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欲語還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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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聽到七王爺叫西州府尋人,陳煜第一反應就是殺了花不棄。那個女人搶了父王的心,她沒有進王府,她的女兒卻要名正言順的認祖歸宗。陳煜覺得不殺花不棄對不起早逝的母親。

    他曾經趕去天門關想一箭要了花不棄的命,因為不想王府血脈死在外人手中出手相救。他也曾去紅樹莊柴房中想殺了她,她叉著腰對一窩剛出生的小耗子哈哈大笑垂涎欲滴的模樣讓他驚詫。他能保證花園裏蹦出一隻螞蚱都能把三個妹妹嚇暈,而不棄卻把耗子視作美味。陳煜心裏的憐意蓋過了他的殺氣。

    不是她的錯,為什麽所有人恨的都是她?

    想要刺激父王好轉,陳煜最早想到的人就是不棄。然而他還在猶豫時,不棄已經被甘妃接進了王府。

    沒有蒙麵巾,他該如何麵對她?不棄沒有見過他的臉,她應該不知道蓮衣客就是他吧?萬一被她認出來呢?他又該怎麽做?不棄對他燦爛一笑的模樣在這時無比清晰的出現在腦中,讓陳煜一陣心煩意亂。

    甘妃作主接花不棄進府,心裏多少也有和陳煜分權的心思。她看到陳煜站在一旁臉色不太好看,眉一挑說道:“府內之事是王爺交由妾身掌管的。世子能請來柳小姐,妾身就請不得莫府小姐嗎?”

    眾人既害怕陳煜將來對她們不好,又擔心自己在府中的權利消失。見甘妃示威,目光紛紛落在陳煜身上看他的反應。

    陳煜對這群女人又氣又恨,自己竟被甘妃的自作主張拖進無限的煩惱之中。他板著臉道:“這件事甘母妃想的很周全。花不棄是甘母妃親自從莫府接來的,她是莫府的小姐。莫若菲在她身上下夠了本錢,她有什麽閃失莫府不會置之不理。各位母妃不給我惹麻煩,我對府中的事就沒意見。”

    甘妃要的就是這句話。陳煜從來都是以強勢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這會兒軟了語氣。雖說帶著絲威脅,也讓她微微得意起來。甘妃笑道:“世子放心,妾身會有分寸。隻是小懲她一夜罷了,明天就讓嬤嬤放她出來。若對王爺的病沒用,自當打發了她回莫府去。來王府侍候王爺幾日,莫府也不會有什麽怨言。”

    她會是安分來當婢女的人?想到不棄在柴房折騰劍聲,陳煜唇角禁不住扯出絲笑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甘母妃辦事長卿很放心。”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瞟向西邊院落。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王府內還有個靜堂?今晚不會有人送飯給花不棄,這一回她能在找到什麽東西填肚子呢?

    少爺,都安排好了,是否去請王爺?”

    總管的話提醒了陳煜。他收起心思,示意阿石與幾名侍衛去抬七王爺。

    片刻之後,被迷暈過去的七王爺送到了花園裏。他躺在軟榻上睡得極為安詳。

    陳煜輕舒口氣,下令清場。傾刻間人盡退卻,火把盡滅。

    花園中燈光朦朧,月光安寧靜謐。

    陳煜取了嗅瓶在七王爺鼻端揮動幾下,見他睫毛一動,他輕輕退下,拿起柄燈籠朝淩波閣方向揮動。

    這是柳青蕪出場的信號。

    七王爺自夢中醒來。他慢慢的睜開眼睛,恍恍惚惚看到不遠處燈光下娉婷行來一個苗條的身影。

    她越走越近,晚風吹得她的裙袂,她似踏月而來。

    柳青蕪停在柳樹下,朦朧燈光看不清她的臉,卻能讓七王爺看清她的歌舞。長裙抖動,白色的披帛舞出團團花影。一曲《子矜》悠然響起:“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佻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歌聲甜美中似有怨意,舞姿輕盈如弱柳回風。

    隱在花樹之後的眾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陳煜緊張的握緊了拳。

    一曲唱罷,七王爺沒有動靜。

    柳青蕪緩緩收了歌舞,按住好奇,沒有看七王爺一眼,順眷池塘慢慢走進了淩波閣。

    花園裏安靜的掉下一顆針都能聽到。

    陳煜輕輕的走過去,站到了七王爺麵前。

    兩行清淚自七王爺眼中滑出,他癡癡的望著柳青蕪消失的方向,一語不發。

    父王,你看了嗎?你想不想見她?你隻要起身走過去就能看到她了!”陳煜握住七王爺的手誘導著他。

    七王爺的目光回到陳煜臉上,他張了張嘴,喉間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他悲傷的望著陳煜。

