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誥命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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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領命悄聲的退出內室不久,裴邵竑便回了院子。
此時已是亥時,院子裏也隻在角門處留了盞燈,守門的婆子見他一個人自外院方向走了過來,忙不迭的開了門。
裴邵竑矮身自角門進了院子,卻突然又轉身向著身後右側的小徑處望去。隻見一處隱約的燈光閃了閃便消失無蹤。他思忖片刻,對那婆子道,“方才有人出去麽?”
那婆子立時哈腰應道,“方才丹青姑娘出去了。”
裴邵竑點點頭,進了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正房東側間亮著燈。
裴邵竑進了內室,便見曲蓮披著件外衫倚著床壁似是睡著了。見她麵色比起前幾日好了一些,心下便鬆了鬆,輕手輕腳的替她拿了外衫讓她好好躺著,自個兒才進了淨房,倒是把方才心中的那點疑惑給忘到腦後去了。
隻過了兩日,裴邵竑算著萬成琇應該已經到了滄州府,正打算按照父親的吩咐遣了府裏的護衛去迎接一下。
雖說萬成琇此次恐怕不得善終,與裴府終究還是姻親的關係。
誰想著,派出去的護衛們還未到城門,便傳來了萬成琇的死訊。
又過了兩日,所轄府縣的官吏便快馬進了京,向著大理寺遞了折子。這才得知,萬成琇死在了一群盜匪的手上。
隻是,滄州府一則多年未有盜匪出沒,再則這青天白日的,盜匪不去那山野私道,竟跑到了官道之上進行劫掠。不去搶掠商賈,卻殺死了押解進京的犯人……這種事,怎麽聽都讓人覺得十分詫然。
裴湛連夜便去了徐府,回來後臉色便十分難看,不顧時候已近醜時,將裴邵竑叫到了外書房。
曲蓮也被吵醒,自是起身伺候裴邵竑穿衣,又束了發,這才瞧著他出了院子。
待回了內室,她便合衣坐在炕上,隨手拿了本書有一眼沒一眼的瞧著。直到過了寅時,裴邵竑身邊的小廝來報,說他已自外書房用了早膳,便不回嘉禾軒直接去上朝。
曲蓮聽了,待連慶走後,便將丹青叫了來。
丹青大清早被叫來,自是明白曲蓮的意思,也不待曲蓮問話,便說道,“大奶奶,徐府那邊昨日遣了徐思遠出城,去宿州。”
徐思遠是徐壽的嫡長孫,年初時他曾來裴府拜見裴湛,曲蓮也見過這人。徐壽如今將他派往宿州,恐怕是要將萬成琇的長女接進京來。
曲蓮聞言,便點了點頭,正想著心中卻驀地轉過一個念頭,便問道,“萬成琇可有其他的子女?”
“萬成琇有一子一女,長女萬詠秋便是先頭的徐氏夫人也就是徐大人長女所出,兒子則是繼室尤氏所出。”
“可知道他兒子今歲多大?”
“奴婢打聽過,如今應是兩歲多不到三歲。”
曲蓮聞言,眉頭便蹙了起來,“先頭夫人兩年前過世,繼室的兒子怎會兩歲多了?”
丹青立時道,“大奶奶,這位尤氏夫人並非續弦後娶,乃是繼室扶正。先頭徐氏夫人過世前,便有了一子。”
曲蓮聽了詫異道,“扶正妾室,這種事情徐府也容得?”
“個中緣由奴婢還未打聽出來,隻知曉徐氏夫人過世一年後,這位萬大人在回京述職時去了徐府,求得了徐大人的同意。聽徐府的幾個積年的婆子們說起過,徐氏夫人過門後多年隻得一個女兒,便給萬大人納了一門良妾便是尤氏。萬大人在孝期後將尤氏扶正,那位徐氏夫人也是同意的。如此,徐大人便也同意了這件事。”
大戶人家將妾室扶正雖不是常見之事,但不是完全沒有。曲蓮聽著丹青這般敘說,雖聽著也算合理,心中卻總有種奇怪的感覺。隻此時卻始終理不出頭緒,隻對丹青道,“宿州那邊可派人去了?”
