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公堂之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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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壽哀號一聲:“孫小姐,這這這……小的還未娶妻,正相中張秀才家的小姐,這字據,這字據可不能傳出去了!”
不棄臉一黑:“你先成親,反正兩年後才用得著它!”
朱福輕咳了聲道:“孫小姐,沒有第三人在場作保,這字據不作數的!”
啊?不棄急道:“這可是他按了手指印的!”
你在何時讓東方公子按的手指印?他不認怎麽辦?”
不棄疑道:“難道老鴇買姑娘時都要請個中人?”
正是!有牙人作保。”
那咱們家的字據呢?!”
朱八太爺歎了口氣道:“祖父用了私印的。再說了,咱們家欠東方家的,哪怕沒有字據,也要君子一諾。”
不棄氣得將字據撕成碎片,氣鼓鼓的想,費了這麽大力氣,叫小蝦寫了字據,居然不作數?難怪那廝痛快地按了手指印。
折騰一晚之後,變故又生。
衙門裏的人跑來朱府說,東方炻怒斥李捕頭胡言亂語。蘇州河上最大的花舫老鴇小廝和紅牌姑娘依依都出麵作證說,東方炻昨晚在花舫喝了一晚上花酒今晨才離開。現在東方炻告朱府孫小姐攀誣於他,一紙訴狀告上了蘇州衙門。請朱府孫小姐前去應訴。
不要臉!”不棄潑口大罵。最終的結果大不了是有人冒充了東方炻,但不去應訴卻是不行。她拉過小蝦一陣耳語後,帶著靜心堂最擅長吵架的丫頭玲兒坐著轎子,在大總管朱福的陪同下趕去了蘇州府衙。
朱府的孫小姐與城裏新來的商家東記的東家打官司。蘇州府的閑人們紛湧而至,將衙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蘇州知府升了堂,驚堂木一拍,殺威聲一喝,四周清風雅靜。
東方炻向知府大人舉手一拱,卻是不跪。
不棄照足規矩向知府大人行了禮。見知府大人麵色不善,心裏暗笑。士農工商,商行地位最低,你居然不向知府大人行禮,還不幾板子打掉你的威風?
被銀子喂得心情大好的知府大人自然不會為難朱府的孫小姐,請她起身後臉色一沉喝道:“大膽東方炻,見了本官竟然不行禮!來人呀,給我拖出去先打……”
學生是崇德二十一年的秀才,請大人恕學生無需行禮!”東方炻一開口嚇了不棄一跳。他,居然還是個秀才?
知府大人也愣了愣,擺了擺手舉起驚堂木一拍道:“東方炻,本官問你,昨晚你自稱在蘇州河花舫上飲了一夜花酒,為何李捕頭親眼所見你出現在朱府?”
東方炻笑道:“既然花舫裏有那麽多人都替在下作證,李捕頭也許看花了眼。大人,在下是原告,告朱府孫小姐攀誣在下,有損在下聲名。”
李捕頭歉疚的看著戴著麵紗的不棄,見她搖了搖頭,心裏落下一塊石頭。他站出來說道:“昨晚小的親耳聽到朱府的人口口聲聲斥那淫賊為東方公子。房裏衝出來的蒙麵人也自稱是東方炻。但是花舫裏那太多人替東方炻作證。也不排除有人假冒於他。”
不棄身邊的丫頭鈴兒站出來說道:“李捕頭說得很清楚,東方公子同意他的話嗎?”
東方炻微笑道:“李捕頭說的在理,的確是有人假冒。不過,”他話鋒一轉,拱手對知府大人說道,“在下告的就是朱府孫小姐,為了誣陷在下,竟指使人假冒在下,以達到毀損在下清譽的目的!請大人替學生作主!”
知府大人哦了聲道:“你有何證據?既然是假冒於你,朱小姐定也和李捕頭一樣認錯了。”
鈴兒接口道:“大人英明,請大人明查此案,早日將那淫賊捉拿歸案!”
東方炻振振有詞:“不知昨晚李捕頭如何知道有人會潛入朱小姐閨房,竟早早的守侯在朱府?除了朱府自己安排賊子,又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有賊會來。況且,朱府的護院眾多,難道竟然攔不住潛進府中的賊人?很明顯,朱小姐安排了假冒在下的賊子,又請來李捕頭作證,就是為了誣陷在下!請大人作主!”
