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113宴客風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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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春長公主是個四旬的婦人,容長臉,白麵皮。長相說不上美貌,卻因端著張笑眯眯的臉而顯得十分和藹。

    隻是,她當年既然能在後宮之中成為武皇帝最疼愛的女兒,又豈能是一般人?

    曲蓮領著裴玉華上前請安,便立時被壽春長公主身邊的婆子扶了起來。

    “今日我是客人,用不著這般多禮。”壽春長公主笑嗬嗬的說著,一邊打量著曲蓮。真紅色的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映襯著膚色更加白皙,墮馬髻上簪著白玉杏花流蘇的鎏金簪子,那簪子上鑲嵌著的紅寶石足有蓮子米大小。

    因她垂著頭,壽春長公主隻瞧見她露出的一段雪白脖頸,臉上卻有些瞧不清楚,隻隱約覺得似是有些眼熟。

    眾人一並行在抄手遊廊裏,壽春長公主與曲蓮走在最前麵,兩人不時的說著些話兒。多半是長公主詢問,曲蓮恭敬回答。

    待著一路行來,壽春長公主臉上的笑容便有些端不住了。

    她方才借著問話的由頭,不時側臉打量著曲蓮,卻越來越覺得這位霸陵侯府的世子夫人十分麵熟。她隱約的想起了這份熟悉的由來,也因此臉上泛了些白。

    她心裏猶豫,卻又覺得當是不太可能。那蕭家已然闔族被滅……,難不成這位世子夫人與蕭家的姻親宋家有親?卻沒聽說宋家有這般年歲的女兒。

    壽春長公主越想心中越有些煩亂,正想著再拐彎抹角的詢問一番,卻已到了紫竹堂的院子。不遠處,徐氏已經出了廳堂朝著這邊迎接過來。

    徐氏十分姻親,壽春長公主隻得按捺下心中的驚疑,跟徐氏寒暄起來。

    這時有小丫鬟前來報說臨淮侯家的沈二太太與大小姐沈芸到了。這兩位也是今日的重客,曲蓮向徐氏與壽春長公主行了禮,自是離了紫竹堂的院子。

    瞧著她離去的背影,壽春長公主的臉上漸漸凝重起來。

    徐氏在一邊瞧著,自是瞧出這位長公主瞧著曲蓮的眼神有異,她隻以為是曲蓮禮數不周惹惱了這位貴客,便試探著問道,“可是曲蓮不敬,惹惱了公主娘娘?”

    壽春長公主並未接話,卻反問道,“你這兒媳可是姓宋?”

    徐氏一愣,搖頭道,“她卻不是姓宋,她姓陳。公主娘娘何出此問?”

    壽春長公主並不意外徐氏的說法,她恢複了臉上笑容,拉了徐氏的手兩人朝著廳堂內行去,“……隻瞧著行事做派十分規矩,長相上又有些像當年的宋老大人,這才有此一問。卻是我糊塗了,宋老大人告老還鄉已然近三十年了,闔府上下並未有人留在京城。”

    徐氏這才曉得這位長公主所言的宋老大人是那一位曾任首輔文淵閣大學士的宋大人。隻是,那位首輔閣老在離京之時,她還隨著父親在任上並未到達京城,自是沒有什麽印象。

    徐氏心中隻是偶有疑惑,跟在母親身邊的莫玉嬋卻是心中大疑,她自是十分了解母親壽春長公主。這樣的唐突,許是會發生在徐氏這樣的人身上,卻絕不會發生在母親壽春長公主身上。

    隻是覺得眼熟,便隨便問問嗎?

    莫玉嬋自是不信,卻也隻是朝著曲蓮離去的背影仔細打量了一番。

    壽春長公主此時已恢複了常態,幾人一邊朝著廳堂內走著,瞧了一眼徐氏身邊的女孩兒,眼中立時閃過些驚豔。便訝聲問道,“這姑娘我卻從未見過,是哪一位?長得可真是漂亮。”

    莫玉嬋聞言這才注意到徐氏身邊的女孩,隻見她自徐氏身邊轉出,嫋嫋行至母親身前福了個全禮,口中嬌然道,“給公主娘娘請安,妾身姓萬,小字詠秋。”一件月白的繡梅蘭暗紋緙絲褙子襯得她愈加的嬌美明媚,一雙如秋波一般的眸子在這初春的時節竟帶了些讓人目不轉睛的瀲灩。

    真是個少見的美人兒,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女要俏一身孝……,莫玉嬋心中暗驚,這京城之中,什麽時候出了這樣一個讓人驚豔的閨秀。便是網羅天下美女的皇城樂坊之中,也少見這樣驚心動魄的美貌。這樣的日子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裳,先是家中有了喪事。可便是家中有喪依舊能被徐氏帶在身邊……莫玉嬋開始思忖起來,近些日子京城哪家之中有了喪事。

    莫玉嬋這邊正蹙眉打量著萬詠秋,徐氏這邊牽了萬詠秋的手對壽春長公主笑道,“這是我的外甥女兒,我長姐的女兒。”

    卻未提及她父親乃是犯官。

    隻不過,在這京城之中,壽春長公主是何等的精明人。她立時便明白了這是哪家的女孩兒,目光閃了閃,臉上便露出了一絲憐惜之意,口中道,“可惜了……”,一邊說著,便抬步朝著內廳走了過去。

    徐氏見狀,自是放了萬詠秋的手,跟著走入內廳。

    莫玉嬋此時也明白了萬詠秋的身份,心中倒是鬆了口氣。便是長相絕美又能如何,不僅是喪婦長女,其父更是定案的犯官。若是安分些,尋個普通人家還能安安穩穩過上一世。若是非要攀扯高門望族,便是做人妾室的命!