丹青點頭道,“大奶奶吩咐奴婢盯著徐府時,奴婢便讓章尋去了宿州。”章尋與莫大同時當初在廬陵時,曲蓮買下的流民。他二人皆有些身手,因得了曲蓮的救濟,得以保全一家數口,自那時便以曲蓮為主,聽從丹青的吩咐。
曲蓮聽了丹青的回話,眉頭舒展了幾分,此時她消息太少,隻能將人派遣到宿州查探一番。萬成琇此人對於她來說十分的陌生,她並不能肯定此次將人派遣到宿州會有何收獲,隻是冥冥之中,似有一種指引一般,指引著她將著力之處放在這個人身上。
徐思遠昨日啟程,且帶著府中護衛,而章尋四日前便動身又是孤身一人,自是應提早一步抵達宿州。宿州距離京城也不算遙遠,快馬加鞭不過七八日的路程,這般說來,再過半月,便能得到那邊的消息了。
思忖一番後,曲蓮便按捺住了心中隱隱生出的幾絲急切。
待用了早膳,已是辰初,曲蓮便去了紫竹堂請安。
徐氏這幾日興致正高,幾日後便是帝後大婚的日子,次日外命婦們便要朝拜皇後。她回京之後便重新做了大衣裳,今日正好送了過來。
因著心情好,見了曲蓮倒也沒擺什麽臉色,還詢問了幾句。
曲蓮如今還未有封誥,自是不須去宮中朝拜,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此時見徐氏詢問,便隨口應了幾句。
過了一刻鍾,裴玉華也到了,見著那滿屋生輝的真紅色雲霞翟文禮服,也不禁上手摸了摸。
屋內幾人正說著話兒,外麵便有仆婦報說莫小姐到了府門處。
曲蓮聞言便是一愣,思忖了片刻才想起這莫小姐是哪一位,可不就是那位壽春長公主府的大小姐?她這般正想著,那邊徐氏臉上已經帶了笑,忙著著方媽媽將人請進堂中,自個兒更是整了整衣裳撩了簾子出了內間。
瞧著徐氏臉上的笑意,曲蓮心中便有些驚異,這幾日她顧著萬成琇之事並未將心思放在紫竹堂這裏。隻想著不過幾日前徐氏還對壽春長公主十分不滿,如今怎地對這位莫小姐這般殷勤。
裴玉華見曲蓮臉上有些茫然,便行至她身旁,沒好氣道,“嫂嫂快別想了,我告訴你是怎麽回事。”
一邊說著,自拉著曲蓮的手,兩人便坐在了炕上。
“前歲咱們離京時那般慌亂,母親自也不會帶著大衣裳。那些衣裳那般嬌貴,每隔一月便要拿出來晾曬熏香以防蟲豸叮咬,這次回來原先那件便有了幾處破損,母親自是要重新置辦一身。誰想著京城內的公卿夫人們想著如今已是新朝,自要重新置辦,幾乎是家家都尋了繡樓定做衣裳。咱們進京本就晚了些,母親又是過了幾日才想起此事,待要尋那幾家禦貢的繡樓做大衣裳時,那幾家繡樓已經不接生意了。
要說以咱們家如今的情形,便是插個隊的,又能如何?偏那家上趕著送了來。母親想著衣裳既然做了新的,若是帶著舊日的金冠,恐有了對比顯得那金冠十分陳舊,便又請了莫家代為尋找金樓。”裴玉華說到此處,麵色便十分不屑。
曲蓮一聽便明白了。
駙馬都尉莫允辰管著內務府,京城裏的繡樓、金樓哪家是禦貢還不是他說了算?而徐氏做大衣裳被推拒這樣的事,自然也逃不過他的耳朵。公主府便是因著些緣故以此來結交徐氏,或者說以此來結交裴府。畢竟徐氏自個兒耽誤了些日子,那種朝拜的大衣裳和繁複的金冠可不是十日二十日能做出來的,便是熟練的繡娘、金匠也得做上三五個月。
如今這事兒雖不是什麽大事,卻是件難事。
徐氏得了人家的好處,心中鬱結自是解開了不少。
況人家堂堂公主府的嫡小姐親自來送,可算是給了徐氏不小的麵子。
裴玉華見曲蓮麵上了然,不由的跺了跺腳,低聲急急道,“嫂嫂,你這幾日到底跟大哥哥說那件事了沒有?母親與那壽春長公主倒是越發的好了,昨日還收了帖子,說是三月初三一道兒去姚家春宴呢。”
曲蓮方才想起當日裴玉華哭說之事,便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方才低聲對她道,“你那事,我跟你大哥哥說了幾句。隻這幾日你大哥哥有事在身,恐一時半會騰不出功夫來,你且不要著急。”
見曲蓮神色凝重,裴玉華心中倒生出幾分忐忑,便試探的問道,“可是什麽難事?”