鈴兒道:“前晚朱府柳林中突然有賊闖入,暗中機關而逃。大總管請李捕頭前來府中查案,晚上守株待兔,這才守來了夜入的賊子。東方公子口口聲聲道我家小姐故意設人誣陷於他,實在好無道理。”
知府大人望向李捕頭。李捕頭趕緊答道確有此事。知府大人驚堂木一拍道:“全係誤會所至,此案了結。退堂!”
大人請慢,我家小姐有狀紙在此,告東方炻不正當競爭!”鈴兒遞過狀紙。
東方炻聽到李捕頭之言愣了愣,再聽得她備好狀紙反告他,看向蒙著麵紗的不棄眼神更為熱切。
此時堂前起了陣陣議論聲,有人道:“東方公子與朱小姐究竟是什麽關係?”
聽說東方公子打算上門求娶!”
哦,原來是因私情起的官司。其實東方公子也一表人才,朱小姐為何不肯?”
你就不知道了吧?聽說朱小姐前些日子被蓮衣客擄了去,恐怕……”聲音停住,不懷好意的往不棄看去一眼。
東方炻悉數聽在耳中,笑咪了眉眼。這官司一打,恐怕官司本身不重要,朱府的孫小姐就與自己有著斬不斷的關係。一個大家小姐毀了名譽,不嫁自己嫁誰呢?
小蝦不知何故沒有陪在不棄身邊,隻有朱福和鈴兒站在她身側。
知府大人正在研讀狀紙,心裏想著後堂裏擺著一箱朱府的銀子,袖子裏塞著張東方炻的銀票,該如何和稀泥把兩邊的銀子平安吃進肚子裏。
東方炻一不作二不休,身影一晃輕飄飄的繞過不棄的丫頭鈴兒,擋過了朱福的阻擋,一把扯下了不棄的麵紗大聲說道:“縱然你被那蓮衣客擄去,我對小姐的心可鑒日月!東方炻定不負小姐!”
堂前堂下一片嘩然。
先被蓮衣客擄去,再被東方公子揭了麵紗,朱府小姐若不能自盡以示清白,除了這二人,誰敢再去求親?
人群裏突起了一陣騷動,一條緋色身影旋風般出現在堂前,一掌擊向東方炻,大喝道:“你敢動她,你活得不耐煩了?!”
來人長身玉立,相貌英俊不凡。立時吸引了堂下看客們的目光。
不棄呆若木雞,差點站立不穩。她心亂如麻的想,雲琅怎麽會在蘇州?
東方炻閃避開,眼睛亮了。這不是在醉一台找蓮衣客麻煩的醉酒小子?有意思,這個少年又是什麽來曆?
雲琅站在不棄麵前,眼神熾熱而溫柔,心裏一陣心酸又一陣甜蜜。大半年沒見,她像是從前的不棄,又像是另外一個人。他喃喃開口道:“你,還好嗎?”
知府大人一拍驚堂木道:“何人敢撓亂公堂?!給我叉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手裏的簽板尚未扔下,雲琅驀然轉身,拱手行禮道:“大人打不得!在下是朱府請的訴師!有事耽擱來遲了一步。此人行為孟浪輕浮,在下一時緊急為了保護小姐這才出手。請大人見諒!”
鈴兒最先反應過來,替不棄拉上麵紗,怒斥道:“大人,東方公子好不要臉,公堂之上敢冒犯我家小姐。見他行事,便知他平素有多麽囂張!朱府添為蘇州府商界之首,受眾位商家所托,告東記欺行霸市,以低價不正當競爭。狀紙上有蘇州商家們的簽名支持,望大人為咱們蘇州的商家們討個公道,莫要被外來的人肆意欺淩!”
她說完,堂下的看客們本地保護主義頓時抬頭,紛紛支持朱府。
此時人群一分,小蝦領著元崇和白漸飛走進來。
不棄刻意避開看向雲琅。她對東方炻眨了眨眼,轉過身把頭埋在了鈴兒肩上。擺出一副弱女子的可憐模樣。
元崇向知府大人一拱手,白漸飛更是自稱是進士,自然也不用下跪行禮。
元崇看到雲琅,心裏一驚,拱手道:“大人,在下望京人士,來蘇州府想做點買賣,結果東方家硬是威逼在下,不準行銷北方貨物。望大人替在下作主!”
