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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代不要說煤氣天然氣,就是煤球煤爐在鄉間都未得到普及,尋常人家廚房裏都是三眼大灶燒的是棉花杆,稻草團或者其它木料。燒起來極其麻煩,棉花杆要折斷,稻草要打成團,木材還劈開,所以不少人直接將毛巾臉盆牙刷都寄存在茶館中,茶館四更天就要燒水待客了,都在一條街上茶客們索性一早都去茶館搞個人衛生。
錢鼎章在一進茶館,跑堂賬房先生都圍了上來“恭喜小先生痊愈康複”,錢鼎章一一拱手還禮致謝後,去燒水的灶頭邊洗漱完畢。
挑了個安靜的角落坐好喚來堂倌,堂倌年紀和他差不多大性子活潑,幾步走到跟前打趣到“小先生身體康複,阿是要補補,大肉麵來一碗?”
錢鼎章雙手亂搖“這個吃不下,這樣吧,你給我一個素澆麵,澆頭分開盛,湯要多點,麵軟點,多放點大蒜葉,然後再來一杯祁門紅茶讓我暖暖三焦”
“好哉,稍等”堂倌向他點點頭,隨即衝著廚房高喊“素澆一、過橋、寬湯、軟麵、重青”
片刻後,堂倌端著托盤過來,“小先生你的麵,這是澆頭”說著放下麵和兩隻碟子
“哎,等等”錢鼎章叫住他“我就叫了素澆麵,這個蝦仁澆頭不是我的,你阿是昨晚又偷偷和隔壁阿花約會後花園,搞的今天沒精神,記錯了?”
“切”那堂倌很是不屑一顧“不是我吹牛逼,我什麽時候出過差錯?這個蝦仁澆頭是送你的,我們今天自己中午就是吃炒蝦仁,我老娘爹爹見你身體剛好,大魚大肉吃不進,替你特地現炒的,讓你補補身體。下午我們還要聽你們說書呢,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說著自顧自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這茶館就是個鄉間常見的夫妻老婆店,丈夫賬台,妻子後廚,兒子跑堂。自己和他們不過是點頭之交,對方對自己卻如同家人一般,錢鼎章頗為感動,隨即又想到,還有半年就是813淞滬抗戰,鬼子從杭州灣登陸,沿著蘇嘉線包抄申城守軍後路,盛澤乃是必經之地。
眼看這個其樂融融的家庭和充滿人情味的小鎮即將毀於戰火,麵對這碗麵,他竟然無法提起筷子來。
“喏,這個糖醋大蒜,鎮上西醫說的大蒜能殺菌,正好給你”這時候老板娘又遞過來一碟。錢鼎章告謝後,邊吃邊想,現在和他們說半年後這裏會被鬼子侵略讓他們趕緊逃離隻怕沒人相信,就算信了又如何?祖祖輩輩生活在此,僅僅因為一個外人一句話就丟棄產業?想想都不可能。
既然如此,自己這個穿越者就該負起穿越者的責任來,改變曆史固然是不可能,但利用自己的優勢讓局麵變的好看些,或者讓鬼子多吃點虧,那應該問題不大吧。不如今天傍晚就跟著廟祝和徐二,到時候隨機應變好了。
打定主意後,心情放鬆下來,老板娘的手藝出人意料的好,一碟清炒蝦仁做到了真正的“三無”,無湯汁,無殘油,無掛芡。蝦仁顯然是清早剛出水的活蝦現捏而成,潔白的蝦體上有幾絲橘紅,夾起一個對著陽光,隱約呈半透明狀。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調味鹹淡適中,也不知道老板娘怎麽操弄的,淡淡的鹹味滲出配合蝦本身的鮮味,讓人要把舌頭都咽下去。
片刻間一碗素澆蝦仁麵吃的幹幹淨淨連麵湯都喝完,堂倌眼尖,見他吃完,便端上剛泡的紅茶來,順手收走麵碗時說道“剛才郎中先生來過了,今天下午你放單檔,我爹媽放我假,我一定來,你先好好休息。”
錢鼎章朝他一拱手道謝。隨即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定了定心,開始默念下午要說書的內容,手指則在桌麵上輕輕撥動,這是在模仿彈三弦。好彈詞家每日必做的功課就是這種默書,不管名聲多大,包銀多高,也不管是否有空,當日要說的書必須從頭到尾在腹中先過一遍,一日登台一日如此,哪怕有些老先生,一部書說了幾十年,到須發皆白時,依然如故。
錢鼎章今天要說的是《三笑》,按照彈詞的唱法整部《三笑》分為兩個並行的分支,一支是以唐伯虎為主角,從他離家出走到路遇秋香一路追尋到華府賣身為奴最後抱得美人歸為主線,稱為龍庭書。另一支是以其他三大才子為主角,從正月十五祝周打賭周文賓男扮女裝看花燈被王老虎搶親,祝枝山大鬧明倫堂大鬧華府,被稱為杭州書。兩條線平行推進,間或互有交錯,平時日場說龍庭書,夜場說杭州書。錢鼎章現在默誦的正是龍庭書中唐伯虎雇舟追秋香。
這段書以彈唱為主,這倒是對了他的胃口,年紀輕嗓子好,隻要在台上肯賣力,台下觀眾一般都願意捧場,除非是演員漫不經心有氣無力,那麽別說捧場,台下茶碗飛上來也是常有的事情。
正默誦呢,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說道“哎呀,你病倒是好啦,姐姐還讓我來看看你呢”
錢鼎章睜眼一看,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麵前,年紀十四五歲,頭上梳個雙丫髻,大眼小嘴翹鼻,皮膚白中透粉,剛過完年氣候還冷,一件繡花蘿絲的棉袍也不能掩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見錢鼎章對著自己目瞪口呆不說話,這女孩略有一絲羞澀,隨之隱去,隻是將手在他麵前來回晃“哎呀,要死了,生個毛病怎麽把腦子燒壞了,你爹看到這麽個戇大兒子要傷心的喏”
“噗嗤”錢鼎章被逗的笑了起來,連忙站起來拱手“原來是何姑娘”,一想到她的名字又不由自主的笑起來,直笑的趴在桌子上不停的喘氣。
這何姑娘見他如此,一開始有幾分羞怒,隨即看到趴在桌子上背脊鬆動笑了足有在一盞茶的功夫,好奇心也起來了,不知道這小子究竟在笑什麽。
“喂,笑完了嘛,我走了啊”輕輕在錢鼎章肩膀上錘了一下。
錢鼎章強忍笑意“失禮了,失禮了,何姑娘不忙的話一起坐會?”
“嗯,姐姐本來就是讓我去探病的,既然你好了,我也不急著回去,反正下午開書還早”說著在方桌前坐下。