    還是不行麽?陳煜失望的鬆開手,七王爺的手無力的滑落在軟榻上。

    眾妃妾此時一擁而上,圍著七王爺看了又看,不知是誰先哭出了聲,啜泣聲響成一片。

    陳煜吩咐阿石道:“送王爺回去歇著吧。好好服侍。”

    總管默默的站在他身邊,小心問道:“那柳姑娘……”

    陳煜想起父王眼中落下的淚,父王是有感覺的。他長歎一聲道:“請柳姑娘在王府小住幾日。吩咐下去,對她客氣一點,隻是不得讓她接近父王寢殿。若父王看清了她的臉,她的歌舞就沒用了。”

    總管恭敬的回道:“小人明白。”

    他又對甘妃道:“至於花不棄,就讓她住進父王寢殿旁的偏殿侍候。甘母妃,我不想在府中看到她,你安排吧。”

    甘妃矜持地說道:“世子放心,我會叮囑侍衛嚴加把守王爺寢殿,絕不放她在府中亂逛。這裏沒有人想看到她!”

    花園漸漸恢複靜默,陳煜獨自站在池塘邊。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她嗎?陳煜默默的問自己。

    風吹起衣袂,吹得池水泛起陣陣漣漪。就像他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父王寢殿是王府最安全的地方。不棄,安心住到你離開的那天吧。你我無緣。”陳煜喃喃自語的說道。

    他背負著手折身離開池塘,走出了花園。

    明月山莊與薛菲是什麽關係?柳明月竟然能知道父王和薛菲的往事。如果她是薛菲的舊識,為什麽柳青蕪在天門關和南下坊對不棄下手毫不留情?明月夫人知道他去過莫府見到過青兒,為什麽不承認?她們排出月下歌舞來刺激父王是什麽目的?青兒留在莫府為什麽又沒有對不棄下手?陳煜腦子裏塞滿了各種問題。回廊往前,出現了兩個路口,他沒有注意到,腳步自然踏向了通往西院的路。

    不棄將木桌搬上了床,再搭上凳子爬到了房梁上。累得她快要虛脫了。大病一場後她明顯覺得體力不如從前。

    她騎在房梁上推開一片瓦,看到了一彎下弦月。她高興得繼續揭瓦,瓦片摔在屋頂上傳來清脆的聲響。不棄絲毫沒有會被人發現的慌張。她巴不得有人來,因為她餓了。

    頭頂出現了能容身體鑽出的洞口。不棄慢慢的踩著房梁站起了身。手撐住洞口爬出了去。

    屋頂是斜的,不棄小心的趴在房頂上東張西望,嘴裏嘀咕道:“防刺客,連棵靠近屋的樹都沒有,我怎麽下去?”

    實在不行,隻能跳下去。房前是石板鋪的路,她瞅準了屋後的泥地想,從這裏跳下去更好。她趴在屋麵上,慢慢往下滑。

    半個身體探出屋麵,不棄歪著頭往下看高度。她小心的挪動著,終於全身懸掛在屋簷邊上。她深呼吸,閉上眼,鬆開手落下。

    沒有想象中屁股著地或崴到腳的情形。身體滑落的瞬間,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帶著她輕輕站在了地上。

    她驚詫睜開眼,看到了板著臉的陳煜。

    天門關他攬著她的腰躲過黑衣女的長鞭。他自紅樹莊淩波閣接住摔下樓的她。他從莫府淩波館抱著她去鬆林看月。他在南下坊翻轉身體擋住了射向她的箭。如此熟悉,如此親切。

    她望著他,眼裏慢慢蓄滿了淚水。

    那眼神似幽怨似感動,盈盈欲訴。陳煜全身一震,她難道認出他來了?霎時他想起不棄在王府門口轉身離開的背影。她認出他來了,所以她不想和他照麵。元宵節那晚他讓她忘記蓮衣客,她說:“我不該告訴你,我喜歡你。這樣,你就不會像避瘟疫似的要離開我了。”