東方炻又好氣又好笑的想,這丫頭也不笨,知道找人作偽證。找的人還是自己沒辦法威脅改口的人。他眼珠一轉大聲說道:“大人,既然朱府和蘇州府各商家們都覺得東記是以低價搶生意。既如此,在下關了東記不就得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東方炻突然不應戰了,而且是直接關門。做生意豈同兒戲,他難道就不怕虧嗎?
不棄也愣住,如此一來,她讓小蝦去說服元崇告東方炻威逼他豈不是沒有作用?
目光移動間,她突然和雲琅的眼神觸到了一起。不棄飛快的移開目光,卻依然能感覺到雲琅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暗暗叫苦,該如何向雲琅解釋發生的一切?她望向堂外,人群之中站著個戴著帷帽的女子。白裙飄逸,身影熟悉。不棄和林丹沙自小認識,她驚詫地想,為什麽林丹沙和雲琅在一起?
啪!”知府大人聽到東方炻這麽一說,驚堂木狠狠拍下:“東方公子已做出承諾,此案已了,退堂!”再不給朱府或東方炻及新進衙門的人機會,拂袖而去。
雲琅朝不棄走得一步,東方炻也上前一步。小蝦下意識擋在不棄身前。
白漸飛低聲道:“呀,醉一台的小子!”
元崇心想,難不成今天他還要和自己打一架?
各人心思均寫在臉上,不棄扭了鈴兒一把,眼睛一閉頭一歪,白試不爽的暈遁又使了出來。幹幹脆脆的懶得理會。
鈴兒心裏清楚,尖叫道:“不好了,小姐暈倒了!”
雲琅想也沒想伸手便想去抱她。小蝦冷冷擋在他身前道:“這位公子請自重!”
她俯身抱起不棄,在大總管朱福和鈴兒的隨護下將不棄送進了轎。
元崇扯了把白漸飛,兩人快步跟上了朱府的車轎。隻想著離雲琅越遠越好。
公堂之下看客們帶著今天的小道消息心滿意足的離去,不知道明天坊間又有什麽傳聞。
東方炻笑著對雲琅道:“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雲琅望著遠去的朱府車轎,回過頭冷冷說道:“你哪隻手揭她的麵紗?”
東方炻晃了晃右手笑嘻嘻的說道:“你想砍了我這隻手?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和她有婚約的人是我!看看我未婚妻子的臉,有何不可?”東方炻哈哈大笑,扔下目瞪口呆的雲琅飄然離開。
入秋之後稀落的淒涼雨終於淋淋漓漓的來了。
青石板街道濕漉漉的散發著暗苔的幽香。白牆黑簷的蘇州城在光與影的交錯中朦朧而柔美。
誰家院子裏飄出一株丹桂,誰家簷角輕垂一掛黃菊,襯得小巷一徑深幽。
風夾著雨撲打在半卷的竹簾上。竹簾微微晃動著,露出簷下串串雨絲。像沒串好的白珠子,劈裏啪啦的自瓦當上落下。臨窗的樺木桌撲上了一層碎粉屑似的雨霧,兩杯冒著熱氣的茶靜寂飄香。雲琅與林丹沙默然對坐。遠遠望去,兩人的眉宇間都似染上了層氤氳的愁緒。
雲大哥。她既然活著,想來那死訊也無關緊要。丹沙一路跟隨,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中。婚約作罷,就此別過!”她艱難開口,越說越順暢。一氣說完時眼裏水汽漸凝,人已站了起來。
她背轉身時長睫之上還凝著滴晶瑩的淚,顫巍巍不肯落下。心裏盼著他能拉她一把,盼他能留她一聲。身後終聞一聲歎息:“對不起。”
林丹沙狠狠咬了下唇,驚痛得心抽搐了下,勉強說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我不是她,卻妄想是她。你早認得了她,我晚遇見了你。你沒有對不起我。雲大哥,你保重。”
初初鎮定著的腳步,在一腳踏下樓梯裏終於亂了,急促的狂奔而去。
雲琅聽到樓梯上腳步聲如擂鼓,心裏騰起一絲不忍。抓起身邊的油紙傘自窗戶一躍而下,攔在了林丹沙麵前。看著她驟然明亮的雙眸,他把油紙傘往她手裏一塞,垂下頭道:“先回客棧,回頭我雇車送你回藥靈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