曲蓮思忖片刻,便頷首道,“我便露個口風與你,夫人那裏你且瞞著。”見裴玉華點了頭,曲蓮便簡要的說了說,萬成琇被押解上京如今已經亡故之事說了說。
裴玉華驚得低聲呼了出來,麵上也有些泛白,但她畢竟也經曆了前歲離京與廬陵之變,心境上堅強了不少。此時雖為姨母一家感到憂心,麵上卻漸漸緩和過來。
正待仔細詢問一番,簾外卻傳來了小丫鬟的聲音。
“大奶奶,大小姐,夫人請您二位前去花亭。”
裴玉華瞥了眼簾子,便問道,“可說是何事?”
那小丫鬟便依舊隔著簾子答道,“奴婢不知。”
裴玉華見問不出什麽來,便與曲蓮出了內間去了紫竹堂花廳。
方進了花亭,便見徐氏坐在堂中上首處正與下首坐著的一個少女說著話。那少女穿著件茜紅色萬字流雲妝花小襖,青蓮色繡月季花的綜裙。烏油油的頭發挽了個個攥兒,鬢角處開始圍了圈兒杏花花鈿兒。
膚色賽雪,發如鴉青。
兩人到時,她正笑說著什麽,遠遠瞧去,端的一副豔光明媚。
曲蓮瞧了幾眼,可不就是上元那夜那個驕矜的紅衣少女。
聞得二人的腳步聲,她轉了臉,見著曲蓮與裴玉華便自椅子上起了身。徐氏見狀,便對二人笑道,“莫家小姐聞說你二人也在此,便說要與你們說說話兒。”
那莫玉嬋聽了,臉上便帶了笑,行至曲蓮身前,著實打量了一番,這才笑道,“前些日子已與玉華妹妹見過一回,這一回主要是想著向裴家嫂嫂陪個罪。上元那日不曉得瞧中那花燈的是裴家嫂嫂,玉蟬著實失禮了。”她口中雖言說失禮,眼中卻帶著些揶揄一般的打量。還未等曲蓮開口,她便自顧返回到徐氏身前,好奇問道,“夫人這麽著急這大衣裳,應是為了過幾日入宮朝拜吧?怎地隻做了一件?大奶奶不用做麽?”說到這裏,她故作恍然,拍了拍自己光潔的額頭笑了起來,“瞧我這愚笨的。大奶奶是世子夫人,如今世子又領了中軍都督的職銜,這大衣裳自然是宮裏賜下來的,何須再做。”
那邊裴玉華已經聽出些蹊蹺來,隻覺得她這番話帶著些刺人的意味,這般徐氏卻另有一番心境,隻覺得莫玉嬋說到她心中去了。
雖說如今因皇後未有冊封,外命婦便隻能等著立後大典之後再行封敕,可曲蓮卻並不是剛剛嫁入裴家。公卿之家若是賜婚,誰家不是賜婚時便封了品級誥命,偏偏曲蓮卻又不同。當日聖旨下來之時,卻半分未提品級誥命。
這也是徐氏如今不願帶著她出門的一個因由。
此時聽莫玉嬋這般說道,她隻沒好氣的看了曲蓮一眼。心裏又覺得這莫小姐提什麽不好非得提這件事,這般想著,心中自是有些訕訕,麵上也有些掛不住,便歎了口氣道,“如今還未立後,她自是不及受封,大典朝拜她卻是不能去的。”
曲蓮自是對這些小事無謂,莫玉嬋不過是那晚受了委屈來她麵前尋些晦氣罷了。她此時心中自有牽掛之事,不管是莫玉嬋的冷嘲暗諷還是徐氏橫眉冷對,她皆不放在眼裏,嘴角甚至還噙著絲笑。
莫玉嬋見她這般從容,眼裏便帶了些冷意,轉頭看向徐氏時卻又消失無蹤,一副雍容姿態,笑道,“原來竟是這樣,玉蟬倒是唐突了。”一邊說著,目光一轉又道,“夫人先去試試這金冠,若有不便宜之處,我今日便帶回去著人修繕一番。光顧著說笑,若是誤了您的正事,母親可得教訓我一番。”那話頭轉的,竟仿佛在與曲蓮解圍一般。
徐氏見了,心中隻暗歎果真是公主府出來的金枝玉葉,不光身上一副氣派的作態,便是長相也嬌美喜人。聽她這般說,自起了身,先是囑咐了曲蓮於裴玉華相陪,自個兒則帶著方媽媽進了內室試戴金冠。莫玉嬋這番前來,便是為了將這金冠送來。
便是這時,花廳外匆匆進來一個小丫鬟,急急的喊住了徐氏。徐氏方要斥責那小丫鬟冒失,便聽她道,“夫人,方才羅管事來報,說是來了一位宮裏的內侍。”