    她認出他來了。陳煜肯定。

    兩人幾乎同時推開了對方。不棄搶在陳煜開口之前抹了把眼淚展開笑容道:“眼淚都被你嚇出來了!那老太婆關著我沒吃的沒喝的,我隻好自已出來覓食。世子來得可真巧,晚一點我就摔地上啦。”

    這聲世子讓陳煜心裏湧起了一絲惱怒。她裝著不知道,她居然裝著不知道他是蓮衣客。

    他沉著臉道:“請你來王府是希望能對父王的病有好處。我怕你摔壞了沒人侍候我父王。”

    說完陳煜邁步就走,衣袍卻被不棄拽住。她輕輕拉扯住衣袍一角,尤如使了千斤力,絆得他沒辦法再往前走一步。

    他停住腳步,眼風掃過被不棄拽著的衣襟。

    不棄忙不迭的鬆開手說:“我餓了。既然是讓我來侍候王爺的,世子能不能給我找點東西吃?”

    陳煜嗤笑了聲,眼裏閃過狡黠的光。他慢條斯理的說道:“你怎麽忘了紅樹莊是我推你下的水?你忘記了?最後一次我見著你的時候,你出言不遜我差點掐死你。怎麽幾日不見,你就忘記和我之間的仇怨了?”

    最後一次見陳煜?不棄腦袋飛快的轉動,想起是那日玩雪仗凍得半死之後。當時她惡毒的說七王爺最愛的女人是她母親,氣得陳煜掐住了她的脖子。也正是低頭看清了那雙手,讓她確認他就是蓮衣客。

    不棄張了張嘴,終究還是說不出他是蓮衣客的話來。雙手胡亂的揮了揮,啪的敲在了自己頭上。腦中靈光一閃,不棄低下頭泄氣地說:“我是餓狠了,腦袋糊塗了。隻想著吃的,都忘了世子恨我來著。”

    為什麽不肯說你認出我了?為什麽?目光在不棄低垂的臉上久久凝視。看到她的手不自在的在衣服上蹭動,陳煜驀然明白了不棄的心思。她聰明得讓他心酸。

    他怔怔地看著不棄,看到她聳了聳肩,臉上重新露出了無賴的笑容:“現在是王府有求於我。你要是敢把我扔進房裏關著,就別想著我會去照顧王爺。世子就當沒見過我好了!我自己找吃的去!”

    不棄對陳煜揮了揮手,瀟灑的走開。一個聲音對她說,他是來看她的。另一個聲音對她說,他再關心她,也不能喜歡她。望著前麵黑漆漆的路,知道他在身後看著她。不棄一顆心怦怦跳著,隻想走出他視線之後找個僻靜地方大哭一場。

    這是她第二次威脅他了。上一次用叫化老鼠威脅他去給她拿雞腿。這一次用父王的病威脅他給她找吃的。陳煜無奈的想,每一次都很管用。

    順著左邊的路一直走,就是廚房。”

    身後傳來陳煜冷冷的聲音。不棄吃驚的轉過身。

    陳煜背負著雙手抬頭觀月,極不耐煩的解釋道:“我隻是怕你亂闖被侍衛當賊打壞了,會耽擱父王的病情。你順著路直走,別亂竄!”

    他說完一甩袖子,順著來路離開。

    不棄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咧開嘴無聲地大笑起來。她邊笑邊學他負手望天,擠眉弄眼不屑的一甩袖子,得意得嘴都快裂到耳朵背後去了。

    陳煜驀得回頭,不棄渾身的血直湧上腦袋,僵了。她機械的轉過身,順著他指的方向拔腿就跑。

    默默看著她的身影消失,陳煜遲疑了下,心虛的左右望了望,施展輕功悄悄的趕到了不棄的前麵。

    王府的廚房很大,很安靜。不棄顧不得去想廚房裏怎麽連個值夜看灶的人都沒有,直衝到蒸籠前拿了一碟點心,一屁股坐到了灶台前大嚼起來。她邊吃邊笑,邊笑邊抹眼淚,卻覺得胃口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自屋頂明瓦往下看,吃飽喝足的不棄靠在暖和的灶台前睡著了。陳煜目不轉睛的看著,唇邊不知何時帶上了笑容。

    春寒料峭,他靜靜的坐著廚房房頂上,看天上的月牙兒自中天慢慢墜下。

    五更雞鳴,廚房外的廂房仍沒有動靜。不知為何,往日該早起的仆役睡了懶覺。

    她能應付的,府裏的那些女人還盼著她能讓父王恢複健康。陳煜再看了眼不棄,悄悄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