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四章 苟且成習慣 美哉少年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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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來,他都活在躲藏,掩飾,心機,算計,陰暗,虛與委蛇之中,從未曾像今天這樣於陽光明媚之下痛痛快快,滔滔不絕。
對於別人,這是廢話,對於他,卻是難得的發泄機會。
對於他人,說話,說出自己內心想要說出來的話,這是最本真的忠於內心,對於他,這確實一種大赦一樣的釋放。
因為帶著麵具太久了,反倒開始不適應正常的人類生活。
逃亡太久了,忘記了世事變更,世易時移,他的仇人,他的恩人,他愛的人,愛他的人,都已經是塚中枯骨,可是他自己卻活不回一個正常的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一個久已壓抑的人,忽然間遇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也懂得自己所說的話,那麽那種忽然相逢的久違的感覺,會讓人興奮激動的忘乎所以。
他保守自己身份秘密的同時,也在盡量的壓抑,他不想別人看他是個老妖怪,是個人妖,想要活,就要嚴守自己的秘密,可他多想釋放自己的這些秘密,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太陽光下。
任你行,哦,不,褚清河,哦,不,雄娘子,他並不引楚留香為知己,甚至還懷著某種敵意,隻是因為兩個人身屬同代,也許隻有他能夠明白自己究竟說的什麽話,自己的經曆是多麽的不堪回首,或者多姿多彩。
甚至這些話的本身,連他自己也不能控製。
“你本來該死在一百二十年前,但是你沒有死,我不知道是什麽神跡讓你活到如今,我聽說你是在大雪山冰封之中蘇醒而來,這的確讓人難以捉摸。聽說你是為了麻衣聖教的上天梯而摔下大雪山。“
提起這件事,楚留香的內心忽然如揪住了一樣,那是他江湖生涯的終結,也是他作為楚留香的終結。
“我本來也沒有機會和資格活到現在,但是我的確活到現在。難道這就是杜工部說的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我們是同時代人,而且你的行為似乎在江湖該告一段落才對。”他說話這話,眼眉之中忽然淩厲肅殺,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和楚留香決一死戰,讓楚留香喪命於此。
楚留香一言不發,安然自若。
楚留香的眼中和身上沒有殺氣,高好好撲倒在地上,那麽這殺氣從何而來?
“我查訪你多時,漠北一戰之後,沒想到你終於還是出現了,而且是在長安,我以為你真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不到你也沒有傳說中的神秘。“
從桃花林裏走出一個俊美少年,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少年的背後背著一把長劍,衣飾華麗。
楚留香心中一動,這華美昂揚的少年,他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那少年看看楚留香,向他微微一笑道:”香帥,晚輩言達天這廂有禮,此人乃是朝廷的禍患,霍靈素的師弟,眼看時局混亂,天下將要敗亡在他們師兄弟的手中,我要為天下人誅除此人。“
他的話似乎說的極為霸道,可是楚留香沒有覺得這個少年有什麽驕傲和自負,相反他話語中是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堂堂正氣。
那少年對著楚留香微微一笑道:”有一點請香帥放心,剛才在眺月山莊裏,我已經把辛雙成救了出來,並且交給了我的一位好友。這位好友乃是昔日香帥故人後代。是中原一點紅和曲無容的後人,我已經告知他關於雙成的身份,此人的武功不在當年的一點紅之下,香帥大可放心她的安危。“
雄娘子一眼不眨的看著這個少年,自從這個少年從桃花林裏麵走出來,他的眼睛就一直的盯著這個少年。
他的嘴張大的合不攏,就像是一個女孩子忽然見到了自己心愛之人一般。
連高好好也忍不住的一直盯著從鄧林之中飄然而出的少年。