徐氏聞言心中一驚,立時便道,“快請進來。”
她話音剛落,便見管事羅忠領著一位穿著青蓮色官袍的內侍朝著花廳這邊走了過來。
徐氏此時自是顧不上曲蓮與裴玉華,隻對二人使了個眼色便
曲蓮見狀,正待要自行回避。
那內侍卻已到了廳外,能在宮裏伺候,必是眼尖的很,立時便道,“世子夫人且留步,雜家今日正是為了夫人而來。”
徐氏聞言便是一愣,那莫玉嬋卻笑著開了口,“嶽公公卻喚錯了,裴家嫂子如今還未受封,您是宮裏的掌宮可不能這般稱呼。”
那嶽姓的內侍此時笑了起來,先是向徐氏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徐氏自是不敢托大半側著身躲了這一禮。內侍也不在乎,便轉臉對莫玉嬋道,“大姑娘此話卻說錯了,雜家正是帶了陛下的口諭而來。”一邊說著,便朝著身後喊了一聲,眾人便見幾個同樣穿著內侍衣裳的小子抬了箱子走進了堂中。
那內侍便轉了身,對徐氏道,“裴夫人,皇上口諭,因著皇後還未冊封,世子夫人的誥命須得禮部逾期昭告。雖然正式的封赦還未下達,但裴世子乃是朝中重臣,世子夫人必得入宮朝拜,今日便將禮服與金冠先行送來。”
一邊說著,那嶽姓內侍便著了那幾個小內侍,將箱子打了開來。
一件真紅色雲霞翟文紵絲長袖衫便展露在眾人麵前,旁邊的內侍則捧了金冠——珠翟二、珠牡丹開頭二、翠雲二十四片……
這哪裏是侯府世子夫人所用的二品夫人禮服與金冠!這分明是一品夫人的行頭!
徐氏已經呆住,偏那莫玉嬋強擠了個笑容對那內侍道,“嶽公公可是搞錯了?這分明是一品誥命的禮服與金冠。這侯府世子夫人的品級……”
那嶽姓內侍聞言,頗有些詫異的看了莫玉嬋一眼,“莫大姑娘可是說笑?這種事情雜家也能弄錯嗎?”
莫玉嬋聞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方才一時心急,竟忘了這種事情皇帝雖然下了旨意,卻要禮部核實。既是送了這套行頭,自是要封赦一品誥命。她麵上尷尬,心中卻十分憤恨,隻匆匆抬眼瞥了曲蓮一眼,便低了頭再不言語。
紫竹堂花廳因著這送禮服的內侍一片寂靜,而禦書房之中,符瑄卻是一臉陰霾。
他心中的火氣已經憋了一個早晨,待下了朝回到了禦書房,便再也按捺不住。他看著立在案前的裴邵翊,怒喝道,“怎麽會出了這樣的事情?”
裴邵翊穿著近衛營的官袍站在案前,眉間也緊緊的蹙著。聽得天子震怒,隻得回道,“臣已親自帶著順天府的仵作去了一趟,萬成琇之死絕非盜匪所為。萬成琇與四個押解的兵勇皆是被人一刀斃命,不過為了掩人耳目才做出將兵勇身上錢財洗掠一空之舉。隻是,那凶手雖作了掩飾,也不過是些潦草之舉,恐並不畏懼被人發覺。”
符瑄聞言,冷笑一聲,“做的這般草率,竟是在向朕示威一般,還真是膽大包天。”說到此處,他看向裴邵翊問道,“你父兄那裏可猜度出一二?”
裴邵竑頷首,略一思忖便道,“我父親恐怕心中是明白幾分的,也去了徐府兩趟,昨日回府後便稱了病,再不見人。兄長那裏,我倒是有些含糊,他昨夜見了父親,今晨見到徐壽卻沒有什麽反應……”
符瑄坐在案後,臉上便帶了幾分疲憊,出口打斷了他,“這件事暫且放一放,後日大典,可安排好了?”
裴邵翊立時便道,“一切妥當!”
作者有話要說:發燒燒的腦袋暈暈的,這章寫了八個小時,要是有什麽錯字錯句的,大家先包涵一下,指出來我明天修改!還算是肥章吧!實在是熬不住了,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