    思及此處,她臉上便掛上了公主府嫡女的驕矜,昂著頭自萬詠秋身邊走了過去,連瞧都再未瞧她一眼。

    萬詠秋立時便白了一張臉。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壽春長公主和莫家大小姐竟會這般直接下她的臉麵。

    此時徐氏已經進了內廳,紫竹堂院內隻剩些來往的丫鬟們,誰也沒有再瞧她一眼。隻剩她一人,孤零零的立在這方井的天地中,不知該如何是好。

    便是此時,裴玉華拉著一個長相秀氣的女孩兒走了進來,見她塌著肩孤身立在院中,便驚訝的問道,“表姐怎地在此?”帶瞧見她紅著的眼眶後,更是驚訝了起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萬詠秋忙抹了下眼眶,強笑道,“我能有什麽事,不過是不當心眯了眼。”裴玉華瞧了瞧她黯然的神色,又看了看已經入了內廳的幾人,心中自是明白。

    便安慰道,“表姐不必難過,那位莫大小姐便是如此,自來高傲,咱們也跟她玩不到一處去。”一邊說著,便拉過身邊的女孩兒,對萬詠秋道,“來,我給表姐引薦一下。這是臨淮侯府的沈姐姐。”

    聽得臨淮侯府,萬詠秋驚訝的瞧著站在裴玉華身邊的女孩兒,她穿著件杏黃色的褙子,嘴角噙著絲溫和的笑容,麵目清秀倒也可人。待見道自己轉臉看過來後,便訝聲道,“原來你是玉華的表姐呀!”

    萬詠秋聞言愣了愣,仔細一看便認出了這正是當初在京城城門外為自己解圍又將自己帶進京城那位官家小姐……

    她的臉色便又有些難看起來。

    這位沈小姐雖瞧著和氣,卻見過自己那般不堪的一幕。

    這般想著,萬詠秋心中便帶了些憤恨。憤恨自己竟這般不走運,難得見到一個這般和善的公卿小姐,竟是個見過自己落魄樣子的。

    沈芸雖性子內向,卻並不遲鈍,此時見萬詠秋目光閃爍,便知她不願提及當日之事,自是住了口隻留了淡笑在臉上,卻也對她少了幾分親近之意。

    三人在院中說了幾句話,便一道兒進了內堂。

    夫人們在前廳說話,小姐們自是在內間喝茶。

    待又過了兩刻鍾時候,內間已經聚了五六位年輕的小姐。

    這些小姐們雖涉世未深,卻也知道自個兒這群人之中莫玉嬋是身份最為高貴的,言語間便不免有些奉承之意。裴玉華是主人家,自是要照顧到各處,便有些冷落了萬詠秋。

    方才相識的沈家小姐,又是個靦腆的,此時坐在一邊隻喝著茶也不與眾人說話。

    萬詠秋坐在一邊,便有些坐立難安。

    絕不是她的錯覺,此時那幾位圍在莫玉嬋身邊的女孩兒瞧向她的目光之中分明帶著些鄙視的意味。

    明明在剛剛進入內室之時,她們見到她時眼中還帶著些豔羨,不過與莫玉嬋說了幾句話,一個個便都開始對她不屑起來。

    她有些不明白,莫玉嬋出身高貴,與她有沒有什麽利益上的衝突。今日她們更是第一次相見,也談不上過節,這位公主府的大小姐怎就這般瞧不上她?

    萬詠秋心中漸漸升起一陣無力之感,她本想著今日依靠著裴玉華進入到這群世家小姐的圈子之中,此時隻因一個莫玉嬋便全然無望了。

    她再也無法在這內室之中安然坐下去,便尋了個由頭匆匆離了內室。

    莫玉嬋遠遠的見她離去,嘴角冷冷的挑了個笑,便再不去瞧那匆忙離去的背影。

    沈芸此時卻起了身,對裴玉華道,“你現在便著個丫鬟領我過去吧,一會兒恐要開宴,就不便宜了。”

    方才來路上,裴玉華便聽她說起。

    因著弟弟沈衝之事,沈芸想著去向曲蓮道謝一番。當日雖是徐氏發話收留沈衝,但是將沈衝自奄奄一息中救回來的卻是曲蓮。也因著如此,裴玉華也與沈芸交好起來,此時自是遣了貼身丫鬟紅繡帶著沈芸去尋曲蓮。

    卻說萬詠秋挺直了脊背走出紫竹堂,便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憤,越走越快,腳步也開始有些跌跌撞撞起來。

    直直的快走了約有一刻鍾時候,才覺得腳上有些疼,兩腿也累得有些發沉。

    她轉眼瞧了瞧四周,這才認出她竟走到了清晨時曲蓮帶著來過的湖邊宴廳。她心中一頓,便想起了這湖邊西處便是聽濤院。

    那是裴邵翊的住處!

    想起他那日在徐氏跟前請安時落落穆穆的神情,一雙年輕俊秀的眼睛之中帶著些滄桑的冷淡,萬詠秋隻覺得心頭如雷鼓一般,狂跳了起來。

    今日徐氏壽誕,那兩兄弟都會在午時宴會之前返回家中。說不定此時,他就在臨水相隔的那個院子之中。

    今日發生的一切,讓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等級差距帶來的羞辱。千辛萬苦來到京城,難道就是為了被一個自公主府出來的小姐這樣打壓鄙夷?

    她咬了咬下唇,朝著聽濤院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