雄娘子的心中騰起的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是一團火,是一隻飛騰的雄鹿,是一隻猛獸在窺伺。
這麽多年,他的心便如死灰槁木,從來都是冷冰冰的山石,既乏生人樂趣,也毫無對於世間真善良美的感知。
他的內心似乎再也蕩不起一絲漣漪,沒有愛過任何人,甚至也不願意恨人,隻有欲望的發泄和對於美貌女子的占有才能發泄他無可發泄的空虛寂寞。
屈居委身於霍靈素,形如嬖幸,本來這也是他求生的法則,百餘年來,更不知道星月暗換了幾回幾遭。
成為青城派弟子,本來想的是青城派偏遠,便於隱藏,卻和同代師兄霍靈素關係交好。
而霍靈素更在師兄弟爭奪掌門之位時候勝出,隨後將其他師兄弟不是逼走,就是戕害,同代之中僅僅剩下自己一個人,自己當然害怕霍靈素的心狠手辣,正想遠遁而去。
可忽然因禍得福,霍靈素僥幸突然成了護國大法師,那麽隻好將青城派的大小事務一體交給他處置。
自己終於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在青城山中稱雄數年,勾引良家,盜采元陰,養孌童,耍活了幾年,再也不用躲躲閃閃。怎知道兩年前貪婪之念大盛引發的蜀山一戰,卻成了青城派覆滅的導火索,而今霍靈素遠遁漠北,自己隻能又一次潛藏逃遁。
忽忽百年,百餘年前的采花大盜縱然曾經風雨江湖,可最健忘的江湖,誰能記得他呢?
即便是諸葛青陽,楚留香,小李飛刀這樣的蓋世大俠,享譽一時,震蕩天下;即便是上官金虹,東方不敗,任我行這樣覆雨翻雲的梟雄人物,當世之中,又有幾個人還能記起來他們的名字呢?
國史館裏的樹碑立傳的名臣烈士,青史之上的達官貴人,將相王侯早成了墓中枯骨,湮滅於曆史的長河之中,更何況聞名不彰的武林外史,內史,雜記之中的草莽江湖呢?更何況江湖代有才人出,江湖最善於的就是遺忘,江湖最具有希望也就是從不留戀既往。
對於一個可以活到一百七八十歲的人來說,孤獨是一種可怕的病症,病到骨子裏的絕症。
這個少年的出現讓這個非男非女忽女忽男,也算得上是江湖的美男子,曾經是許多女人的夢中情郎,甚至不輸給楚留香在一些女人心目中的形象。
他幾乎已經被在場的這個少年的相貌驚呆了。
他實在沒有見過如此妖嬈華美的少年,而這個妖嬈華美的少年如此俊美,但是絲毫沒有一點軟綿綿的味道,陽剛俊逸。
也沒有一般如此貌美的男子的那種陰柔,高好好可以說是極為標致的美女,可是和這少年比起來,立時便黯淡了三分顏色。
“嘖嘖,天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少年,小娃子,真是可惜了你這副麵容,居然敢向我出手,嘖嘖,人間要集聚多少年的菁華才可以生的出這樣的少年,不知道小娃子是誰家的孩子啊!“
雄娘子這時候的麵容和神色使楚留香感到一陣惡心。
他從來沒有感覺到一個男人扮女人說話是多麽的讓人感到難為情。也許他自己不難為情,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嬖幸妾侍之道,可是他的話語音聲實在讓周圍的人起雞皮疙瘩。
楚留香感覺到這個一百年前風儀萬千,顛倒眾生的雄娘子,扮起女人來居然如此讓人神情蕩漾,魂搖魄動。
楚留香感到一陣耳鳴心跳,話也說不出來,怪不得多少江湖奇女子都成了他的俘虜和玩物。
雄娘子於山中一發現楚留香的身藏,渾身的激動和熱血將他燒得沸騰,他說不上和楚留香有多少恩仇,甚至楚留香對他尚且有恩。
但是同時代人相見,尤其是楚留香這樣的人物。
楚留香乃是當年名滿天下的人物,而自己隻是個武林中的過街老鼠,但是同時他們都是女人心中情郎和讓女人為了他們死心塌地者。
縱然是水母陰姬那樣美麗絕倫高貴絕塵的女子一樣抵擋不住雄娘子的魔力。
一開始雄娘子很為這件事感到驕傲,可是等到他們的女兒司徒靜出生,他被趕出神水宮,他發現水母陰姬有些和同性糾纏的怪癖之後,他感到這件事是一種對他而言無可言喻的恐怖。
再邪惡的人,也不願意罪孽陰毒遺傳到子女的身上,更不會想讓自己的後人子女因為自己本身的滔天罪惡而陷身其中。
這也許是人類或者靈長類的本能,也許是自私狂妄傲慢的人類最為高尚的情操之一。
如今見到楚留香,當然會生出一種嫉妒之心,他本來在觀魚山莊同當時七大劍客力戰楚留香,知道自己武功不是楚留香的對手。
可是經過這麽多年的苦修,便想試一試究竟誰更強,可是一試之下才知道自己的武功終究和楚留香相差懸殊。
因此他第二次在桃花林前見到楚留香,忍不住便將這百餘年的秘密傾吐殆盡。
他終究是個采花大盜,見到美貌女子生出邪心,可是他可男可女的心性,使他見到美貌男子也生出邪念,他見到這個少年,魂兒都飛了。
他以為輕易可以將他擒拿做孌童佞幸,他當然認為如此少年,怎能是自己的對手呢?
