弄了,指著她喝道:“暮離在哪兒?”

    殿下稍安勿躁,靜等片刻。本宮這就去喚暮離來回答殿下的問題。”姬瑩拿出一隻玉盒,擱在幾案上,從西虞昊身邊緩緩步出,“玉蓮當由殿下處置。本宮此行事已了結,這就回轉雪玉穀。殿下見著我那皇弟,還請多戒急忍躁。”

    西虞昊愣愣的看著玉盒,怔怔的坐在了幾案旁。

    玉盒上蓋著一枚符籙。他的手緩緩撫過盒蓋,回想過去種種,禁不住癡了。

    明月東去,晨曦隱現。西虞昊出得營帳,卻見帳外新置另一座營帳。暮離星君華服美酒,歪在錦繡引枕之上,聲音懶懶:“不想喝一杯?”

    陰陽洞究竟在哪裏?她去時究竟落在了凡界何處?往生潭如鏡,照見了她的今生來世。隻你一人知曉。你告訴孤!”

    昨晚鳳兮也這樣問我。她去時究竟落在了凡界何處?”

    西虞昊戾氣頓現:“你憑什麽要告訴他!昨晚……他在哪?”

    暮離舉杯飲下,打了個哈欠:“他還能在哪裏?找我家唐唐去了唄。你將黑幽深淵翻得亂七八糟,逼著本君做苦力,使移星鬥氣打開洞口……”

    好哇,你們姐弟倆聯手引開孤!”西虞昊撲過去,暮離不閃不避,任他拎起自己的衣襟,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譏諷:“殿下能做到拍碎金丹,散了狻猊王氣,棄了身軀,跳下往生潭轉世投胎,僅靠一縷靈脈感知去尋她麽?好,我也告訴你。”

    西虞昊手一鬆,暮離懶懶理了理衣襟,將一杯瓊華火酒塞進西虞昊手裏,輕笑道:“殿下做不到,本君也做不到。他既然能做到,本君有什麽理由不幫他?”

    火辣的酒從喉間淌下,西虞昊一飲而盡。

    唐唐倒是提到了你。她說,和殿下較勁的事太子殿下別往心事去。顏麵都是給別人看的,看得太重,自己反而辛苦。她說呀,她從來沒忘記,殿下曾經抱著她喊——”

    住口!”西虞昊瞪過去。

    皇姐將玉盒交給殿下了?”暮離瞥見西虞昊懷裏露出玉盒一角,封印完好,一大塊心病似的揣在胸口添堵。他心裏的鬱氣終於散開,大笑道:“我不說,我不說,哈哈!你把小雀舌和小細腰送給我做侍女,我就不說!”

    春去秋來。重羽宮靈台鳳池異香陣陣,靈光環繞。

    靈台重生鳳凰神木,一樹紫花璀璨,葉若翡翠。

    東極仙庭上仙齊聚重羽宮,跪迎帝尊。

    靈光收盡,凰羽一襲紫袍,靜靜佇立。深深吸得一口木葉清香,他的目光落在靈台鳳池邊緣一叢素馨花上。瞧見花朵間那隻翠綠玉環,他不覺愣住。良久凰羽薄唇微翹,露出戲謔的笑容,抬頭緩緩步出了靈台鳳池。

    花間浮出櫻柔淚眼朦朧的臉,又氣又恨:“他就這樣走了!早知道不把命魂還給他了!破地方,半點靈力也無,什麽時候才能讓我修複元神!我要離開這裏!”

    翠綠玉環瑩瑩閃亮,將靈台鳳池湧來的靈氣悉數收得幹淨,不給素馨半點。

    這一年初夏,蜀中唐門與青城派匯集峨眉金頂比武,峨眉派做中人。

    小姐,就是他!”身邊的婢女指著對方人群中一戴著麵具的男子低聲說道。

    唐淼正把玩著手裏的銀針,聞言小箭眉一挑,目光正對上麵具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她的心突然跳了跳,指尖銀針紮進了肉裏,痛得差點跳起來。她呲牙裂嘴衝那邊瞪去一個挑釁的眼神,憤憤的轉開了臉。

    鳳家莊居青城腳下,擁有幾百年的基業。鳳家子弟多投向青城道門。家族很出了幾個青城掌門。

    鳳家出美男,鳳兮是例外。傳言說他生下來模樣極醜,鳳家老爺瞧著倒吸一口涼氣,所以給他取名為兮。從小到大出現在人前怕嚇著別人,隻好用麵具遮擋。

    唐淼出生之後,得峨眉掌門師太算命,十八歲出嫁方可一世平安。

    鳳家就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天請青城掌門,也是鳳兮的親叔叔去唐門提親。

    唐淼是蜀中唐門家主嫡女,好不容易留到十八歲,自然舍不得把她嫁給一個醜鬼。唐門家主本想斷然拒絕,卻又不好意思傷了青城派掌門的顏麵,便提出比武定親。

    鳳兮入青城派多數時間在研習道經。他學過門派武藝卻從不參加青城派的比武。青城派上下都知道他是鳳家嫡長子,將來是要持掌家族內務。他習武不過強身健體,倒也從不勉強他。

    在唐門家主看來,唐淼已得唐門親傳,鳳兮卻是個習武不精的花架子。唐淼打敗他,鳳家知難而退。青城掌門也無話可說。

    雲海翻湧,旭陽初升。金頂雲蒸霞蔚,好不美麗。

    鳳兮穿著身長襦深衣,兩手空空走至場中,朝四方團團抱拳一禮。不像武林中人,更像是書院苦讀聖賢書的儒生。

    唐門嘩然。對方明明學武不精,卻不持兵器上場,難不成上場想對著自家三小姐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他分明是輕視小姐。”婢女憤憤說道。

    一個繡花架子,妹妹輸給他會讓江湖笑掉大牙。別看他柔弱就手下留情。”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挑下他的麵具,讓他當眾出醜。”

    唐家姐妹幾嘴八舌出主意。

    唐淼穿著一身雪青色的勁裝,腳踏鹿皮短靴,腰間係著暗器革囊,別著把削金斷玉的匕首。打扮幹煉,一看就是方便動手的打扮。

    她氣鼓鼓的登場,指尖銀針閃爍,不屑的望過去:“鳳兮,看在你給我當靶子的份上,我暗器上不喂毒。”

    鳳兮看向她,麵具後的眼睛流露出柔情無限:“真要我勝過你才能娶你麽?”

    唐淼嘴一翹:“你輸了,就算跪著求我也不行。”

    說話間手指悄悄彈出了兩枚銀針。唐淼得意洋洋,似乎已經看到鳳兮雙腿中針,當眾撲通跪倒在地上的窘樣。

    雲海之中突現佛光。鳳兮轉過了頭去,似乎根本沒有發現已有銀針射來。

    唐淼急了,轉念又想,就這樣讓他出醜贏了他豈不是更好?她撇了撇嘴,將欲出口的提醒又咽回了肚子裏。

    銀針觸及鳳兮衣襟下擺,無聲落下。

    唐淼目瞪口呆。他難道已練就沾衣不濕的高明內家功夫?

    這時幾派人馬都沒注意到唐淼搶先射出了銀針,齊齊站起,指著佛光指指點點。

    如夢如幻的光暈中,鳳兮的身影竟出現在佛光之中,衣袂飄飄,恍若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