少年忽然寶劍出鞘,楚留香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少年出手如此之快,便是連當年的中原一點紅也要遜色三分。
中原一點紅劍法狠辣迅捷有餘,可是破綻也不在少數,一點紅的劍法雖然快,可是遠遠稱不上登峰造極。而若是遇到如薛衣人那樣的劍術名家,中原一點紅便是連十招恐怕也支撐不過。
少年一劍刺向雄娘子的麵門,雄娘子隻感到一股勁風撲麵而來,不敢小覷,閃身躲開,一記凝冰寒掌與言達天的劍一起出手。
那少年隻感到一股冷氣襲身,隻是他少年心性,遇強則強,毫不認輸,一咬牙,並不退縮,甚至連雄娘子原來想象的退縮抖動一下也並不做。
他的劍並不撤回,而是直接順勢劃下,楚留香見到過的劍術名家,但是沒有見過這個少年的劍法如同舞劍那樣瑰麗神奇。
劍走如流水,順暢自然,一起哈成,不抽回不變招,使人根本感到這本來就是一出劍舞,而不是殺人的劍法。
雄娘子和楚留香兩次交手,皆不能取勝,第一次在一百二十年前的觀魚山莊,第二次在山中,那也隻不過是一瞬之間,鬥的是精氣神。
可是眼前的少年的劍法之高,使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破綻,本來的凝冰神掌這時候也漸漸感到掌力中的寒氣不純,渾身也已經見了汗水。
美少年的劍法越來越快,他隻感覺到劍山向自己壓來,越積越重,越積越使自己抬不起手來還手,而同時伴隨這種感覺的還有說不出的惡心和眩暈。
雄娘子這時候隻有一個感覺,就是被言達天一劍刺死,結束這種讓自己無法支撐的難過,隻要結束這種感覺便算是死了也沒什麽的感覺。
那少年忽然劍勢收束,寶劍斜斜的指著他道:“褚清河,你身為青城派弟子,與朝廷淵源甚深,你勾結眺月觀音,聯絡靖難大將軍齊辛侯,究竟圖謀的是什麽。難道禍亂朝廷,顛覆江山,弄得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河決魚爛,你才會甘心麽?你勾結眺月山莊的眺月觀音,便是要幫助靖難大將軍齊辛侯奪取天下麽?“
褚清河啊哈一聲道:“你要想聽這件事的解釋,我便解釋給你聽,隻怕你這個少年聽了要忍不住的傷心難過。你若是不怕自己的頭腦被天翻地覆,我便講給你又如何。你這少年,武功著實不錯,我甘拜下風,我問你,你可是當朝孟國公言世昭的公子麽?之前你給魏行遠做徒弟,習學醫道,後來魏行遠喪命於宏升客棧,是不是?“
言達天點點頭 。
“我要說,我禍亂天下不僅僅是為了齊辛侯,而也是為了你的父親言世昭呢?我要說我這些作為都是受了你的父親的指使,你相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